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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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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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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靖跃跃欲试,指骨捏得咯吱作响,当即便欲拎枪上马,杀进北夷好好会会这鬼面修罗,只是这边还未将此事报给圣上,那边奏折雪片似的飞来,说南方接连大旱,即便仙官数次求雨,灾民也被恶劣天气折腾的没了耐性,民间隐隐有风声传来,说皇帝当年平乱杀戮太多,已然触犯天条,是以上天降罪,要以新朝取而代之。
  此番言语可谓大逆不道,却一传十十传百传的飞快,纷纷传入朝中,圣上勃然大怒,派人前去平乱,命陈靖随军前往。
  陈靖本想率军前往北夷,怎知突然多了这么个差事,让他期望落空,只是天子圣旨不得违抗,他只得随军前往南方,参与平乱之事。
  他自幼生在北方,永康城连年大雪酷寒不断,皇城中四季分明,春夏秋冬气候宜人,这南方却是夏日炎炎,土地皲裂颗粒无收,灾民们挖土抠树皮摘草叶充饥,黄米面面熬碗稀汤,便是一家人感恩戴德的口粮。
  与陈靖曾见过的幼童相比,这里的孩童面黄肌瘦,手脚细如柴干,要么瑟缩畏人,要么目露凶光,饿极了敢与野狗抢食,陈靖他们带去赈灾的粮草不够分的,这片地界的灾民明显对朝廷不满,对来赈灾的官员也是恶语相向,彼此之间剑拔弩张,似乎随时会刀剑相抗。
  亲眼所见与有所耳闻终究不同,陈靖幼时天下初定,他生在将军府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珍馐美味唾手可得,永康城地处边陲但商道畅通,家家户户勤恳劳作,好歹温饱不成问题,他之前挑肥拣瘦倒米粒出去,被大哥发现都会挨一顿呵斥,说他铺张浪费不食人间疾苦,他对此并不以为意,只觉大哥小题大做,这点事也要耍兄长威风。
  可眼下来到这里,见到孩童们泫然欲泣的眼睛,过往那些怨忿应声而碎,他未曾亲历过战乱年月,只是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东倒西歪的草棚不是假的,衣衫褴褛的灾民们三五成群聚集,沿街头路边乞讨,陈靖仰头望天,四周万里无云,太阳如一轮红日,直直射|向双眼,脸颊手臂被炙烤裂开,皮肤灼灼发烫,逼得人紧皱眉心,整日无法安眠。
  灾民们目露凶光,却并无持起刀枪揉身造反的意思,陈靖他们不能对同胞动手,双方遥遥相对,保持谨慎距离。
  这般拉锯几日,傍晚突然乌云密布,天边惊雷阵阵,电光划破夜空,潮湿雨气聚在风中,浑身|黏|糊糊的,似乎有什么攀爬上来,陈靖睡不着觉,来到土地里头坐着,丝丝雨水落在颊上,触之隐有甜味。
  身旁幼童奔来奔去,夜里大人不在,他们并不惧怕陈靖,反而拿出竹编的小碗,放在地上等待。
  惊雷滚滚而落,簌簌雨声更大,雨丝如幕落在地上,浸润干涸土地,孩童们欣喜若狂,捧着碗四处乱跑,接到水便仰头喝下,跪地磕头感谢上天拜谢仙官。
  绿意盎然涌起,嫩芽自嶙峋石块中冒出,陈靖仰在土中以手抚额,雨水浸透干裂唇角,润泽喑哑喉管。
  灾民山呼海啸谢恩,陈靖默默揪出那棵嫩芽,牢牢攥进掌心。
  原来是这样的。
  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原来是这样的。
  有朝一日若仙官陨落,世上再无通天之术,不知还有多少人遭受灾荒,失去父母亲人。
  那诛心草一事陈靖虽应承下来,当时却并未放在心里,眼下那在仙官口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物被他镌刻心底,暗地里寻觅起来。
  这边战乱暂歇,陈靖他们又被派到他处,继续赈济灾民,本以为来到朝中只是权宜之计,逢年过节总能回家,谁知这天气着实反常,各地更是暴乱频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惹得他们疲于奔命,少有歇脚休息的时候。岁月匆匆如水流逝,陈靖似那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直到第四年风调雨顺赶上休沐,才匆匆趁着年节快马加鞭回将军府中,见到思念已久的哥哥嫂嫂。
  周淑宁见到弟弟,一时说不出话来,待得陈靖走上前来,歪头笑盈盈道嫂嫂不认得我了,她才瞪圆眼睛,比划几下手臂:“阿靖何时······长得这般高了?”
  眼前的阿靖不是当年那个小毛孩了,当年的弟弟圆头圆脑毛手毛脚,遇事四处乱撞,像只初出茅庐的幼兽,令人总想揉揉脑袋,将他额发揉乱,眼下阿靖长开许多,身形健壮眉目俊朗,肩膀小臂孔武有力,笑起来眉眼弯弯,冒出一口白牙,她要仰头才能看清人了。
  唔,这日日在外头风吹日晒,倒是比从前黑了不少。
  周淑宁将人看了又看,在他身边绕过几圈,真是怎样都看不够的。
  “我还没练出易容的本事,这里是货真价实的陈靖,”陈靖弯下腰来,扯动自己面皮,眼睫一眨一眨,“嫂嫂仔细看看,可还有什么疑虑?”
  周淑宁嗔怪瞪他一眼,引弟弟走入府中:“你大哥望子成龙,五岁的孩儿便逼他练武,现下他俩还在演武场里摔跤,约莫午时才能回来,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至多两日便要回去,”陈靖摇头叹息,“嫂嫂身体如何?在信中只说事事都好,令我好生担忧。”
  “在院中走走不成问题,只是气力不济,样样操持是做不得了,”周淑宁笑道,“多亏先生照拂,比以往已好了许多,阿靖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必忧心家里。眼下你也大了,在你回来之前,圣上已下旨给你另立府宅,你看看家里有什么使惯的丫头小子,一并便带过去罢。”
  另立府宅······
  他要有自己的府宅了。
  曾经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东西,眼下近在迟尺触手可得,却已物是人非,徒留满身狼藉。
  想要的人得不到了,想娶的人不知所踪,想必也娶不来了。
  周淑宁察觉陈靖情绪低落,让他先去沐浴更衣,待陈靖再回听湖小筑,院里竟堆起不少拜帖,各个绣着龙凤呈祥,乍一看分外喜庆。
  陈靖登时满头大汗,看来他这不举威名还未传回府中,媒婆们还将他当香饽饽呢。
  “嫂嫂真是单刀直入,”陈靖揉按额角,一时哭笑不得,“让我想敷衍都敷衍不了。”
  “多大了还想敷衍,”周淑宁坐在桌边,捧起一本喜帖,“你在外面东奔西跑,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裂了,寻常人家到了你这岁数也该娶妻生子,阿靖喜欢哪家姑娘,放心告诉嫂嫂,嫂嫂好好为你操持。”
  “眼下四海未平,北夷蠢蠢欲动,即便我有心娶妻,也无暇在家筹备,”陈靖道,“且再向后推推,待天下稍安,定不负兄嫂美意。”
  “和嫂嫂还这般客气,真是拿自己当外人了,”周淑宁道,“古人云成家立业,家业兴旺才能事业宏达,人不应沉湎于过往,总该向前看的。”
  成家立业······
  陈靖怎不知嫂嫂是在提点自己,他何尝没有想过,若是从未遇到少年,眼下他可能也按部就班娶妻生子,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小叔叔!”
  外头撞来一只弹球,肉滚滚圆乎乎的,直直撞在腿上,这团子叫起来奶声奶气,撑开两手要抱,乍一看酷似大哥,笑起来却是嫂嫂模样,陈靖爱不释手,一把抱起侄儿:“虎头怎知我是叔叔?”
  “叔叔有画像呀,”虎头抱住陈靖脖颈,天生便格外亲近,“爹娘总给我看叔叔画像,说叔叔是大英雄的。”
  陈靖登时闹出个大红脸来,险些钻入地底,他这“大英雄”可没少挨过板子,肿得裤子都提不起来,眼下有了更小的娃娃,连他的形象都跟着高大不少。
  “虎头下来,”陈瑞怒斥一声,“叔叔千里迢迢回来,让叔叔好好歇歇。”
  虎头吐吐舌头,乖乖从陈靖身上滑下,随婢女出去玩了,周淑宁略略用过几口,出去为虎头换衣,留他兄弟二人自斟自饮,说些体己话语。
  府里的酒酒意甚浓,酒过三巡下来,陈靖有些醉意,忍不住道:“大哥,那龙脉里究竟有什么宝贝,引得人人趋之若鹜?”
  “据说是什么传世之图,里面记载着珍稀宝物,能生死人肉白骨,令人广开灵智,令妖物羽化登仙,”陈瑞搁下酒盏,“龙脉被毁那图也不见了,查了许久没有消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陈靖心念电转:“与那诛心草有关?”
  陈瑞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没什么,”陈靖递过酒盏,与陈瑞碰了一碰,“大哥喝酒。”
  陈靖明白过来,大哥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谨遵圣旨守护龙脉,龙脉被毁大哥也不想追究,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免被有心之人借着由头揪住辫子,将事情闹得更大。
  两人推杯换盏,彼此醉醺醺的,天南海北聊过许多,陈靖记挂着那鬼面修罗,总想带兵前去看看:“大哥,近来北夷那边如何,可还在到处抢夺?”
  “仍在劫掠周边部落,打得有来有回伤亡不断,”陈瑞道,“我知你想带兵前去,只是眼下国库空虚,流民怨声载道,大举征伐着实劳民伤财,且北夷并未进犯国土,让他们先自己缠斗消耗一番,我等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陈靖点头叹道:“大哥所言极是,待得万事俱备,我必好好会会他们。”
  兄弟俩久未见面,各个喝得比往常还多,后来陈瑞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睡了,陈靖看着大哥鬓角白发,给大哥披上外衫,送回榻上安歇。
  他自己的府宅已建造好了,虽没有将军府那般广阔,也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雕梁画栋样样齐全,湖里散养不少黄鸭白鹅,见人前来纷纷游荡过来,抻长脖子嗷嗷要食,陈靖搭在栏边,洒了不少粮食下去,立在那看家畜夺食,彼此争得头破血流。
  这府宅建成不久,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连丝人气都摸不出来,陈靖随意在府中乱转,寻了个门进去躺着,酒意上来脑中胀痛,他在怀中摸索,将贴身玉佩取出,缓缓贴在额上。
  那暖玉被体温烘着,半晌过去仍然温热,陈靖昏昏沉沉迷糊过去,再醒来时胸中燥热,从府中抽调一支精兵出来,随他直爬到太行山顶,遥遥眺望对面。
  隐隐能看到北夷的帐子,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各自散落开来,狂风翻卷涌起,吹得旌旗烈烈舞动,陈靖立在云间,深深抽吸凉气,头发四散卷落,在颈间缠绕成团。
  陈靖不言不动,在风中伫立良久,日暮低沉才率军回到府中,各自安排下去。
  他在外时曾经数次掌兵,排兵布阵的本领还是有的,只是陈家军这边大哥带得久了,与他感情不深,他回来这两日无暇他顾,从将军府里抽调许多精锐过来,先让他们多多认人,与自己熟络熟络。
  两日之期转瞬即过,陈靖将训练精兵一事告知陈瑞,要陈瑞先帮他操练,他本想忙里偷闲去见见先生,只是先生去山间采药,几日没有音讯,他见不到人,只得拍马先回皇城。
  路上风尘露宿,隐隐总是睡不安稳,他忆起过往种种,想到仙官说他们族人天生善医,各个都是治病救人的顶尖高手,而他陈靖长到现在,见先生救过因瘟疫而奄奄一息的病患、救过流血不止的嫂嫂、救过路边饥荒濒死的孩童,仿佛人的生死由先生掌控,只要先生真心想救,没有救不回来的人。
  甚至连皇城中的御医·····都没有先生的本事。
  陈靖翻过半身,眼瞳亮如烛火,之前人在身边太过熟悉,以至于忽略许多,明明先生过去也是四海为家,行踪成迷,没什么熟悉的故友亲人,明明先生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提起来便敷衍过去······
  可那仙官说他自己的族人都是金发碧眼,先生明明与常人无异。
  不对,连他陈靖都能歪打正着寻出荆棘果来,先生有妙手回春之术,改变自己容貌,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白青又是如何,难道他与先生本就相识,共同筹划了龙脉一事?
  不,这样也是不对,若是这样,先生不必为瘟疫一事殚精竭虑,更不会在龙脉被毁后仍留在城里,照旧做原来的事。
  或许就像那仙官说的,他们族人分崩离析隐姓埋名,有的活在山里,有的蜗居于林中,有的默默在城里生活,即便面对面擦肩而过,彼此或许仍不相识。
  陈靖下意识摩挲胸口,将那玉镯取出,在指间轻轻打转。
  过往种种如同碎片,一块接着一块,勉强整合起来,彼此之间还差些什么,总觉得少根绳子,或是缺块黏土,明明触手可得,却总是拼凑不全。
  陈靖回到朝中复命,不久后又被派去南方随军操练,好不容易回到朝中,在自己殿中休息不好,又跑去琉璃宫中喝酒,仙官对他的到来见怪不怪,两人渐生默契,两壶烈酒并两个杯子,一醉便至天明。
  这般又忙乱两年,陈靖发觉每次到了琉璃宫里,仙官的身形都比之前更薄,脸色唇色也比之前更白,有时一杯酒灌入口中,不多时便昏昏欲睡,整日整日醒不过来。
  那诛心草的事被陈靖记在心里,只是多方打探仍没什么消息,仙官每次做法时都将自己包裹严实,大半张脸都不露|在外头,连模样都瞧不清楚,若要寻与仙官相似的金发碧眼之人······更是没什么头绪。
  两年过去陈靖又长开许多,眉羽褪去青涩,肩膀长宽不少,比陈瑞高出半头,行走坐卧虎虎生风,当年不举威名渐渐淡了,世家小姐们见了他都心思活络,纷纷托父兄寻媒婆上门,陈靖左支右挪推拒不得,只得以思亲为由,上奏请回永康城服侍兄嫂。
  这些年来国库充盈许多,北夷收复周边不少部落,频频来梁国边界试探,已到了不得不防的地步,圣上亲赐陈靖虎符,提拔陈靖为骠骑大将军,命他领兵踏平北夷,广振大梁声威。
  陈靖衣锦还乡,邻里街坊皆在檐下挂好红绸灯笼,燃放烟花爆竹,祈愿将军大胜而归。
  陈靖见过兄嫂,径直去学堂寻觅先生,这学堂立在城中拱桥旁边,四周郁郁葱葱,俱是栽种起来的琼花碧草,它们在风中抖动叶片,簌簌迎接来人。
  陈靖换了一身便服,坐在院中亭里等着,屋中童音阵阵,清脆跃入耳畔,远处集市熙熙攘攘,蒸笼里的包子冒出热气,冰糖葫芦在空中打转,浓烈甜香飘来,勾得人馋虫大动。
  他并不嗜甜,对糖葫芦糖人都无甚感觉,倒是白青酷爱甜食,遇到这些便挪不动步。
  白青还活着么。
  若是还活着······这些年有没有吃够糖人。
  怀里的玉镯咯到胸骨,陈靖调转坐姿,令它换个方向。
  学堂大门打开,孩童们蹦蹦跳跳,如雨燕飞翔出来,赫钟隐跟在后面,一边叫着慢些慢些,一边将门拉至最大,以免碰到孩子。
  陈靖上前帮忙,赫钟隐见到来人,一时怔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阿靖······  长得这般高了。”
  学堂木门又矮又窄,陈靖弯腰俯身,从侧面硬挤进去:“之前总是匆匆来回,未曾好好与先生叙旧,先生倒一直未变,还是如此丰神俊秀。”
  “这还是当年那个阿靖么,”赫钟隐狡黠眨眼,“当年见了我说的什么,阿靖还记得吗?”
  陈靖被硬生生摆了一道,不自在摸摸鼻子:“过去着实年少轻狂,令先生见笑了。”
  赫钟隐浅笑摆手,引陈靖走向后方小院,给人斟上新茶:“尝尝这新采来的嫩叶,不会令你失望。”
  陈靖举起茶杯,在唇间轻拂几下,鼻尖浅浅抽|动:“先生听闻过诛心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