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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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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籍名:《毒御医》    作者:舞绫飞雪
    《毒御医》章节:第七章,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都说人有旦夕祸福,看看苏清凌苏书令史就知道了。弱冠之龄便高中榜眼,长得人五人六,都说该当封侯拜相的主儿,如今又怎样了?被小小的兵籍司郎中成天像狗一样使唤,叫都不敢叫一声,起早贪黑,活儿排得饭都没功夫吃。
  苏榜眼走马上任以来,兵籍司二十几个职方令史、书令史、掌固打从心眼里乐坏了。既多了茶余饭後的谈资,又落得一身清闲。榜眼大人不愧是榜眼大人,著实能干,处理文书效率一流,还吃饱了撑的爱搞点新花样。今天发明个籍库分类归纳大法,明天又总结个兵补杂役分卷名录,拼命向主事推荐,可惜压根没人搭理他。
  一个小小的书令史,这辈子别指望翻身了。更何况兵籍司就是个土坑儿,管的都是点子杂事,向来只有苦劳没功劳,还琢磨著勤奋工作想升迁?
  主事不在,掌固王守贵剥著花生和三五同僚坐一起扯闲天儿。
  苏清凌抱著高高一摞卷宗走来,礼貌的说了句:「烦请几位让个道,借过一下。」十天光景,他的眉目间便多了几分隐忍。
  「让道儿?兵籍司那麽大个地方,苏榜眼这是找茬呢吧?」王守贵挤了颗花生仁丢进嘴里,露出满口大黄牙。旁边的人也完全没意思挪窝,都乐滋滋看戏。
  苏清凌侧目四望,这屋里排满桌椅又随处凌乱摞著卷册,哪有更好走的地方?人都到面前了,起身让道是理所当然的事。「在下并没找茬的意思,只希望能借个方便去库房还卷宗。」
  几人还是翘著腿吊儿郎当一副壁上观状。正僵持著,王守贵回头瞄了眼,突然满脸狞笑的站起身:「你过啊。」
  苏清凌点头致谢,刚想从狭窄空隙通过,脚下竟被什麽东西绊住了,整个人直挺挺狠狠摔趴在了地上,怀里卷宗滚得到处都是。
  王守贵和身後众人大笑起来,不知谁还小声咕哝了句『狗吃屎』,一屋子人笑得更凶了。苏清凌只觉浑身疼痛难当,眼前晃过三个人影,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库部司员外郎徐贯和两名书令史来了。
  「啊,苏大人没事吧?」徐员外郎肚里都快笑抽筋了,装模作样搀起苏清凌,满口讽刺:「苏大人可得小心啊,您金贵的小身板哪禁得起这麽摔腾。」
  苏清凌勉力站起身,膝盖疼得直打晃,却急道:「敢问徐大人可是来送最新的军资粮饷报算的?」那两个书令史怀抱的应该正是相关卷宗。
  每隔几个时辰,就有巴蜀两郡最新消息传进衙门来,同时各司便依上令拟定最新计划报算下发。
  苏清凌位卑权浅,每每想旁敲侧击从同僚那里问得一点消息,却总无人搭理。从派职便可看出,三皇子对这新科榜眼极是嫌恶,不仅升迁无望,关系走近些许还要招三殿下不快呢,哪会有人愿意同他交好。
  人情薄如秋云,但苏清凌无法不关心朝中事天下事,既应承了六殿下要当一名「能臣」,便是再难也要竭尽心力。
  十天时间里,苏清凌白天做事,深夜掌灯翻看兵部文册,重地驻防、历年战事、统兵用将、粮饷武器配备、行军调度、战果伤亡……都细细研读过。
  徐员外郎闻言愣住了,随即大笑起来:「是又怎样,这报算是要呈给你们王主事的。」
  「主事外出了,拜托,请让在……请让小人看一眼就好。」苏清凌放低了姿态恳求道。
  徐员外郎又戏谑了半晌,准备回库部司了,临走时扔骨头喂狗似的一挥手,身後书令史将几卷卷宗丢到苏清凌怀里,面上还带著嗤笑。
  苏清凌捧著卷宗当场如饥似渴读起来,没多久脸色却陡然黑了,放下卷宗不顾摔疼的腿飞跑出去。一屋子人看得大眼瞪小眼。
  
  心急如焚的跑到兵部总衙,苏清凌却被几名守卫拿长矛截在了外面。若不是他一介文弱书生又没带武器,只怕当场就会被抓起来。
  总衙是三皇子和兵部尚书日常值役的地方,除开侍令官和守卫外,别无他人。兵部侍郎和各司主事有事奏报时都需请人通传,获准了才得入内。
  冷静下来,苏清凌也发觉了自己的鲁莽:「在下兵籍司书令史苏清凌,有要事想同三殿下商议,烦劳代为通报。」揖手行礼好言好语开口,守卫却不见动静。
  莫非是?苏清凌想了想,一咬牙从袖子里掏出几块散碎银两递过去:「烦请通融通融。」
  苏清凌虽生於官宦人家,其父苏广也不过小小六品闵中郡郡尉,掌军事的郡守佐官。苏广向来清廉自持,此番独子远途北上进京赴考,虽倾尽家中积蓄盘缠仍不多。当初酬谢宣榜人和一众差役就散去大半,故而苏清凌总是节俭度日,这几块碎银已够他数月的花用。
  守卫非但不领情,还一巴掌打翻银子,劈里啪啦滚在了地上。
  「当我们是要饭的打发吗?这总衙岂是你想来就来得的?殿下有令,近日公务繁忙,闲杂人等一律不见。」这些守卫都是崇嘉亲兵,一个个论起品阶都比苏清凌高上不少,平日里嚣张跋扈得很,哪看得起这点小钱。再者,这苏榜眼可是名人,堪称历届榜眼落魄典范,这晦气的扫帚星居然还敢找上门?
  苏清凌徘徊片刻,知道守卫无意为自己通报,只得悻悻离去。这事十万火急,主事肯定不会听他的话来触三殿下霉头,此时还能依靠谁?闭目凝思,苏清凌心中浮现崇临苍白却坚定的面容,对他说著『朝廷,需要能臣。』
  
  七天了,崇临依旧没能清醒过来,但烧终於退了。杜衡疲惫已极的伏在床边昏睡过去,小荻帮他搭上件披风,便赶了小安一起到外头候著,省得吵了爷休息。
  两人正插著手在门口小声闲聊,太监刘英来说是有位书令史持王洛甫王大人的拜帖想求见六皇子,在承华门外候著呢。侍卫送拜帖到东篱宫找不见人,辗转几番才递过来的。
  「书令史?」小安皱眉,接过拜帖看也不看,随口回了句:「让那人别等了,主子醒了自有处置。」还昏著不省人事怎麽见啊。这年头也真奇了,书令史想进宫求见皇子爷,改天平头百姓许都能拜见皇帝老儿了。
  
  动了动手指,崇临张开了厚重的眼帘。
  陌生的床榻,束著堇紫丝绸帐幔。这是哪儿?想开口叫小安,喉咙却干得像著了火。左手有些异物感,抬起一看才发现包裹了纱布,轻握了握,伤处也不像之前那麽疼,应是上过药了。
  屋内悄无声息,没有人在吗?崇临歪头,却看见身侧披散了垂地长发,墨黑中泛著淡淡赭色,映溢流光。那人紧闭的眼睛透出疲态,似睡得并不安稳,微翘睫毛时而颤抖,眉心也凝起小小弧度。
  崇临不敢置信的怔愣住,久久无法移开视线。他怎麽可能在这儿,怎麽会守在自己的病榻前?有多久没见了……不过寥寥数日,竟像隔了三秋五秋那般漫长。崇临迟疑著伸出手,指尖挑起一缕垂在侧旁的发,柔滑而冰凉,曲婉纠缠,却又转瞬分离。
  『六殿下还没醒来吗?有人送拜帖想求见呐。』门外突然传来尖细人声,杜衡被惊醒,崇临慌忙收回了手,两人抬眼之间四目对望。
  「殿下终於醒了嘛。」杜衡惊喜之余很快便敛了容色,如往常般没心没肺讽笑道:「晕在这儿七天不愿起,阶兰宫住著有这麽舒服吗?」
  方才涌上的一丝柔情骤然无踪,崇临冷冷别开头去,心中却生出疑惑:他怎麽伤了?青紫了半边脸颊,被谁打的吗……梦中,恍惚好似看过这张挂彩的面庞,却是全然记不清了。
  「喝点水吧。」杜衡倒了杯温水,用左手端过来放在一旁。
  这几日右臂疼得越发厉害,伤筋错骨之後已没法再吊起来,上药正位也迟了,残疾必会落下一辈子。此时只是勉力撑持,装作如常模样。
  将左臂探到身下抱起崇临,杜衡坐到床头,把人揽在怀里。八年来两人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崇临惊讶到身子都僵硬了,脸颊红得似能滴下血来。
  「放、放手!」沙哑的吐出话语,崇临嗓子里漫出腥甜味道,抑制不住咳了起来。
  无视崇临微弱的挣扎,杜衡向门外唤了小荻和小安进来,吩咐道:「六殿下要喝水。」
  见主子终於醒了,小安激动得热泪盈眶,一连声感谢上苍感谢道尊,直差把九天诸神都叩谢一遍。
  小荻一勺勺喂了些水,却见那六殿下神色极不自然,脸也有些红,靠在爷怀里好像很不舒泰似的。
  「谁递的拜帖?」杜衡随口问道。
  「对了,是这个。」小安忙把拜帖呈上,杜衡伸左手拿过,这样一动便不觉更紧的抱住了怀中人。
  「啊……」崇临一惊之下叫出了声,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和杜衡的唇相距咫尺,近得险些吻上。
  心在胸口狂跳起来,久违的体温,思念的怀抱,无法挣脱的束缚。
  「你……无礼、放、放开!」崇临推了下杜衡,却使不出力道,挣扎之举反似抚摸。
  杜衡也不理他,一目十行阅毕拜帖,丢还给小安。嘴角扬起一抹邪笑,在他耳边道:「苏书令史要见你。」
  「苏……书令史?」崇临愣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小书令史怎敢来求见他?
  「啊,苏清凌……苏书令史。」
  ──什麽?!
  
  小荻喘著粗气边跑边碎碎念,这种苦差事总交给他做,爷最坏心肠了。阶兰宫到承华门远得要死,现在还阴风惨惨。
  不过最可怜的自轮不到他,苏清凌一身衣著并不厚实,却已在寒风中立了两个多时辰了。他身份低微没有进宫请人奏报的资格,只能上门求王洛甫帮忙。王洛甫本就老迈,上次朝堂之事後便卧病在床,但听说来意,立刻提笔写了拜帖给他。
  来到宫门前递上拜帖,才想起六殿下好像爱吃甜味糕点,若曾买些带来就好了。他身子不好,喝苦药时很难过吧。虽然御膳房做得各色精致点心,但和顺斋的酥糖号称京城一绝,他没舍得买过,应当是很好吃的,下次有机会的话……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了近两个时辰,送帖的侍卫才回来,却传话说六殿下没空要他不必再等。苏清凌的心瞬间冰冷,刺痛不已,指甲将手掌都掐出了血痕。紧咬牙关挣扎许久,还是决定在承华门外等待,错过这次,也许再见不到崇临了。不知为何,他相信六殿下不会抛下他不理,或者说他想要这样相信。
  孤身上京,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虽只是几面之缘,但唯一令他打从心底欣赏、信赖与依靠之人便是六皇子。派职卑微,被人嘲笑无视、排挤捉弄……即使再痛苦也能忍耐。可若被崇临舍弃,自己在京城就真如浮萍衰草,孑然一身了。
  风卷残雪,苏清凌的嘴唇和双手都冻紫了,不停呵著气搓手取暖。
  远远的小荻看到这背影直摇头,苏榜眼又更寒酸了,大冷的天连件厚棉服都没有就杵在外头傻等,不冻死算好的。
  「苏榜眼,」小荻过去拍拍他的肩:「跟我来,六殿下这会儿在阶兰宫养病呢。」
  「啊……嗯!」听到小荻的话,苏清凌用力点头,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开怀的笑容。
  两人刚到阶兰宫,却迎面撞上了正要外出的太子爷。崇宁见到苏清凌著实意外,这人不是被六弟煽动著擅自跑到兵部去了?据说还封了高官嘛。
  「苏大人日理万机,怎麽有功夫到我这破地方来?」崇宁面上阴笑,丝毫没摆出好脸色。
  苏清凌也暗觉尴尬,躬身施礼温言道:「见过太子殿下,小人是有事前来拜见六殿下。」
  「原来如此。」崇宁自嘲的笑起,语带双关:「说的也是,放著个天之骄子在这儿,怎麽还会有人把我看在眼里?」
  「小人绝无此意。」苏清凌不知崇宁和杜衡之前的事由,只道自己辜负过太子好意,招惹他不快。
  崇宁瞥了眼偏殿方向,神色淡淡,却有著透骨的冷:「替我向六弟和他问好。」说完,便一甩长袍快步离去了。
  六殿下和……谁?苏清凌自是摸不著头脑,小荻却咂了下舌。看吧,太子吃味了,怪道这几天爷整日赖在阶兰宫,却没见那黏人精过来缠。啧啧,受欢迎还真辛苦,他不由开始同情起自家爷来。
  
  迈入偏殿,炭炉的热气熏得室内暖暖的,六皇子倚在杜太医身上,小安正在喂他喝粥。
  见崇临面有血色精神也尚好,苏清凌安下心来,规规矩矩见礼:「见过六殿下、杜太医。殿下,您的病可好些了?」
  「清凌。」崇临探起身子,满脸的歉意:「等很久了吧?手都冻红了。」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才发现已经红红紫紫,显是要起冻疮了。苏清凌想把手藏在身後,崇临却拉了来,凑在一旁炭炉上暖著。
  「我病了这些天,竟不知你被……」崇临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才道:「官职的事我会和三哥商量。」
  「不、小人……清凌此次来,是有要事想同六殿下讲。」
  「呵,」杜衡嗤笑一声:「苏榜眼可真是吉人,六殿下昏了七天,你一来就醒转了。」
  「殿下您?」苏清凌也十分意外,他只道崇临近日没去六部衙门是因为身子尚未康复,不料竟病重昏迷多日。
  崇临摇摇头:「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我可累了,人肉靠垫真不是好当的。苏榜眼,来换位吧。」杜衡懒洋洋挺挺腰背便要起身。温暖骤然抽离,崇临恍惚中下意识伸手抓紧杜衡衣襟,向他看去的眼满是惊惶。
  杜衡怔住了,八载流光刹那回溯。
  记得那天,灵山雨後水涨,两人约好到西峰看瀑布。其时他虽倾尽全力医治,崇临的身子仍日渐衰弱,但难得到清虚观外游玩却开心非常。手拉手缓步走在湿滑山路上,陡峭之处他就将他背起。相较走路,崇临更喜欢拢著颈子伏在他背上。一来二去,背的时候远多於并肩同行。
  来到山腰两人都有些疲累,便歇息片时。侧旁溪涧清流湍急,溅起朦胧水雾,葱翠灌木漫罩白烟,七色彩虹时显时隐,美不胜收。见他看傻了眼,杜衡便悄悄藏到远处大石後想吓吓他。
  那是他一生所做最後悔的一件事。
  发现杜衡失踪,无论怎样呼喊都得不到回音,崇临惊怕之下误以为他坠落山涧,竟毫不犹豫攀著溪边巨石跳下陡坡去寻他。那样孱弱的身子,被九月沁冷溪水一激,立时便咳喘得无法呼吸。
  杜衡飞跑跃入溪涧,将人捞起抱在怀中,心跳都险些吓停。愧疚万分的不停道歉,崇临神色恍惚没有回话,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一脸惊惶盯著他看了很久,喘得青白的唇挑起了小小弧度。
  『你真坏啊。』他只是笑著这麽说,再没有半句怨怪,就倒在他怀里失去了意识。
  
  轻轻掰开他的手,杜衡讽刺的语气中带了自己都没觉察的宠溺:「殿下还是离不开娘的奶娃儿吗?」
  崇临也被自己撒娇般的举动惊呆了,仿佛被烫到一般收回手,脸骤然通红,忙别转头去。过了这麽多年,想不到生病之时还是如此软弱,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小安用侧旁叠起的棉被帮主子垫在身後,扶他坐好。
  吩咐小荻收拾药箱,杜衡打个哈欠:「私房话留给你们慢慢讲吧,朝廷政事可无趣得很。」临出门又回头道:「殿下,如果被我发现你没好好喝药,哼……」
  那我,自有我的处置方法。
  门关上的时候,崇临仍低著头,呆呆看著左手包扎的纱布,似是还没回神。
  苏清凌尚未成亲,也没有恋人,对情爱之事算是一窍不通。但此时见崇临丢了魂的模样,突然回想起太子那句暗有所指的话,问候六殿下和……他吗?
  初见杜太医就知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方才虽满脸疲惫又带了瘀伤,长发凌乱披散肩头,但一颦一笑仍让人凝目。若说崇临的美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杜衡就是俊美得近妖却没有妖的俗媚。六皇子、杜太医和太子三人间,究竟有何纠葛……
  
  小安出去准备茶点,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崇临沈静了思绪,让苏清凌在身旁榻上坐下:「你说的要事是?」
  「殿下,」苏清凌神色严肃,透著凛然:「清凌之父乃是武官,但从不仗恃武力逼压於人。他曾说过『人命虽可夺,人心不可欺。上位者失德,则路不远矣。』」
  「究竟发生何事?」听闻此言,崇临顿感不详。
  「军令已下,希望还来得及设法补救。」
  苏清凌将这几天听到、看到和从王洛甫处得知的一切缓缓道来。
  五日前,巴郡郡守卢启善全家二十九口午时游街斩首示众。卢启善治巴郡七年,广有贤名,行刑台前聚集近万人。处刑时卢启善鲜血飞溅直上染红白练,百姓哭声齐天,当场引发暴乱,激动的人群冲上行刑台。
  眼看场面压制不住,监斩官冯道弘竟下令负责守备的驻军神射营,所有暴民但有反抗格杀勿论。漫天血腥过後,法场横尸数千,踩踏致死的便难以计数。神射营也死伤上百,卢启善头颅不知所踪。
  当晚阜匪军头目邵琰一改以往神出鬼没偷袭战术,领五千余众,帅旗之上高悬卢启善人头,浩浩荡荡攻进兴邑。沿途百姓夹道相迎,声势极隆,投军者亦猛增。邵琰曾是武将,因小人陷害而被罢官远放,行军打仗是行家里手,且攻守皆长。
  兴邑虽地小民贫,却位处巴蜀交界,驻军近半屯粮兵械都在其中。如此军事要地守军却不足三千,见阜匪军杀到,六成守军竟不战而逃,守尉赵杰见大势已去,弃城快马三百里投奔泸县驻兵营,指挥使许靖闻知後倾四千骑兵全力回救,却在城下遭遇顽强抵抗,流矢飞石滚油火烧无所不用其极。四千兵马仅生还数百,几乎全军覆没,许靖战死。
  起义军以兴邑为老巢,气势如虹一路挺进叙永。蜀郡西南苗藏部族亦连成战线,陕西郡临洮也後山火起,形势万分危急。
  各驿所探官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战报不分昼夜递回消息,朝野震惊。恒帝痼疾发作已在紫宸宫卧床多日,只等著服用国师炼制的延寿丹丸。皇帝大限将至,能否挨到今春都未可知。值此紧要关头却突生战火,崇嘉、崇宁两党彼此推搪责任如疯狗般互咬,全没人去想些对策解这困局。
  卢启善之死终成最厉害的火引,顷刻燎遍荒原。他生前为国为民不计身家性命,岂料死後却做了叛国先锋,何其讽刺。当时崇临和杜衡力保卢启善原只为防患於未然,怎想战事爆发得如此迅急。
  崇临咬牙问道:「三哥作何指示?」
  「撤陇裕关关西营四万兵马回汉荣,夺回兴邑老巢,进而挺军直上全歼阜匪军。」苏清凌一字一顿:「粮草若不及调运,必要时沿途抢掠村庄农田,无须顾忌。」
  一声惊叹生生咽下,崇临惊得瞪大了双眼:「……作死,作死,这是在作死!」
  苏清凌垂下眸子点点头,他早知即使旁人不懂,崇临也必明白他忧心为何。
  陇裕关乃是天堑,与骁勇善战的羌人仅一山相隔,历朝历代都是军事要地,置重兵把守。前朝提督九门步军统领廖定远是个不世出的军事奇才,精研兵法又熟谙奇门遁甲八卦术数,他在陇裕关东西以三七为界分设二营,互为关照,形成双防线。自此二十几年羌人再无攻破陇裕关的记录,东西营亦延设至今。关西营在前,共五万兵马,关东营靠後,仅一万余步兵。
  羌人贼心不死,对中原风吹草动向有耳目。如此大规模调兵动静必难掩藏,关西营空虚,虽有天险为依凭,但以往早有多次羌人攻过来的记录。若他们此时兴兵进犯岂不犹如大开空门?更不用说还吩咐四万没有粮草的驻兵孤军深入腹地,沿途劫掠田地乡镇,简直是自掘坟墓。
  军令已下,如今追悔不急,只能想法补救。内忧外患之际,最缺的也许并非兵马而是能臣吧。崇临抬眼看向身旁十数日未见却清臒不少的男子,真挚道:「有朝一日若能拜你为相,天下便安了。」
  「殿、殿下……」苏清凌怔住了,慌忙摇头:「清凌何德何能。」
  崇临向他伸出手:「清凌,我当你是唯一的朋友。我信你。」
  苏清凌颤抖著握上,指掌贴合,用力扣紧。
  东篱宫桌案抽屉中,精心卷折著一纸词。词文是崇临少时所作,墨香犹存的字却非他所写。其书法细瘦中有著清灵峻骨,虽没落款盖印,但他识得那笔迹。
  幼年丧母,遭人落毒,终日寂寥病中,没半个知心好友,只觉了无生趣。读书明理又有何用,终要少年埋骨千机沈璧。无尽空虚滋长起疯狂的欲望,即使生年短暂,若能让自己的存在与才能为世人所知所重,成为良相,坐握间指掌天下,睥睨世间,夫复何求?因此他写下了那首词,在十二岁的秋夜。
  但未曾想,不过数月之隔,一个少年的到来轻易改写了一切。他夺走他的心,却又狠狠剜开撕碎踩在脚底。
  杜衡,九年前我敢说,九年後的今天我敢说,便是九个月後许已阴阳相隔我还会说──这辈子崇临最想要的,不是权势不是名位,而是和你青山碧水,携手相伴,暮暮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