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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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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书籍名:《无心插柳》    作者:公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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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源很恰到好处地被寻到,被李牧之拉到深紫的帐下,筹醉一晚。李牧之小时是跟父亲呆在帝都,虽然只是个二等贵族,但来了西凉后,也还是有些瞧不上这里的商人名流。且他游心翰墨,商人虽愿意装一装,但骨子里未必把士族的那一套奉为家学,至多识几个字,更愿意夸富斗奢。是故他看到谢源很是亲近,谢源又是一副金质玉相,眼见这位寂寞的公子哥就要出同车入同席了。
  水池边用劈开的竹筒沿成一条手腕粗细的水渠,呈在案前,上头飘着一盏盏荷花型的酒盏,盛满了琼浆玉露,是模仿曲水流觞。谢源罚完三首诗,乘李牧之尽兴,不着痕迹地问他坐在北面主座上头的人是谁。他原本以为那是主人的尊座,但是很明显,李牧之坐在稍远的水池边,与那两位垂着青纱的人还隔着些距离。
  李牧之道,那里一位是秦家家主秦正,一位是西凉州牧王子瑜。
  谢源奇道为何:“逸少不是主人家么?”
  逸少是李牧之的表字。
  李牧之摆摆手,让他轻声,附在他耳边说:“秦家你想必听说过,即是商会首领,自然身份尊贵。只是这位王州牧……”
  他顿了顿,投眼看向旋转着开始跳《破阵》的美姬:“这位王州牧坊间风评可不太好。”
  谢源再三表示愿闻其详,李牧之才吞吞吐吐道,王子瑜从前在西界当兵,附近剿匪的任务也是他的,杀人如麻。据说他为人贪色,不单如此,还很是阴毒,对于看上眼的女子,喜欢玩弄之后割下双乳生啖。谢源听了也不禁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胸,嗟叹一回:“你是怕他看上家中的舞姬?”
  李牧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坐得远又隔层纱……但是依旧忧心忡忡。
  原来他府中蓄养的歌舞姬早已名扬全城,王子瑜曾放言要让最美的那一个为其脱靴。而这样大的盛会,李牧之又不能让一帮坍台的出来献丑,可以说现在在水池中的,愣是哪一个都是心头肉,就是不知道王子瑜那个老兵痞什么时候会来割一刀,割哪处。
  谢源低笑,这位爷真是万花丛中过,除了花月春风什么都懒得瞧。这么个人与王子瑜那种兵痞夺权,倒有点意思。秦家作壁上观,大概是不喜再有个战场上退下来的入主西凉,想推一推这个不管事的公子哥。看来龙家余威尤烈,让商会头子在十年之后依旧忌惮不已。
  头脑里想着这事,双眼已跟着李牧之偷偷打量起几个跳舞的女人,倒还是真绝色,蛮腰一握足风流。李牧之得了入幕之宾的事在贵游子弟间偷偷蔓延,而两人掩袖攀谈,神色快适,更是让人对那位面生的公子猜测频疑。不过谁知道两人说的尽是狂蜂浪蝶品香鉴玉的话,已经从仕女图典说到了起兴春药,心思早就已经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
  就这个当口,座上王子瑜突然拉开了幕帘。曲声忽停,人声也渐渐熄了,有几个不经事的杂音很快被亲近左右按下。这是个快五十的男人,两眼硕大如斗牛,短髭修在唇上,只穿着一件春衫,腰间悬的不是寻常的玉佩,而是白玉角觿,形同兽牙匕首。他与李牧之客套几句,嗓门颇大,果不其然话锋一转,转到女人身上:“世侄可还记得去年上巳,你父亲在射礼上输给我的事情么?当时李兄的礼单上可有一对童男女啊!只是后来李兄没有兑现便去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不如世侄在这几位美姬中选两个,充作你父亲的赔礼吧!”
  当众提及已故的老刺史,这分明是欺他年幼,也讽刺他呆在西凉是不孝。天朝官制,若是家中慈严过世,需要官员丁忧三年,许多官员就是如此断了前程。而李牧之显然不能抽身。
  李牧之这时候酒醒了大半,倒也不卑不亢,一扫酒囊饭袋的模样,和那兵痞盘衡了起来,最后约定两人对上一局,以最美的舞姬作彩头  ,也为众人助助兴。至于比什么,两人同时请教秦家的家主。
  秦正一直没有露面,谢源只在一片细若蚊喃的悄声话中听到帘幕后的轻笑。据说这秦正刚过而立之年,持家有道,是秦家接二连三的商业奇才中的接椽之人,在西凉城中素有美誉。这位大家族的族长有时候会驾着车随马四处走动,马车停在何处,便在何处下马,车上载得尽是连天子宫中都少有的好酒。他就悠然地扶着车,邀请每个过路之人一起喝上一杯,不论你是金吾门阀还是布衣百姓。很有趣的一个人。
  帘幕后的绰约人影微微一动,一枚长簇被下人从帘后呈上:“李大人在射礼上输给了王大人,那么这一局便还是比射礼吧。”男人的声音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李牧之还是那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只是在起身的时候叹了口气,对着堂上一躬身:“那么还请秦先生作宾客,来裁断输赢吧。”
  选武礼,秦正的意思是让王子瑜赢,他明白得很。
  这美人可能保不住了呀……
  要被割去双乳生啖呀……
  李牧之思及此,一张脸就跟食了砒霜样的洁白,好像抹了粉似的,拿袖子一抹,嘿,更白。
  这时候袖管一紧,谢源道:“若是在下能让公子赢,公子能把彩头赏给在下么?”
  李牧之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只点头道好啊好啊。
  谢源笑,从曲水中又取过一杯流觞。这时候自没有人听他吟诗,他自将酒杯方方正正捧在手心里。曲乐已从清商转成了周南国风,听歌词似乎是《葛覃》。下人在主座前的空地搭起了一座两步高的台阶,而在水池的另一边,有人高喊“架侯”,那边厢就有人拉起一个靶子,两个美人款款行出分立在左右,两张半圆形小屏竖在美人之前。谢源看得不亦乐乎,这是先秦的宾射礼,小屏风唤作“乏”,没想到在这里还有沿袭。
  李牧之和王子瑜走进后院换衣,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劲装武相,不过就是一个威风凛凛,一个稍显单薄了。两人在堂下各自执了一礼,然后拈弓上阶。这是三番射,前一番射三次,不计入成绩,谢源看了看,李牧之勉强在惨不忍睹的边缘游荡,一拈弓嘴歪眼斜,手还直抖,箭的脾气大一点直接就撞到美人身上了。而王子瑜则要精准得多,都在靶心附近,果然是练家子。
  其后两番共六箭,那可是动真章。王子瑜为表宽宏,让李牧之先射,李牧之垂头丧气,擦擦汗上前搭弓,努力把自己先调正。谢源坐在一边,伸手探向杯中,顾自调动许久不用的内力。
  李牧之第一箭,他在预热;第二箭,他在预热;第三箭,貌似预热完了,伸手一弹,水珠快如电地没入身前的草从,惊起一只蚱蜢;第四箭,勉强让水珠在半空中擦到了箭杆,可惜李牧之习惯往左边偏,谢源又坐在他右手边,这水珠一擦箭道偏得要奔月了。谢源那个着急,安慰自己说熟能生巧熟能生巧,救不了李牧之,还能坏了王子瑜嘛,索性袖手,放任李牧之在一片细碎的哄笑中灰溜溜地射完六箭。这公子哥放下弓还长吁一口气,又恢复了从容的模样,站在一边看王子瑜。
  王子瑜上来,这气度就不一样,风行虎掠,马步蹲身,一张铁胎掰得满如圆月。众人都准备好拍手称快,谁知一箭射出,噗一下没进了“乏”中,吓得美人哇一声大叫。众宾哗然,谢源内心深处暗自比了个“YES”,很是得意。随后王子瑜当然没有好日子过了,渐渐沉不住气,力贯长虹,可惜谢源玩得不亦乐乎,他自然一箭比一箭偏得远。李牧之好歹有几枝孤独地插在上头呢。
  全场就李牧之知是谢源,跟他眨眨眼,谢源得意地一笑,手势失了控,只见王子瑜的第五枝箭,“啪”得一声在半空中断成了两半。
  李牧之和谢源看那断箭噗地沉入水池中,震得荷花朵朵娇,一瞬间就傻逼了。
 
  一〇一、小田螺与小桃花

  王子瑜把铁胎一丢,冷笑着看向李牧之。李牧之对上他那双硕大的眼就一头冷汗,对着荷塘“这……这……”,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王子瑜冷哼一声,“世侄居然还使出这等卑鄙手段!我是个粗人,但还不至于说不通情理,世侄不愿意,不比就是了!耍什么鬼花样!”
  全场鸦寂,就听见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从水池边传来:“王大人怎么就知道是李大人指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