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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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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页

书籍名:《无心插柳》    作者:公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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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说他失败了,这在很多年前便写在了星盘上,无人能改变。远行的商人说他吃了败仗,带着残存的千余人马逃上了昆仑,修筑了兵城。他退无可退,隐姓埋名。
  他为了他的姓氏而战,到最后却抛弃了那个大写的姬字。
  而我原本只为了我们的姓氏而隐忍。
  我开始成夜成夜地泡在城中的书阁中,寻找解开刻骨铭心的办法。我想要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不能想他我很疼,可是我一想到他,便刻骨铭心得疼。
  那个男人的名字刻在我的骨骼上,我的名字写在他的心上。没有什么能解开这种忠诚到绝望的所谓爱情,除了死亡。
  我不能死,我有心愿未了。
  那么你死吧。
  我布下了所有的局,骗了他,毁了自己的身体,抠出铭文的骨骼,陷入沉睡。
  他将原金打造成了黄金钵,放在我骇人的手上。
  你好好睡吧,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不,你不会在那儿,用来修复我身体的命数,第一个就是你的。
  ……
  我成功了。可是什么都已经不在了。黄金城不在了,我的皇兄不在了,他散成了一抔黄土。那个人说,在下谢源。
  那个人说,武德年间,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他说话的时候会让我想到兄长,一个更好的他。他是他的曾孙,他们的眉目里都是不拘天下,何惧长安的神采飞扬。这种人不会属于谁,他们或许看不穿,或许太清醒。他们想走的时候快得像风,而没有人可以拦得住风。
  但是我看到他的时候却没有那么伤心。
  我想起兄长的时候也不那么伤心。他似乎是我从前的所有,但是现在我已经模糊了他的脸。一百年对一个人来说可能的确太久了些。但是似乎哪里出了差池……
  在很久以前我失去了为其他人而伤心的权力与禀赋。
  可是为什么,在很多年以后,在解开刻骨铭心以后,我想到一直以来想摆脱的你,还没有好好看过的你,还是会心疼得一如当年,刻骨铭心。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不是么,我是大赢家,虽然时间上有些许偏差,可是我的确是赢了。我解开,你死。
  好想回到过去啊……
  你不知道的是,你坐在棺前默默饮酒,其实我看得到,我坐在棺上,就这样看了你一百年。
  我无时不刻不在想,什么时候你才会消失,我才会回到真实。
  但是我回到真实的时候,却下着雪。黄金城里从来不会下雪,我已经忘了寒冷。
  刻骨的寒冷……
  ……
  “他答应了。”谢源撩开帘障钻了进来,带来一层裹挟着风雪的寒气。他把斗篷脱下挂在门边,又从里头取出了一个锡制酒壶和一包包吃食。“龙夜吟答应不会为难你。”
  他席地坐下,推开了姬如若面前的算卦一一布食,又为她满上一小盅白酒,“尝尝,这手抓肉是山里的野獐子做的。”
  他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他曾经走了很久,然后他回来了。
  姬如若将长发勾到而后,斜靠在了羊皮靠手上,没有动筷的意图。她的脸色在铜兽袅袅的香烟中若隐若现,一如那只斑斓的蓝色蝴蝶:“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谢源抬头笑了笑,“也许一百年前你很重要,可是现在他大概并不觉得你有用,让他放你不是什么难事。”
  他慢慢地把筷子摆在她面前,“他要你为她算一卦。”
  姬如若跪起身,敛了大袖执箸,宫装在羊皮毡子上无声地滑动,谢源看到了那一角的绮靡。整个帐子都是白的,鄙陋的,但是她从烟雾中淡淡地走出,便像是吸纳了万般诸彩。
  姬如若掩袖喝了一小口酒:“谦。”
  “你都不动卦?”
  “龙家的后人只让我算卦,”姬如若摇摇头,“解卦并不是我的事。那么哪一卦其实都无所谓。”
  谢源侧耳听着外面越发大的风雪,面前的火塘里炭火阴燃,让他有种不真实的错觉。“所以你给他最好的一卦?谦卦是六十四卦里唯一没有不吉卦辞的……是他与你有什么渊源么?”
  “龙家的先祖原是祖父的亲随,所以终文帝一朝郁郁不得志,戍边西凉。若不是后来将我们兄妹的行踪透露给了那些朝堂上的亲戚,大概再也不能东山再起吧。”姬如若将酒杯放到瓷海里漓了漓,“那么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今天就走?”谢源有些讶异,“他不会改主意,你尽管放心。”
  姬如若笑了笑,将酒杯轻轻扣在了桌上。
  谢源没有看她,只是看着火塘。火塘里哔啵一声,红色的流火映在她长而柔顺的黑发上。
  “你的伤不打紧么?”
  “我是太阳系的术士,这点小伤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谢源叹了口气:“等等,我送你出门。这么大的雪,你都要找不见北了。”说罢,掀帘而出。姬如若坐在帐中,掏出怀里的银篦子,一下一下,顺着她长而柔顺的黑发。宫装的大袖层层叠叠落在她屈起的手肘,露出玉臂纵横。
  她将长发一撩,盘作一个寻常的术士髻。
  帘外传来马嘶声。姬如若收回银篦,看了看那件挂在帘边的大氅,大氅上覆着雪沫子。
  “我们……”谢源修长的手勾着帘障,站在门帘处忘了放下。
  姬如若收回目光,站了起来,“这是游风原上透骨马啊……你偷了龙夜吟的马王,他不会怪罪你么?”
  谢源没有回答。
  谢源看到姬如若的时候,她依旧很漂亮,可是她已经老了。她的眼里有岁月留下的斑斑驳驳,像一堵很厚的、爬满青苔的墙。她坐在那堵墙的后面,带着百多年前的芍药香。
  但是那一眼、她看着那件大氅的那一眼,谢源看到时间倒退,墙轰然而塌。他听到帝都深深深深的宫殿里,钟鼓磬乐到不了的檐下,风铃向晚。石渠流水飘着胭脂,落满薄薄的金粉。
  那是十六岁的姬如若。
  有谁可以比得上呢?
  十六岁的含章帝姬,在梨花飘满头的树下,用算卦弹拨着箜篌。
  如果可以有如果的话,他想要一个资格,隔着绣满山水屏风,向她讨一碗水喝。
  “……你去哪儿?”
  “我去天的尽头。”
  “为什么?”
  “天的尽头海水倒流。”女人拢袖走到他身边,迎着风雪的眼里难得温柔,“一切倒流。”

  七十四、情到深处情转淡

  “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谢源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
  “我知道,可是我总要找一件事情来做。”她淡淡地笑起来,“其实你还爱他吧。”
  “嗯?”
  “那个人,刻骨铭心的人。你上次离开的时候,怅然若失。”她抬手,触动黄金面具上停歇着的蝴蝶,蝴蝶幽幽煽动翅膀。谢源听到她低喃,如果早些明白过来就好了。
  “其实我不是。”谢源摇摇头,勒紧了马缰,“我不是……”
  “不明白么?这样也好,总比自以为清楚好。”
  “有爱情才能幸福么?我不觉得。没有人可以得到完满的幸福,但……”
  女人从马背上低下头来,半张脸埋在大氅的毛领里,眼眸里狂花落叶后的哀凉与从容。“但凡爱情都是一场豪赌,我赌输了,我要付出代价。”
  谢源摇摇头,她的眼让他难过,她的答案也让他难过。他从斗篷里取出一张箜篌,“我在你眼里可能很像曾祖,但是我……”
  “那不是一件好事,你看起来比我兄长还要糟糕。”女人除下了皮手套,用纤细的手指划上箜篌,箜篌的表面纹着朱鸟,有经年摩挲养就的宝光。“真是一张好琴啊,在军营里你还能买到,真不容易。”
  “恰恰是打赌赢来的。”谢源看看风雪晦暗的前方,“真的要走么?今晚的天气不好,你一个人,太冒险了。”
  “总要一个人。”
  “不想一个人就回来吧。”谢源解下斗篷抛了过去,“往北走,一年里有八个月都是雪,雪窟窿深到能埋了你。多带些衣裳。”
  女人将斗篷覆在马尾,竖起了箜篌,“谢谢你的照顾。我听说琴歌以送远人,现在远人是我,你不介意我来执琴吧?”
  “不介意。”谢源勒着马倒退了一步,看着两个人的影子在白雪皑皑上交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