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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曳则郁闷地抱着胸,看谢源提着风灯弯腰走进船舱。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抢着关上舱门,只是忧郁而哀怨地说:“我就知道你靠不住……”
“这种法子赚钱太傻了,现在已经有那么一大堆……”谢源踢掉脚边的黄金手骨,脱下外套铺在床上,“你们今天还要去?”
“本大爷要装到这船装不下!”
谢源翻翻白眼:“随你随你。来,说吧,那女人跟咱们千绝宫有什么渊源。”
盗曳抱胸,斜睨。
“我告诉你你别学我家小孩啊,”谢源把被子往后堆一堆,腾出一块儿地来,“我是想让我抽呢,还是想让我抽?”
盗曳叹了句命苦啊,一一招来:“听说咱们千绝宫的那个第一代宫主,跟她有一腿。”
谢源蹭地从床板上跳起来:“真的?!”
“真的假的……我也就是从几个烧饭大妈那儿听来的,不好说。”盗曳偷偷摸摸看了他几眼,“可是你想啊,她不是说,你是谢源她是姬如若所以要救你么?别是你长得像她老情人啊……啧啧,很有可能啊,你想啊,她老情人……不就是你老祖宗么!”
“老祖宗叫什么?”
“谢千绝啊!”盗曳一脸你傻啊的表情,“你跟清风派的搞一块儿了就祖宗都忘了?!”
谢源扶额,当真不该问的,这苦逼名字……
“啊……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奇女鬼啊。”盗曳坐下翘起二郎腿,抖发抖发地感叹,“这么多年还记着旧情人,旧情人的孙子的孙子来了,还分点儿糖……”
“那刻骨铭心呢?”
盗曳收敛了满脸感叹,眯起三角眼:“你怎么啥都不知道啊?”
下一句:“我还想问你呢!我老早想问你了!你那什么玩意儿啊?”
谢源意识到自己太性急,不禁狠狠瞪他一眼,“姬叔夜给我吃那毒药还会跟我解释一下?!”
“他给你吃的?”盗曳一脸神奇,“我怎么听说那是你给他吃的?”
谢源心说不好,篓子越捅越大,赶紧挥挥手让他拣骨头去。盗曳不依了,“我早想问你了!兄弟我成日为你两肋插刀的,你还遮遮掩掩,太不够意思了,是吧?!说说说说……我还会笑话你不成!我坚定地站在你一边!”
“然后把我干了什么都统统给姬叔夜打报告,哦?”
盗曳梗着脖子:“你不成气候我也怨啊!兄弟我含恨埋名,在你家大太太的压榨下辛苦度日,你都不为我美言几句!”
“滚。”
两人方要再吵,陆铭跟小荷进来了。看到盗曳坐在谢源床上,陆铭老大不乐意地甩着眼刀子,把床铺拆得噼啪作响,盗曳不禁偷声道:“齐人之福不好响啊,大太太二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走不走了啊大伯!”嘤嘤在船舱外头大喊,盗曳一股奴才样,“来了来了……”套上靴子,跟阿昭他们挖黄金去了。
“嘤嘤最近很古怪啊,你们知道为什么么?”谢源敲敲船板。
陆铭在那厢整理被褥:“她要拜那个女人为师。”
“为什么?”
“她是武德年间最强秘道家啊!嘤嘤不就是干那个的么,她喜欢呗。”
谢源莫名有点感伤,女儿大了,泼出去了……
“你有没有特别想干的事情?”谢源靠着床板,小荷吹熄了等,船在水上轻轻地漾。
陆铭静了很久,含糊道以前有。
“……现在呢?”谢源犹豫了很久,还是忐忐忑忑地问出了口,既怕知道,又有些凌迟的快感。
陆铭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跑过来钻他被子里头。
“以后我再也不自己拿主意了。”陆铭在他脸上蹭啊蹭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做坏事,我也跟你走。”
“嗯?”
“嗯什么嗯?!别想我说第二遍!”
为了掩饰自己的红脸,把人家也弄成大红脸,可是他的拿手好事……
待到木兰长船吃水到极限的时候,盗曳终于肯扬帆回程。陆铭再也不用在狭窄的底舱里干苦力,他只要每天在热锅前头,把骨头丢进去炼成金块就可以了。盗曳阿昭看到零零碎碎的骨头变成金砖,整整齐齐地砌在底舱,划起来那个卖力,简直像磕了药一样。所以即使是逆水行舟,居然速度也很可观。
姬如若从船艏挪到了船尾,眺望着西边。她的黄金面具贴合又生动,陆铭锻得相当完美。但是她本身却比面具呆板得多。
谢源背靠着船沿指指她面上悬停的蓝蝴蝶:“是一百多年前帝都的花式?”
“是黄金城里的。”
她拢着袖,眼不曾一瞬。
谢源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一片茫茫的荒漠。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他们离那个干燥的高地已经很远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到底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很重要么?”女人皱了皱眉头。“你明明还有这么多不明白的事。”
“我想知道。”谢源望着她腰上的同心结,“我想知道你。”
女人低低地笑起来。“因为我和黄金王中了刻骨铭心。我想尽办法,要取出那段刻了他名字的骨骼。”
谢源点点头:“终于说通了。”
“然后等我醒来,一切都成了空。”
女人淡淡道,眼光从很远的地方收回,投向河岸边。衰草枯雪里铁戟高耸,龙骑军整装待发。
七十三、我想问你讨一杯水喝
我在及笄前的那一天逃离了皇宫,和我的皇兄。从小我便知道,我们与他们不一样,他们很客气,非常客气,但是很冷漠。他们不喜欢我们。
远在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之前,我便已经算出我和他无缘。他是我唯一亲近的人,甚至是唯一见过的。我们相伴着长大的,我们清楚地明白对方的每个喜好,每个弱点。
梨花开的时候,他在底下练剑,我在树下用算卦拨着箜篌。深深深深的院落,银月挂重檐。
他们叫我们武帝一脉。
最后的龙脉帝血。
曾经我以为那样的日子永远也不会结束,檐角下的铃风,三尺剑光,笙笳箜篌。
但是没有什么可以不改变,没有什么可以永恒,如果你不想的话。
我想,他不想。
我的兄长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们都说,他真正传承了曾祖父的灵魂。他们说那个在月夜舞剑的翩翩公子,眼底里忧郁而清静的人不是他,那个暴烈如热风的才是他。
那一夜,禁军校尉,败;金吾校尉,败;殿前都指挥使,败;虎贲中郎将,败;他一路杀到王座前。我抱着箜篌站在满地枯血上,他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有个声音问我真的希望他登上王座么?
我说不,我希望那些日子永远都不要结束,即使是幽囚着的天聋地哑。
而在我犹豫着回答的时候,那术士发动了龙血结印。
我拼死把他带出了皇宫,却没能救出他的那条手臂。他很恨我,他觉得我毁了他的一切。
他开始走上自毁的道路,以为自己在补救。他四处行诈,欺骗,用谎言让别人跟随在他的马后,去争夺他的王位。而我被他送给了一个远方的城主,用来交换他急需的钱财。
我终于明白在男人的世界里,你不是那么重要,有些人就是如此。他们甚至还不懂什么是重要。可偏偏就是有许多人,喜欢他们的天真,直率,与偏执。他们喜欢他腾不出手来握我的手,这样他只能握着剑。
我嫁给了黄金王。
他亲手为我们俩下了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
我不能再离开那个高大的男人,我甚至不认识他,可是离开他我会疼得想死。那些最初的日子里我们野兽一样地交媾,我知道有哪里不对,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我低着头便没有人看得到我的眼泪。
他们说我是武德年间最强的秘道家,这是个谎言,因为穷我一生,我为我与他占卦,都是无缘。
这个年号本身便是谎言。曾祖父去世,他的弟弟坐上皇座的那一刻,这世上的武帝一系,便都代表着愚蠢和失败。哪里有什么德行可言。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逃过很多次,那很疼,很难。
第三次的时候我跑死了四匹马,整整七天七夜,我回到了西疆,我想见他。但是他转手把我送了回去。
我在一个谣远的世界,陪伴一个我并不熟识的男人,因为虚假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