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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大叔温和地笑,“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谢源赶忙让人洗脸吃饭,把窗户一打开,满室都是敞亮的光和带着稀土腥味的风。两个人的亵衣都被风吹得鼓了起来,相视一笑。
“这次真是辛苦先生了。”
金克颐不答话,径自拉过他的手按脉,许久示意他把另外一只手伸过来。
“最近身体没有异样吧。”帅大叔认真道。
谢源摇摇头。
“那怎么突然就真气逆行呢……”帅大叔一脸疑惑。
谢源大窘,不知道他还在纠结这件事情,“唉,习武之人,一辈子总有这么几次真气逆行……”
帅大叔听着皱了皱眉,说得却是:“左使大人真是闲云野鹤,意态放旷。”
谢源觉得这个人话中颇有些讨巧的意味,又想不出为什么,只按照晚辈的礼节小心侍奉。两个人吃饭吃了一半,帅大叔突然问:“你最近见过云右使?”
谢源吓了一大跳,当即摇摇头。
帅大叔玩味地看着他苦笑:“你瞒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说你。别让长老会的人知道就好。”
谢源心说你不就是长老会的人么?脑子里的弦绷紧了。
“他给你明煌?喝了没有?”
谢源大骇,筷子都差点摔下去——他是被人安了监控么?
这帅老头让他不要透露给长老会,等于说肯定不是长老会的人告诉他;也不会是云中流那边告诉他……难道这帅老头在他身边安插了人?
他什么来头?跟“谢左使”到底什么关系?
谢源躺在床上的时候,以为来的人会是姬叔夜,云中流,怎么都没有想到是他。毕竟电视上演得多,用内力治人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初段皇爷治个小婴孩还藏着捏着,更不要说真气逆行,人家欧阳锋一逆行,直接变蛤蟆了,帅大叔这次救他可见是很厚道的。
谢源回过神,对上帅大叔浅色的眸子,不自然地笑笑:“明煌血气太重。”
“嗯,”帅大叔点点头,“你根本没病,不必食用他的血。人血虽是正气之物,但总不好说有邪门歪道的用法,南疆多有人用血下蛊。”
谢源听得心惊肉跳:“我……我可有中毒的迹象?”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锋芒,帅大叔眯眼看了他半晌,缓缓摇头:“没有。”
谢源都不知道该信谁了。
“这枚戒指……”
“一个商队主人送的。”谢源被逼出了急智,“哦”了一声,摘下来晃了晃,“先生喜欢?喜欢便拿去吧,当做谢礼。”
金克颐脸上狐疑的神色去了一大半,哈哈一笑:“我年纪大了,戴这花里胡哨的东西做什么?你要谢我……”
他瞄了瞄谢源窗前的书桌。谢源看到上头堆着平日里写的字帖,大为懊恼:早知道应该收拾起来。这帅大叔应当看过“谢左使”的字……别说这谢左使不识字啊!
要拦已经来不及,大叔抽手就拣出一张纸看了看,上头是他闲来无事抄的《孝经》。
大叔背对着他缓缓道:“想不到谢左使有如此闲情雅致……嗯,字倒是很遒劲有力,看起来颇有公孙弘的味道。”
谢源哭笑不得:公孙弘是个汉代的大儒,历史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实是他干的事,被董仲舒抢了名头。厉害是厉害,倒没听说过以书法见长。不过这大叔知道公孙弘这件事还是让他颇有好感。
那大叔转过身来挥了挥手中的几张纸,小心折好藏在了怀中:“要送便送些墨宝吧,金石都是身外之物,没什么意思。”
谢源看他云淡风清继续扒饭,情知不妥,也没办法手伸到人家怀里拿回来。
金克颐待到傍晚,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便走了,走时让谢源多喝些寒香酒,顺道提点他一句:你打小被书荷姑娘伺候着,现下在这种苦地方大概过不惯,过几日我就把她送过来。
谢源拢着袖,看那个白衣翩翩的人影隐入血一般的山道里,不禁苦恼地摇摇头:不管是来是走都一样突兀,吩咐也不容违逆,看来不似表面那么好说话,年轻时候当是个任侠放旷的游侠。
谢源回坛中,问那个大夫寒香酒什么来头,大夫说就是一般去火的酒,但是药力比较大,一般人还是禁不住的。谢源觉得再怎么样都比明煌要靠谱许多,拎着小酒坛带上食盒去看小鹿。
老宋挑的上房就在隔壁“居客来”的顶楼。这里的客栈为了效益最大化,都一个德行,中间进去是个窄小的天井,三面都打通了做酒肆饭堂,谢源走到五楼,整间屋子都打通了,垂着帘幌。有妖娆的侍女伏在地上纤软一跪,风情万种地替他撩开帘子,取意天然的桐油木板光可鉴人,不染尘灰。
三十一、滚床单前先掉金豆豆
谢源看着那姑娘,心说这老宋真不靠谱,幽囚还附带送几个娇妻美妾,小伙子苗子烈,哪里还忍得住,何况家丑不外扬,把人都差了下去。
面前是打通了的宽敞大厅,镂空的窗扇落地,一抬眼便是昆仑的巍巍态势,迎面晚风习习,果真上等,大上等。谢源循着身左的暧昧灯光走去,掀开丁零当啷的珠帘后,迎面就是嘤嘤和老宋在划拳喝酒,衬着轻烟软罗那叫一个煞风景。陆铭一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地翻身朝里,镣铐碰着塌边,当啷一声。
“好了好了回去吧,都喝大了。”
嘤嘤不服气:“我可没那么没用。”夹起醉得满嘴胡话、输还是赢都认不清了的舅舅,临门口出手随意一抛,谢源接了,发现是钥匙。
“小心,烈着呢。”
女孩子狡黠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谢源听着熟悉的笑话,有些沉重。
天渐渐暗了。谢源背风,笼着灯罩点明火:“今晚上不放你了,要小解晚上自己在底下拿盆。”
说着把食盒放到他边上,自己倚着塌一边喝酒一边看演艺。演艺最好不过,既有打打杀杀的霸道,又有缱绻绮丽的春宫,过瘾。但是一晚上都没有翻动过一页,只有火苗的影子在书页上妖祷。倒是喝得有些高。
谢源看着月亮渐渐升上来,拍拍一旁的少年,“早点睡了,明天一早就送回去见师父。”
他静静把一旁冷掉的盘子撤在案几上,翻身到里头,借了陆铭旁边小小的一片榻和衣睡下:“半夜饿了自己吃。”
过了很久,少年喑哑的声音响起来:“我总会杀他的。”
谢源把两手枕在脑袋后,故作轻松道:“别让我看到就好。我的地盘上,你总得听我的。”
陆铭不响。
“其实你不杀他他也会老死的,你只要活得比他长。或者你出息,气死他也成。”
黑暗里传来一声冷笑:“你就是不想看他死吧?我只是个外人,他是你朋友。”
谢源看着外头的圆月,“他待我很好。”
顿了一顿,拍了拍小少年的腿:“你也很好。夹在中间从来最难为人——日后你娶了心爱的妇人,妇人日日与母亲吵架,那个时候你就懂我了。”
“我母亲过世很多年。”
谢源叹气,看了一眼小少年轻笑:“今天总归说什么做什么都错,罪不容赦,当真该死。”
过了一会儿,锁链轻响,他听到少年转头的轻微声响。陆铭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谢云伸手搂过他,拍了拍他的背:“君子?岂敢。是小人,只顾眼前。今天是金克颐要和你过不去,我也把他绑起来。”
少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谢源觉得脖颈上冰冰凉凉的液体。
“你不知道……”
陆铭蜷成一团。
你不知道。他想。
你有这世上最好的父亲,他高高在上,有泼天富贵,有霸道强横。但是在你面前,他只是一个父亲。你学会第一步,他欣喜若狂;你第一次开口,他大摆筵席。他手把手教你习书,手把手教你练武,他在外头再怎么臭名昭著,回到家来,还是会摆出别扭的笑脸,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所有的好掏出来给你。你被人欺负,他会难过,他会发怒,他会把那些臭小子拎起来揍一顿,只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但你不会想到,这个世上上有些人生来不带这种福气,只有冰冷的襁褓。一回头,没有父亲站在身后,也没有宽阔心安的手可以握可以躲,便只能双手握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