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洗衣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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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洗衣店
我醒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我摸索了一下周边，好象是在野外，触手可及的是一片枯草，还有地上的土。我试图站起来，可脑袋疼得要命。我只好继续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周围很安静，有一些昆虫悉悉梭梭地走动，还有蛐蛐偶尔叫一声。
我就这么躺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感到有了重新试一试的力气。我想起来了，我是被人绑架到什么地方，然后遭到了殴打。我琢磨了一下，我是否有接受他们要求的可能，结论是，我不能够向他们屈服，如果我退却一步，我的一生都会抬不起头来。这是我不能答应的，我必须调动我的一切智慧，继续完成我的工作。这不仅仅是为了我的课题，更是为了我的父母，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我自己。我必须硬扛下去，哪怕仅仅是防御！
脑子想清楚了，我的心情也好起来。我再次睁开眼睛，居然看见了满天星斗。我爬了起来，虽然头还疼，但这已经算不得什么。我还看到我给景晓玲买的酒——那些酒胡乱地扔在我的身边，每一瓶都被打开过，流出的酒在周围的地上蔓延，发出浓郁的香味儿。
我辨别了一下周围的地形，这里是一大片草地，离公路并不远。我由此判断，绑架我的人并不想把事情扩大，他们只是想吓唬吓唬我，让我知难而退。他们把我扔在这里，就是想让我回去反省。可惜，他们打错算盘了。
我知道他们是谁。虽然我没有看清楚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脸，但我从他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中知道了他是谁。他是被我搞成半身不遂的张总。他现在失去了往日的嚣张气焰，无可奈何地躺在床上，受着手下人的摆布。是的，他完了，就算我不再找他的麻烦，他也注定要完蛋。
一阵快活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不禁笑了。他们已经不能无所顾忌地杀人了，一定是有什么阻止了他们这么做。是什么呢？我很快想出了答案——说不定警察正在盯着他们。否则，他们又怎么能轻易把我放过？只是，我还不知道警察在哪里。他们一定就在周围，他们和我一样，非常接近了事物的本质。
想到这里，残存在我心里的一点点恐惧都消失了。一定是我的行为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这样，我就成了决定这件事情最终结局的人，所以，他们要拉拢我，要威胁我，目的就是掐断警察调查的这条线索。
我嘿嘿地笑出声来。为我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而高兴。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公路正中，根据星星的位置略微判断了一下方位，就向城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很安静，我走了约莫两个小时，才听到身后有动静。我闪到一旁，看到后面有汽车过来。我向那辆汽车招手，它很听话地停了下来。我就这么回城了。
我一定是疏忽了什么。我在我的电脑里查了很多人的资料，也没有能找到那个影子一样的男人。电脑里的这些资料是我专门为这个研究课题而保存的，他们包括我接触的所有和我的主题相关的东西。这是一个相当庞杂的资料库。可也奇怪了，就是没有他的影子。
我坐到远离电脑的地方，想静静地坐上一会儿。我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着，我到底忽略了什么了。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竟然是我家里打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我接听了——电话那边是景晓玲。我的眉头立刻跳了一下。
景晓玲一听出是我的声音，竟然哭了起来。她抽噎着，说话也不连贯，我怎么都听不清楚，只好安慰她说：“你先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是不是没有酒喝了？”
景晓玲听了我的话，停止了哭泣，但仍然说不出话来。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断断续续地说：“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了。”
我松了一口气，她自己没出什么事情就好。
“你什么都别干了好吗？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你了？对你做了什么？我真的很害怕，他们在发出警告的同时就会动手的，他们不会留余地的。你如果承认我还是你妈妈的话就立刻停手，不要让我再为你担心。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没有给你一个好家。你不要记恨我。其实我是真的很在乎你。”
因为过于激动，景晓玲的话说得语无伦次。可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她为我在操心，她第一次说出了她是多么地爱惜自己的儿子。我心里很感动，眼睛里有些湿润。
我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我有把握，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我还有把握，我能让一切都水落石出。我一定能找到答案。”
“就算你有答案又能怎样？能改变我们家的命运吗？能让我和你爸爸返老还童吗？”景晓玲固执地说，“你什么都做不到。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那只是你的幻觉。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会很快就被杀掉的，那样我该怎么办啊？”
我突然觉出景晓玲的话里有什么机关。我仔细回味着，然后问：“他们是谁？他们找过你是吧？他们好象和你很熟悉。”
景晓玲立刻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她抱着电话沉默下来，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我继续说：“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停止我做的事情，你如果告诉我了，有可能会尽早结束这一切，我们就都踏实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想办法去了解这一切。我有危险，别人照样会有。你明白吗？我可以现在就回家。”
“你听我的，你不要去惹他们。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景晓玲惊恐万状地说，“他们以前杀人是为了钱，可他们现在杀人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们只可能比以前更狠。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回家。你就老实地在公司里呆着。只要你老实一点，他们是没有精力和你较劲的。时间长了，他们可能就会放过你。”
“我不回家又能怎样呢？我总不能这样呆着吧？你别说了，什么都不可能阻止我。”
景晓玲再次哭了起来。她说：“你太年轻了。你根本不知道你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我是故意从防火楼梯下的楼。我猜想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看在眼里，甚至我的电话也有可能被他们监听，他们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了我的决心和立场。
三十层的防火楼梯很长，我走了十分钟才下到地上二层。我从楼梯间出来，假装漫无目的地在二楼的商务中心瞎溜达，留神着后面的动静。这里有一家年头很长的西装卖场，卖的都是休闲类的西装。我拿了一件衣服，在穿衣镜前比划着。透过镜子，我的眼睛一直瞥着我背后。我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影子跟上来。我不能再去人少的地方，我必须一直在公共场所呆着，然后找到机会溜回家。
当我试到第三件西服的时候，影子出现了。那个男人瘦瘦的，在我的后面一闪就不见了。我认识他，他会带着几个人把我挟持到郊外。这回我的运气将没有上次那么好，我会被他们杀死，要么被从山顶推下去，要么被淹死在水缸里。
但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我只觉得这场面惊险刺激。我必须像个智者一样，好好地捉弄他们，让他们头疼，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我放下衣服，大摇大摆地向前面的滚梯走去。我走到滚梯前面向下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有人在下面等着我。而影子绕到了我的背后，让我腹背受敌。
离滚梯四五步远是一个临时支起的摊位，一个小姑娘正在卖冷饮。我横跨一步，伸手从她柜上抄起一瓶汽水，拔腿就跑。
小姑娘吓了一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大声喊着：“回来！回来！你还没付钱呢。”
我在下行滚梯上往下跑。我的背后已经出现了卖场的保安，他们大声吆喝着追赶着我。影子知趣地躲到了一边，而那两个想拦截我的人也闪开了，任凭我从他们两个人中间逃了出去。
我安全了。我一边跑一边把汽水拧开，然后把汽水瓶子向后面扔去。大理石的地面上立刻溅上了水迹，两个在后面追赶我的保安收住了脚。他们差一点就滑倒。
我已经到了大街上。我跳到一辆出租车上，对司机说：“你给我上环线。我想兜兜风。”
我们绕到环线上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一辆车跟了上来。我们并线它也并线，我们减速它也减速。我知道，瘦影子就在后面那辆汽车上。我对司机说：“你缺钱吧？”
“那当然。”司机一边开快车一边说：“谁不缺钱啊？我知道，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玩命地追你？”
“你就别问了。”我说，“你就在这条环线上遛吧，遛到天黑。我尽量多地给你钱。”
“然后呢？”司机兴奋地问，“我们甩掉他们？”
“是的，甩掉。”我说，“我们去葵花街9765号，我要看看他们到底玩什么花样。”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我们已经在环线上跑了两圈。瘦影子的汽车完全懵了，只是机械地跟着我们，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前面有一辆稀里糊涂闯进城来的大货车，车身上装着高高的货物，一看就是超载了很多。司机兴奋地对我说：“小兄弟，我们有机会甩他们了。”我说好，他立刻就加大了油门，一并线就并到了大货车的前方。货车司机没有防备，下意识地踩了脚刹车，结果立刻失去了方向，发出很刺耳的声音，在马路中间晃悠起来。我敢肯定，瘦子的汽车被突然变线的大货车弄了个措手不及，赶紧刹车打轮，没有撞到别的汽车就算幸运的了。而我们的汽车，早就窜到了几百米开外，从出口离开了环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司机高兴坏了，他得意地大笑起来。他说：“小兄弟，这事儿可真够过瘾的。”
我回头看着后面，确信瘦子已经被甩掉了。我说：“行了，你带我去葵花街。我们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司机没再说什么，他听话地把汽车拐向了去葵花街的方向。好一阵他才有点担心地问我：“你说，他们会不会在那里还等着我们？”
我说：“有可能。如果他们还在，我们就继续跑。”
司机点点头说：“好，地形我最熟悉了。跑是一点问题没有。”
我看出了他的心思。我把那张信用卡掏了出来说：“你信我吗？这里边的钱足够我付给你的，咱们马上找提款机，我预付。”
司机说：“小兄弟你这就见外了，我不是说这个，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不会不给钱的，我一点都没为这个担心。”
我还是让他在路边停了下来。街头有一台自动提款机，我走过去，警觉地四下看看。没有人，也没有第二辆汽车。
我在确定安全后，闪到提款机前，用最快的速度把钱拿出来。取钱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内疚，真是有些对不住我爸爸。然后，我拿着一沓现金往回走，坐到了副座上，对司机说：“走，我们去葵花街。”
我没有想到司机根本就没有反应。我看了一眼他，只见他端坐在座位上，两眼正视前方，面部呈现微笑的表情，嘴角却流下了一丝鲜血。
我捅了捅他，他就向我的方向倒了下来。我我看到他的脖子已经被扭断了，心里叫声不好，拉开车门想往下跳，可前面停着的一辆汽车突然打开了车灯，晃得我什么都看不见。
瘦子是从后座坐起来的，他拍拍我的脑袋说：“下车，跟我们走。”
我好象是真的没机会了，这个时候才觉出有一点紧张。我有点害怕他们把我带到郊外，那样我就死定了。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他们把我带到的地方居然是葵花街，而这也是我想去的地方。
葵花街显得很安静，“百花露”酒吧已经关张了，没有灯光，在黑暗只是有一点点轮廓。原来徐老板和小冯的地盘，十有八九，已经被眼前几个混世魔王给占领了。
我跟着他们下了车，走过马路，向“百花露”走去。我清楚地记得，这里就是赵涤青所说的，他和温若佳遇到梦游的景晓玲的地方。我故意走得很慢，寻找着脱身的机会。瘦影子却在背后推我。他说：“你最好给我快点，别想什么花样。”
我们就这样来到“百花露”酒吧。酒吧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真让人不敢相信，几天前我还在这里喝大酒，而现在，这里几乎一点人气都没有。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地上撒着灰蒙蒙的光。我走过那片光，在吧台前站住。
瘦影子拿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他的帮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半截蜡烛点上。晃动的烛光照耀着我们，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这是一张如同刀削斧劈制造出来的脸，棱角分明，修长而严峻。两只眼睛就像黑色的珠子，不太和谐地镶嵌在这张脸上，随时可能掉下来。瘦影子的同伙递过来一个酒瓶，他倒了一杯酒给我。然后，他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对我说：“之所以没有立刻杀掉你，是因为我们有事情和你交易。”
我愣住了，我原来以为我今天晚上就要完蛋，可听他的口气，一切事情都有缓。
瘦影子继续说：“你应该对我并不陌生，我并不是一个杀手，我只是身不由己，受人支使。我没有办法，做了很多我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其实，现在我们已经完了。那个张总瘫在床上，他什么都不能做了。我们想离开他，回到我们原来的生活里去。这是一个机会，对你、对我们都是一个机会，而且几乎是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我还是没有太明白。我喝了口酒，问：“你到底是谁？你是干什么的？”
瘦影子有点紧张，甚至比我还紧张。他也学着我喝了口酒，咬着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姓宋，你就叫我瘦宋吧。我是‘绿缘’洗衣店的老板，同时，我还是个告密者。”
瘦宋一直在给赵涤青洗西服。他刚开始并不知道赵涤青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顾客。唯一不同的是，这个顾客总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来洗衣服，而且总是在接近黎明的时候来。他的衣服很高档，也很脏，上面是很难洗的酒渍。
他还给赵涤青送过衣服——往往是赶在他上班之前，把衣服送到他的公司里。这样，赵涤青一般都会在上班的时候穿上熨得很平整的西装。
他很早就引起主流公司的经理汪平的注意了。汪平是一个对别人的隐私特别感兴趣的人。如果赵涤青不在，汪平会把他叫住，跟他聊一会儿天。经理问他：“他经常去你那里吗？”
瘦宋刚开始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卷到阴谋里去。但是，汪平开始给他钱了，汪平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把赵涤青的行踪告诉他。
瘦宋告诉汪平，赵涤青是个酒鬼，这有脏衣服作为证据。汪平对这一点很满意，但他还希望知道，赵涤青是在哪里喝醉的，他又是为什么喝醉。
这可是个难题。赵涤青是根本不和他说话的，他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根本没有办法说什么。瘦宋想，在赵涤青来之前到洗衣店门口去等他，这样至少能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来。可是，任凭他在门口望眼欲穿，也不会等来赵涤青。可当他放弃希望，刚刚转身回到店里，赵涤青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就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
瘦宋对这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他向经理解释的时候也无法说明。这让付钱的人很不满意。
瘦宋说，汪平糊涂的事情还在后面。他决定找另外的人直接跟着赵涤青，从他下班的时候就跟。那个人就是小孙和他的女朋友——他们终于找到了赵涤青喝酒的“百花露”酒吧。奇怪的是，“百花露”酒吧和“绿缘”洗衣店是同一个地址。这让汪平大惑不解：难道它们会像魔术一样，轮着在葵花街9765号转悠？
直接跟踪赵涤青的，则是那对恋人：小孙和他的女朋友。
可惜的是，汪平已经没有时间再对这件事情进行调查了。根据他的计划，他必须完成杀死董事长太太的任务。对他来说，知道赵涤青是个酒鬼已经足够了，这一点足以引发董事长对赵涤青的怀疑，也足以构成赵涤青的杀人动机。所以，他没有再纠缠这个细节，就往前走了。
“我原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再找过我。”瘦宋说，“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后来又找到我了。”
找到瘦宋的人是张总。那个时候，瘦宋的店已经搬到了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好几年了。张总说：“我还需要你，你别开店了，你跟我干吧。”
“我知道跟他干不是什么好差使。”瘦宋说，“但是我不敢不答应他。这个张总说杀谁就会杀谁的。这也许是我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瘦宋在葵花街开洗衣店是胖太太跳楼两年多以前的事情，所以，我对他的叙述将信将疑。但后来我就全明白了。我们这个城市至少有两个空间穿孔，一个在未来时代，一个在葵花街。所以，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可以随便在时空中完成自己的事情。而引发他们往来穿梭的，就是赵涤青。
张总找瘦宋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要他继续监察赵涤青的行踪，同时也为了要绑架和威胁景晓玲。张总需要一个陌生人来做这件事，他不希望自己公司的人知道自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