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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人院里的小磨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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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书籍名:《疯人院里的小磨盘》    作者:迟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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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那个发音为"白"的字,他觉得应该叫"烟"才对,难道那不是一个烟筒冒出一缕烟的样子吗?这些字在他眼里就是几个风干了的马粪蛋,根本不值得拾捡。

            中午放学的时候,小磨盘打着伞,提着饭包,按照早晨牟师傅指点给他的,朝校园外斜对面的一家挂着红字牌匾的水果店起去。店外遗落着一些废纸和两只烂梨,小磨盘踩中了其中的一只,差点被滑倒了。店门是果绿色的,钉了一层胶合板,也许是风吹雨打的缘故,这门有些京戏形,表面凹凸不平,门关得不严,露着缝。小磨盘一推开门,就见一堆鲜艳的水果背后站着一个握着苍蝇拍的老太婆,也许是被那水灵而又色彩艳丽的水果反衬的缘故吧,她看上去非常干瘪,邋遢,头发乱蓬蓬的,衣裳穿得扭扭歪歪,仿佛是系错位了扣子。她见小磨盘,眼皮跳了几下,好像她的眼皮会认人似的,她说:"你就是疯人院的小磨盘吧?"小磨盘怯生生地点了点头,他环顾左右,见这水果店并不是很大,也就是仙人铺子火二娘供神像的屋子那般大。屋子的两侧都镶有整块的大镜子,因而水果不惟体现在货架上,还飞到了镜子里,感觉一屋子都是水果。

            "昨天就开学了,你怎么没来?"她说完这话,突然敛声屏气地把目光放在一堆鲜红的草莓上,然后出其不意地挥舞着苍蝇拍,,"啪--"地一声拍了下去。拍过后,她嘟嚷道:"一立了秋,这苍蝇在外面就呆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往屋里钻,偷吃我的水果,个个养得肥头大耳的!"说完,她钻出柜台,给小磨盘拎出一个板凳,放在一摞纸箱的跟前,对他说:"你坐这吃饭吧。你妈跟我说了,要是你嫌吃凉,就帮你热热。我这里倒是有个小煤油炉,不过用起来怪费油的,我自己有的时候都不舍得使。我看你带的什么饭,能不热就不热了!"说着,她夺过小磨盘的饭包,打开饭盒,只看了一眼她就叫了起来:"哎呀,你一个人能吃得了这满满一盒饭么?啧啧,还吃得这么好,又有鱼又有肉的,简直就是过年了!"老太婆提出来,饭可以帮他热,因为今天下雨,天凉,不过看他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她就帮他吃点。小磨盘没有反对,他想进了她的水果店,一切就得听她的了。老太婆一边点煤油炉,一边和小磨盘说话。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你妈说她在疯人院的灶房上班,难怪你带的饭又多又好,现今这世道,真是干啥吃啥!"

            也许是雨天的缘故吧,从小磨盘进来之后,一个顾客也没有来。老太婆热好了饭后,从柜台里取出一只空碗和一双筷子,先自从饭盒里拨拉出一些饭菜,然后把余下的递给小磨盘。小磨盘一见剩下的饭菜不很多了,就飞快地吃了起来,吃完,他觉得很累,就把空饭盒一扣,放进饭包里,身子向仰,靠在纸箱上,打算着眯一觉。才合上眼睛,他就被才能太婆给喊精神了:"哎哎",我说你个小小孩伢倒是挺会享福的哇,吃完了就想睡,这怎么行呢,起来起来,帮我把这些狗苍蝇都拍了,省得它们嗡嗡地闹得我头疼!"说着,她已把苍蝇拍甩了过来。小磨盘只得站起来,去寻觅苍蝇的踪迹。他在苹果堆一下子发现了两只,它们挨得非常近,给了他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小磨盘奋力起苍蝇拍,使劲拍下去,苍蝇死没死他不知道,苹果倒是让他给拍得骨碌了满地,气得老太婆直骂他"笨蛋",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尖地发现这老太婆的胸前落上了一只苍蝇,他毫不犹豫地又挥拍去打,打得老太婆嗷嗷直叫,说是她的肺被拍碎了,声言让小磨盘的妈妈给她换个新肺。小磨盘就:"我妈妈可爱咳嗽呢,秦师傅说她的肺子肯定有毛病,你换她的,不等于是白换?"说得老太婆笑了起来,她俯身捡苹果的时候对他说:"你妈有了你,一天到晚的就不会寂寞了。"说完,她叹了一口气。

            小磨盘走出水果店的时雨已经小得多了。但是天还没有晴,不过那云层不那么厚,也不那么发乌了。小磨盘没有打雨伞,他喜欢毛茸茸的细雨,它温柔可人。他走向教室的时候碰到了他班的班长,他穿了件天蓝色的雨衣,边走边啃一截甘蔗,他主动走到小磨盘跟前,问他:"你今年年多大?"

            小磨盘毫不介意地说:"我十二了。"

            班长炫耀地说:"你看看我,才八岁,我比你高多少啊!"

            小磨盘这才想起,他之所以当选为班长,就是因为他是全班同学中个子最高的。不过他不觉得这个高个子有什么什得他羡慕的地方。

            "你知道吗?老师为什么把你和程婷婷弄到一桌,因为你们俩都有点傻!"班长吐出一口甘蔗渣,对小磨盘轻声说:"我看你比程婷婷强多了,你知道么,程婷婷连自已的十个手指都数不下来!"

            小磨盘站在雨中,他不往教室走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这侮辱是莫老师带给他的,他任什么认定自己是傻子?一旦知道了真相,他就坚决不想和程婷婷同桌了,他一手抓着伞,一手提着饭包,直奔办公室而去。

            莫老师还没有来,他就站在办公室的走廊等他。陆陆续续有老师来上班了。小磨盘碰到那个扁嘴巴的李老师,她见了他撇了撇嘴,很不屑一顾的样子。小磨盘第二次上学的失败与她有着直接关系。她是图画老师,在她的课上,她让小磨盘辨认几种颜色,小磨盘就说颜色其实都是一样的,因为它们都会变化,没有纯粹本色颜色。比如说蓝色,它在阳光下是蓝色,可它在黑暗处就是青色的。再比如说绿色,它在陆地上是浅绿垢,可是它的影子要是进了河水中,它的绿就浓得似乎用桨都划不开了。气得李老师骂他是疯人院外跑出来的小疯子,小磨盘就冲到讲台上,咬了她的胳膊一口。也许李老师仍没忘记那疼痛,她在开门的时候,报复性地踢了门一下。小磨盘想那是门在疼,我并不疼,于是满不在乎继续等。

            莫老师终于来了。他看上去很没精神的样子。见了小磨盘,他皱了皱眉,问他:"你找我有事吗?"小磨盘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他对莫老师说:"我不和程婷婷一个桌了。"

            "为什么?"莫才能师问:"她欺负你了吗?"

            小磨盘摇了摇头,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傻瓜,我不和程婷婷一桌!"

            "你刚和程婷婷同桌两天就要调座,这可不行。"莫老师打了一个哈欠,说:"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你赶快回教室去吧。"小磨盘眼里涌上了泪花,他宣誓似的对莫老师说:"你要是不给我换座,我就站在讲台听课。"莫老师以为他这是在威胁他,就说:"你不嫌累的话,你就天天站着听课!"

            小磨盘果然说到做到,从这天下午开始,他就站在讲台听课。他直溜溜地站头号,像棵被修剪得恰到好处的小树似的。老师吆喝他回座位,他就像没听见似的,纹丝不动。学生们都不看黑板了,他们把目光都放在小磨盘身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他穿着一套蓝衣服,垂着手,微微仰着头号,他的细脖子上的那颗脑袋真的跟磨盘一样圆。他的眼睛不大,通常给人种疲倦感,仿佛他一直很累似的。他站在讲台上,目光始终放在窗外,仿佛雨的忧郁气息进入了他的双眸,他的眼睛是阴郁的。不管各科老师以什么方式撵他回座位,他都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他就这样坚持了足足三天,莫老师迫不得已给他调了座位。他的新同桌是个眼神活跃的小姑娘,是个大豁牙。她一笑,一看到她空洞的嘴,小磨盘就以为她是找他要吃的。因为她看上去很机灵,又比程婷婷俊,小磨盘的屈辱感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知飘哪儿去了。。

            六

            双休日到了,小磨盘不用上学去了,他懒在被窝里,用被子早罩着头,饶有兴致地看阳光。由于棉絮有薄有厚,所以阳光就能穿透薄的棉絮,呈现一块温柔的亮色。这一块连的亮色就像蓝天上的白云一样妖娆动人。它们形状不一,有的圆圆的像个鹅蛋,有的曲曲弯弯的像条正在爬行的蛇,还有的像一头面临着屠戮命运的四脚朝天的猪。当然,也有像鸡雏、酒杯和花朵的。小磨盘觉得这时阳光就是画笔,它们无所不能。

            未等他欣赏够棉絮里的阳光,菊师傅回来了,她见小磨盘还没有起来,就去掀他的被窝。她的手很凉,像是在冷水中浸泡过,她触着小磨盘脊梁的时候,他不由激灵了一下。

            菊师傅说:"起来吃饭了,吃了饭还有事呢。"

            小磨盘问:"什么事啊?"菊师傅没有作答,她麻利地去叠被子。小磨盘知道,妈妈说话是很吝惜的,仿佛那话是金子,说多了就会有损失似的。

            一出被窝,小磨盘就被从窗口汹涌而入的阳光给刺得半晌不开眼睛。秋天的太阳就是这样,它一旦不被云层所阻挡住,一出来就是无比地光华灿烂,看上去就像一个成熟了的汁液饱满的甜瓜,让人有采摘阔的欲望。狭小的屋子因着无处不在的阳光而显得宽阔多了,仿佛阳光是一种强有力的膨化剂。

            他们所住的屋子就在灶远走高飞主的隔壁,也就十二三平方米左右的样子。屋里除了两张木床之外,就是墙角的摞在一起的两口箱子,里面装着他母子的衣服和菊师傅攒下的一些家底。窗前有一条形木桌,上面摆着暖水瓶、牙缸、木梳、几本被小磨盘翻烂了的小人书、香皂盒、茶杯以及用一个圆肚形的酒瓶所插着的几枝绿色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