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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第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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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书籍名:《后宫·甄嬛传(第七部)》    作者:流潋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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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贴着他的脸,许久了,我们没有这样接近过。

可是他死了。再也不会和我说话,再也不会用那样温和的眼神看着我,劝慰我,再也不会和我写诗、弹琴、奏笛。

长相思与长相守,终究,是永世不能相守。以后的漫漫长夜,为有长相思催人心肝,如一剂鸩毒,慢慢腐蚀我的心,我的肺腑,把蛀蚀成一具空洞的躯体,永生不得解脱。

泥金薄镂鸳鸯成红笺,周边是首尾相连的凤凰图案,取其团圆白首,凤凰于飞之意,并蒂莲暗纹的底子,团花紧簇,是多子多福,恩爱连绵的寓意。

合婚庚帖。

玄清甄嬛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岁月于我,已是千刀万剐地割裂与破碎,再无静好之年。可是,我连随他一起死去都不能够。

良久,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抱在怀中他的身躯已经彻底冰凉。我冰凉的嘴唇吻在他同样冰凉的额头,心痛到没任何知觉。我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缓缓打开殿门,一缕月光无遮无拦洒落在我身上,照得整个人如冰霜冻结一般。

百步之外,明晃晃的刀刃之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转首,四下皆是盔甲寒光。是李长的声音,他一溜小跑上来扶住双足无力的我,悲喜交加,「娘娘出来了!」

我一指那些兵刃,问道:「那是什么?」

李长难堪的低下头,却是守卫宫禁的羽林总领夏刈,他双拳一抱,恭敬行了一礼,「奉皇上密诏,若是娘娘出来便宣读圣旨﹔若是除了娘娘之外还有旁人出来,那么无论娘娘也好谁也好,一律格杀勿论!」

夏刈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我眼前一嘿,玄凌,他果然志在必得,筹谋周密!

我的声音沉静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本宫安然无恙,已经出来了。」

夏刈的脑袋往我身后一探,追问道:「那么……」

我死死咬着嘴唇,半晌,冷冷道:「清河王暴毙。」

夏刈心满意足一笑,向李长道:「请公公宣读圣旨。」

李长见他凶神恶煞铁塔似的一座,也不由打了个寒噤,取出早已备好的圣旨,「淑妃甄氏听旨──」

我茫然跪下,耳中听得李长尖锐的声音一字一字扑进耳朵,「中宫失德,朕遥感六宫无为六宫之表率,朕心特许,册为皇贵妃。钦此。」

李长扶起我,悄悄拭去眼角泪光,勉强笑道:「恭喜娘娘,这是前所未有之喜──」

「呀──呀──」,有昏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沉寂的天空,我清楚地知道,有一种东西,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李长扶着我往桐花台下走去,口中道:「皇上知道娘娘劳累了,特意在水绿南熏殿设了夜宴等候娘娘。」

夜风甚大,鼓起我宽广的衣袖,翩翩如蝶,也是死了的,毫无生气的蝶。一朵紫色的桐花从枝头轻坠而下,花茎断处还洇着稀薄而萎黄的汁液,软软「扑──」一声,落在我沾血的怀袖中,我随手拈起,只觉自己也如这落花一般,再无可依。

我足下一滑,整个人滚下桐花台去。李长厉声惊呼起来,「娘娘──」

右足的膝盖痛得钻心裂肺,我在痛晕过去的瞬间,忽然忆起娘的话。惊鸿舞是要跳给心爱的男子看的。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舞了。

干元二十七年五月十七,清河王玄清暴病亡于桐花台。干元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清河王大殓,侧妃甄氏痛哭灵前,触棺而亡。

那一日,李长自清河王府回来时仍有满面泪痕,「隐妃哭得晕过去好几次,待到要为王爷盖棺时,隐妃一头碰了上去,血溅三尺。当时隐妃还未断气,硬撑着爬进了王爷的棺樽,紧紧拥住王爷,再咬舌自尽。咱们这才明白隐妃的意思,是要跟王爷生同寝死同穴,生死相随。」

彼时我正在佛前念着《往生咒》,闻言心底惊痛,手上一个力道不准,手中的迦南佛珠骨碌碌散了一地。忍了数日的泪终于再度落下,我掩面,失声痛哭。

大殓后十日,玄凌下旨,清河王暴毙,手足断折,朕心哀痛,予厚葬清河王夫妇,清河王世子交由平阳王夫妇抚养。玄凌为清河王之死数度痛哭,几废饮食,数日间消瘦不少。玄凌感伤玄清戍边寒苦,积劳成疾,遂下旨增发军晌百万两,六军缟素,同祭清河王。

听闻旨意的时候,我受伤的腿已经能缓慢走动。太医说,行走无碍,只是,再不能舞了,亦不能跑。我只是静默地站在水绿南熏殿的书房里,手中紧紧握着无意间看到的一迭家书,在玄凌重重迭迭的书籍之间。

厚厚一迭家书,每一字每一句皆是玄清亲笔所书,慰问王府近况,宫中安好,叮嘱玉隐与澈儿要好生保养,一字一语,平淡而温和,是加长的体恤。只是每封家书的最末,总是以最工整的小楷写着三个字──淑妃安?

玉隐的回信往往长篇累牍,字迹娟秀,絮絮书写平安,字里行间唯见相思。家书的最后,是三字的簪花小楷──淑妃安。

落款,是漫漫两年的春,夏,秋,冬。横亘四季朝夕。

无声哽咽,一层层的悲翻涌上心头,酸痛不可遏止,泪水潸潸而下。大滴大滴的泪珠灼热地滑落在皇贵妃明皇蹙金飞凤华服之上,晕出斑驳的泪痕,转瞬便淹没于今丝绣纹之间。

李长悄然站在我身后,轻轻回报,「奴来已经查知,这些家书,皆是贤妃娘娘索来奉于皇上,皇上看过后留档后再请人摹了王爷字激发去王府与隐妃,隐妃之信亦如是。」

我蓦然想起,那日留在玄凌塌边的团扇,是贤妃胡蕴蓉的。

李长忧心忡忡,「贤妃娘娘志在后位,视娘娘如眼中钉,屡屡暗算,娘娘不能不当心。」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肉中,我不动声色,淡淡道:「知道了。」

47、吹簫人去玉樓空(上)

我受册为皇贵妃之后,固然是权势倾倒后宫,因着意外的足伤,玄凌亦对我颇多爱怜,然而,我所受的宠爱,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对镜时,亦惊觉自己一月之间的苍老变化,鬓角的发根隐约可见霜色,整张脸削尖而憔悴,眼角,已有细腻缠绵的细纹横亘其上,知道此身只是以色事君上,费心保养多年,不过短短月余,却仿佛十数年时光从我面容上虫虫逃逸而去。

是了,我老了,又有足伤,色衰,自然爱驰。

何况我的骤然衰老,是让他疑心的,即使卫临曾数次向他回禀,“娘娘是惊忧过度,足伤疼痛才致使容颜憔悴。”但我在无数次转身后,感觉到他狐疑的目光如钢刀,刀刀刮得我背脊发凉。

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了然一笑,这是宫中女子的命数。

笙歌饮宴圣心欢悦,皆在胡蕴蓉的宫中。宠爱,恰如渐渐西移的日光,此刻,正无比明媚光耀的停驻在风华正茂的贤妃胡氏身上。何况,他此刻深得玄凌的信任。

因而,即便有我的皇贵妃身份,宫中权势最煊赫的,终究是胡蕴蓉。

我默然低首,目光停驻在床下摇头晃脑的涵儿和润儿身上,他们的声音还稚嫩,然而朝气蓬勃,像新生的草,谁也不能遏制他们的长势。

我慈爱的微笑,幸好,我还有我的孩子们。

乾元二十七年就越,天降暴雨,连绵数十日不歇,京师如浸在大水中一般,百姓寒苦无依。

已是入秋时节,依旧有雷暴天气,一日间数度见雪亮闪电横刺暗沉天空,雷声如鼓如潮。天象之变,人心莫不惶惶。民间相士夜观天象之变,皆云是祸。民间*乱纷纷,最终的矛头竟指向紫奥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

彼时,已是钦天监司仪的季维生垂手恭立于仪元殿内,不假思索的加以肯定,“民间相士之言并未有误,帝都位于东方,连日多雨雷暴,主女阴之祸,至于钩弋女祸之言,微臣所知,钩弋夫人,乃汉武帝宠妃,恕微臣大胆,应指皇上身边的地位极尊贵宠妃,又与玉有关。。此女蒙蔽上苍,故而天象大变加以怒遣。”

玄凌正为天灾人祸烦不已,不觉挥手道:“蒙蔽上苍?朕乃天子,蒙蔽上苍便是蒙蔽朕,试问朕的后宫,会有谁敢蒙蔽朕呢?胡言而已。”

是蕴蓉娇俏的声音甜糯米一般黏人,“那也未必”

季维生这数月来与胡蕴蓉走得很近,曾屡言蕴蓉有凌云之象,胡蕴蓉为他维护,也是情理之中。

夜已凉,我牵着润儿得手立于仪元殿外,大雨如注,雨水沿着殿*的瓦当激流而下,似密密的珠帘隔住人的视线,朦胧的水雾中望出去,原本朱红色的宫墙被漫成威严的深红,倒称的金碧辉煌的宫殿有着水洗后的亮泽浮光,李长满面为难,搓着手向我道:“皇上嘱咐了,与季司仪有要事商谈,谁也不得见。”

“谁也不得见吗?”我悄然一笑,目光幽幽如一息烛火,“那么贤妃呢?”

李长示意我悄声,苦笑道:“贤妃娘娘如今得皇上专宠,自然非比寻常。”

是了,自我被册封为皇贵妃,荣耀无极,掌六宫之事,后宫之事自然皆由我掌握,可出如仪元殿,却是胡蕴蓉渐渐做的熟惯之事了。

仪元殿近在眼前,可以隐约听见里头的对话。只是,我已是被摒弃在外,不得随意出入之人了。

我淡淡一笑,“那么本宫再耐心等候。”伸手挽一挽被水雾濡湿的鬓发,却赫然见洁白指尖赫然呈现鸦翅般的黑色,才苦笑惊觉,原来谨汐细心为我染了两个时辰的发根已经不起雨雾润泽,被化开了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