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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书籍名:《梦上海》    作者:顾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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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你家吃第二顿?”家兴问道。

“还有什么事?”丽绢也问君兰。

“去了就知道。”君兰说着就拉丽绢要走。

“谢谢爸爸、姆妈、-----”姑母再三道谢。

家兴的爸爸就说:“不要谢,不要谢,一家人客气什么。”

“我们走了。”丽绢说着就拉着姑母一同走出家兴家门。

丽绢和姑母俩一踏进君兰家门,只见桌子上摆着一大堆棉衣、棉裤,还有棉被。君兰就说:“姆妈,丽绢姑母来了。”

菊芳就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我姆妈又给你俩找了几件过冬的衣服。有的是我穿过的,有的是我姆妈穿过的。有的还是新的,做好后一次也没有穿过。你们拿去穿穿看,不知合不合身。还有两条棉被,一同拿去,是送给你们,都不要还了。”

“这不行,不能接受。实在不好意思,前些日子已经给了我们好多衣服。”姑母一再推辞。

“都是自己人,不要不好意思。我们帮不了大忙,这是我们能够做的一点小事。拿去吧,天越来越冷了。你们都还要去外面跑,冻坏了身体就来不及了。”君兰的母亲话很普通,但听起来确实暖人心。

姑母的泪水不禁漱漱地涌了出来。她拉着丽绢一同跪了下来,说:“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又回过身对丽绢说:“丽绢,你今后如有出头日脚,一定要重重报答这份恩情!”

丽绢的苦难遭遇,家兴是既同情,也给了力所能及的关怀。但没多少时间,不幸的命运也降临到李家兴自己的头上,人生美丽的梦想顿时也遭破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不幸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希望变泡影去卖苦力

话说丽绢失学,进纱厂当童工第二年的上半年,也就是家兴、君兰加上谷锦绣三个人都升入六年级下学期,读了近三个月书的时间,一连串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到了家兴头上,未能高小毕业,不得不中途停学,到俄侨俱乐部当boy。丽绢十四岁、家兴十五岁失学,两人都过早地离开学校走进社会,人生美梦才刚开了个头,就都中断当上了童工。

一天午后,俄侨俱乐部发工资,三十多名员工,在会计室门外排队等领工资,家兴排在最后第三名。

排在家兴前面的蒋师傅回过头问家兴:“阿弟你是第一次领工资吧,能领多少钱?”

“不知道。”家兴答道。

“进来时没有说好?”蒋师傅又问。

“进来时罗宋人管理员密夏说做做试试看,做满一个月再说。”家兴说着,回想起他父亲两个多月前去世前后,所发生的一连串不幸事件的情景,觉得好不心酸。

就在家兴上六年级的下学期,开学后没几天的一个傍晚,保长和甲长来找家兴父母,调查有关张荣爷叔的事情。说警察局发了话,张荣是抗日份子,要调查现在人到哪里去了?妈妈回答他们:张荣是自己的一个房客,只知道他是一个木匠,什么抗日不抗日,根本不知道。现在人已搬走了,至于搬哪儿去了,临走时没有留下话。甲长说,家兴的妈妈说的是实在话,情况就是这样。但那个保长死活不相信,说不交代出张荣的去向,要以窝藏、包庇抗日份子论处。

隔了两天,保长又领了一个警察局穿便衣的人来到家兴家里。

那个人穿一身香烟纱的短衫、长裤,歪戴铜盆帽,戴一副黑眼镜,

胸前横挂着一根银白色的怀表链条,操一口江北腔的国语,说话时露出几只金牙齿,据说是警察局特高课的什么警探。

说起警察局特高课,不由得家兴想起同学王有德的父亲,难道这事同他有关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家兴也给搞糊涂了。那人一副上海滩白相人、流氓的样子,他自我吹嘘说,曾在法租界法国人手里做过包打听,也叫侦探,现在叫警探。他一再说:“要是交不出抗日份子的下落,就请李先生跟我们到局子里去走一躺。”结果他真的把家兴的爸爸给带走了。这一下,家兴的妈妈真着了慌,连夜叫家兴把女儿、女婿喊回家,商量怎么办。

兰珍姐姐出嫁刚满月,家中就出了这种天大的事。这李家的女婿叫王坤生,王坤生是家兴母亲嫡亲妹妹的儿子,比兰珍大三岁,浦东农村人的说法叫“男大三、金银山”,从年龄上说是和兰珍最般配的。

坤生这人个子不高,但长得也很英俊,四方脸,大大的眼睛,高鼻梁,络腮胡子,但他很讲究修饰,经常把大胡子剃得光光的,这就更增添了几分美男子的气色。平时说话和气,很有修养的样子。他也读过几年书,但后来父母先后亡故,只得去学了门电工手艺。他常来家兴家来看望姨娘,同表妹兰珍又很谈得来,两人的感情很好。家兴的妈妈没有把女儿许配给很有钱的那个外甥,而是把兰珍嫁给了做工人的表哥王坤生。由于他还是经常在外面走走的,还知道这事该怎么办。

坤生先是去找了甲长,又同甲长找到保长,问了好多问题。保长回答得倒也干脆:不要问人关在那里。要放人也容易,只要把抗日份子的去向讲清楚。一时讲不清楚也不要紧,请那位警探先生帮帮忙,可以先把人保出来。

坤生就问:“怎么保法?”

“很简单,交两百银元的保释金。”

坤生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明摆着的敲竹扛,是一次明火执仗的“绑票”。什么抗日不抗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马上回来商量,看来只有付“保释金”,先把人救出来要紧,但两百大洋那里去弄。最后再三讨价还价,被敲掉五十大洋,总算把家兴爸爸弄回了家。

家兴的爸爸被他们带走,说是被关在一个黑房间里。至于是关在什么地方,家兴的爸爸一直也没弄清楚。老人家被关在那里,每天有人来送给他吃两顿饭,还不断有人来恐吓他,要他交代抗日份子的下落。家兴的爸爸确实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好回答他们一句话:“真的不知道张荣的去向。”

家兴的爸爸是一个老实忠厚的手艺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经不住这种惊吓。加上已是五十多岁,是上了一点年纪的人,被这么不明不白关了一个礼拜,放回家时,已被折腾得不像人样,而且人也变得呆呆的。真是祸不单行,家兴的爸爸回家后没几天,又得了急性菌痢,住进了医院。妈妈的一点积蓄,为女儿办喜事花了一些,与刚被无缘无故敲掉五十大洋,手里确实没有什么钱了。但人一住进医院,住院费、医药费,贵的要命。

穷人生病,医院实在住不起,菌痢这种毛病只有用盘尼西林,因为是进口西药,十分昂贵,最后虽然用去了很多钞票,但爸爸的菌痢还是止不住。眼看着人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只剩皮包骨头。前后只三个礼拜,爸爸辛苦的一世人生就这样结束了。爸爸去世后,家兴遭遇了同丽绢一样的命运:正当矢志满怀时,突然往下急速跌落。此时不要说上学,而是全家人吃饭也成了问题,家兴也要寻找人生出路了。

那天晚上,正是阳历十月,天气由热转凉。吃过夜饭,君兰来找家兴,丽绢也放工回来,三人聚在家兴家客堂里。

“家兴,余老师问我你还去不去学校上学?”君兰一面看看丽绢,一面问家兴。

“不去了,不可能去上学了。”家兴非常肯定地说。

“那你总要到学校里去一次。你是班级班长,对余老师、袁老师总得有个交待。”君兰说。

“没有辰光了,你去同余老师说一声算了。我姐夫明天上午就要带我到一家什么俱乐部里见一个外国总管。”家兴对君兰说。

“一定要明天,莫非同我去年进纱厂时一样急。”丽绢猜出了其中缘由。

“对,还是丽绢聪明。明天不去,后天别人就把生活抢去了。”家兴说。

“去俱乐部做什么生活?去发大财,当班长,做‘那摩温’?”丽绢风趣地开玩笑说。

“是俱乐部,不是工厂、学校。当什么班长、‘那摩温’。小孩子进去只能是洗洗碗,扫扫地,做个boy。”家兴正经地说。

“这个生活不适合你,学校里的班长,大小也是个官。就算芝麻绿豆官,总也是个官。你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文人秀才,怎能干这等粗活。实在屈了你了。”丽绢同家兴开玩笑地说。

“好妹妹,你拿我开什么心,我心里已经急死人。我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先要有饭吃,重要的是不饿肚皮。正如我姐夫说的:“什么天主教、地主教,穷人没有饭吃肚皮要叫。”家兴是愁容满面。

“大哥,这是同你开开玩笑的。我不是没经过你现在这样的处境。去年现在我也------”丽绢说着想起了她以前的经历。

“好了、好了,不要穷开心了。我的好妹妹,我们大哥现在的情绪已经低到了极点。”君兰对丽绢说完,又用安慰的口吻对家兴说:“我明天一定向两位老师报告清楚。你放心地去应聘吧!”

隔了一个月,临近大雪节气,天已比较寒冷了。也就是家兴进俱乐部打工满一个月,第一次领了工资的第二天晚上,家兴等三人又约好在家兴家客堂里聚合。

这天,已经出嫁的丽绢姑母,也回来看望丽绢,正好同这“三结义”的三个孩子一起会会面。姑母去年先是结婚,搬到了丈夫家中去住。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回到了原来的纱厂工作。姑母搬走后,丽绢同兰珍姐姐住在一起,兰珍前两个月结婚出嫁后,她就一个人独住在后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