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萧家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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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宾客如云,我挽着萧翊的手臂从楼梯缓缓走下。
各种目光投来,好奇的,打量的,揣度的,个个都是俊男靓女,与之前机场相比,又是另一种阵仗。
下到一半,一个银色人影上来,额角扫着闪光粉,亲热的叫:“翊哥。”
微微安,她不是该回去法国?
仔细瞧她,一身如缀鱼鳞的紧身裙,银光烁烁,宛若大海中跃出的美人鱼,十分耀眼;唇上抹着深紫口红,说也奇怪,在我想来是老妖婆的颜色,她却年轻,反而衬得肤色越白,眼睛更大,平添了好几岁,且有一种神秘妖冶的味道。
她并不朝我看一眼,自顾缠住了另一边胳膊:“翊哥,高兴见到我吗?”
萧翊倒瞧不出什么情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嗳翊哥,今晚第一支舞你一定得邀我跳,当欢迎我,好不好?”
“那可不行,”偏偏萧翊狠得下心来拒绝此等软语温柔,“来,我给你介绍,这是今晚的女主角、我的未婚妻,叶穿云;穿云,这是至玉,你可以叫她微微安。”
“你好。”我自然装作头回见。
几个年轻女子围拢来,跟在微微安身后,窃窃私语。
薇薇安这才瞅了瞅我:“哟,是哪门的世家小姐呀?”
“她姓叶,出身嘛,跟你我可是大不相同。”一个话音接上,我们转头,萧翎挽着沈明远款款走来。
“翎姐,”薇薇安与她招呼:“这么说,倒是让我们更加好奇呢,是不是啊?”
她身后的女伴纷纷附和。
沈明远看看我,又看看萧翎,萧翎扭了他一下,他皱皱眉,把张口要说的话吞了下去。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笑笑:“每个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朋友不论四海,英雄不论出身。”
“说得好。”风川扬与他的大美人妹妹出现。
他着一件意大利三件式套装,俊秀非常;而风川雪则是一袭宝蓝绉丝低胸晚礼服,肤光如雪。两人刚到,入场便引起一阵轰动,极品俊男靓女,想不吸引眼球也难。
“叶小姐今晚真漂亮。”风川雪说。
薇薇安哂道:“看不出你人长得可以,眼光却不怎么样。”
风川雪讶然,我说:“总比某些人,眼光也许可以,人却不怎么样。”
“你!”
我耸肩:“如果非要对号入座,那可不是我的错。”
薇薇安冷笑一声,再要刺回来,却被萧翊的动作顿住。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黑丝绒盒子,打开,递到我面前。
一对戒指。
并不是那种很大粒的钻石,周边也无多少繁复设计,却简单大方,深得我心。
没有下跪求婚——当然我也不敢如此奢望;不过我的楞无反应大概也在萧翊意料之外,略停一停后,他率先从中取出那只女式的,托起我的手,套入我的中指之上。
钻石很亮,在璀璨的灯光下更是闪瞎人眼。我闭一闭眼,努力忽视来自薇薇安的尤其扎人的视线,更忽视从来自由的中指发出的被卡上镣铐的呐喊,取出男式那只,替他戴上。
礼成。
有鼓掌声啪啪,渐渐的有人附和,随即小范围内的掌声陆续响起,萧翊朝大众弯了弯唇角,请我跳第一支舞。
我跳得食不知味心不在焉,甚至中间踩了萧翊两脚。为了配合裙子鞋是细高跟,估计他滋味不好受,但他全程自始至终好风度,我努力调整心情,但一曲之后还是借口去洗手间。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那么就走下去。对着镜子,我告诉自己。
事实证明洗手间不愧八卦天堂,隔着盆栽,两个女的走进来,边补妆边聊天。
“你今天的礼服很漂亮,”一个称赞同伴:“CHANEL的高级定制,要十几二十万吧?”
被称赞的那个笑两声,“我这算什么,看见薇薇安脖子上那条项链没有,一颗估计得十来万美金,这样算,光她脖子上至少就悬着百万美元!”
“我们怎么能跟她比,萧家的钱还不是仗着她花。”
“也不见得六爷肯花这个钱,说不定是某个冤大头。”
同伴有兴趣地道:“听说开跑车到她家接她的人从来不重样,对吗?”
“嗬,”提起这个来CHANEL女不知何种心情,大概羡慕嫉妒恨,“你没去过她家,门厅里摆的两张冷板凳,就是给萧至玉的追求者专用。”
同伴哗了一声。
“不信?”
“只觉得刻薄了点儿。”
“没出息,听薇薇安怎么说,为什么不,有人愿意等,让他等好了,活该。”
同伴吐吐舌。
CHANEL女把粉补匀,一会儿又笑:“不过这也是报应,谁都知道她一直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可那个大人物偏偏不喜欢她。她脖子上项链挂再多,只怕也不及人家一颗值钱呢!”
我的视线不由转向左手中指上宝华熠熠的戒指。
同伴惊道:“啊,你说的是那个叶什么——叶穿云?!”
“也不知哪里蹦出来的,我本以为萧先生那种人一辈子不会对结婚有兴趣,结果……啧啧。”
“最近对她的猜测流言可不少,不过普遍说法,似乎不看好?”
“谁知道,”CHANEL女幸灾乐祸的语气:“只是开宴到现在,四爷六爷都没来,足见那女人没什么份量了。”
两人相偕掩嘴笑着而去,我净了手,烘干,低头理理裙子,跟着出门。
用来宴会的厅很大,设计亦颇怪,通往大厅时要经过连接着不同房间的恍如迷宫的走廊——这是萧家上辈家主、也就是萧翊的父亲置下的产业——穿梭其中,不知怎么想起一部著名英剧中说起等候室的妙用:你要接见哪些人,哪些人先见,哪些人后见,后见的人不应知道自己被后见,先见的人与后见的人理当避免碰面吧啦吧啦……
拐过一个弯,突然两个人出现在面前,应是从哪应条支廊转出,一个在前,一个亦步亦趋。他们很少说话,即使有也声音很小,但碰巧还是让我听见一句,是前面那个老头说的,“是啊,让他再得意会儿吧,你知道那个打击随时可能把他击垮的。”
什么阴谋诡计?
迎面急冲而来另一个两撇浓白胡子的老头,吹胡子瞪眼:“她跑了?”
稍后一个青年答,“是。”
老头气急败坏地:“还不把人给我追回来!——四哥?”
“怎么回事?”
“至洁那丫头才进门就跑了!”
被称为四哥的老头劈面问:“你打了她?”
“没有。”
老四道:“好你个老六,在我面前说谎。”
老六面红耳赤:“只掴了一下。”
“至洁天生脾气就倔,你还打她!”
“她——她要气死我!那个小年轻,就是混的,会讲几句西班牙文,会讲几句呱啦呱啦文,会跳两步舞,她就要跟着他跑了!男朋友嘛,我给她介绍了一堆,哪个不是万里挑一,她偏要跟我作对,养这么大,现在反倒说也说不得、碰也碰不得了?”
老四摇头,示意身后之人派人去找,一边说:“老六,儿女之事,听天由命。”
“老四,我可不像你,你无牵无挂,我可只有这一双女儿,我能不为她们好?”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迈步要走,被他们发觉,“谁在那儿?”
我对唤老六的老头感觉不错,走出去,笑一笑说:“古代时候忠臣为了皇帝好的不知多少,皇帝偏偏杀了他们。幸亏你为她好的是你的女儿,她不过恨你不听你,如果你为他好的是一个皇帝,他不灭你的满门才怪。”
老六听了直翻白眼,老四眼中却厉芒一闪。
我又说:“这种事情,你放松管束,你女儿不见得跟着她男友,你一打,她就嫁他嫁定啦,越反对越坚持,到最后您老就等着做外公吧。”
“咄,那小子敢娶我女儿,我让他后悔活在这世上!”
我一听这话,得,当小的没说,走人。
唤老四的却叫住我,“依你说有更好方法?”
你要我说我就说?
当日行一善普度众生。
我说:“要听得进去才行。从此不单不再打骂,男方若有家长,最好约出来一起喝茶吃饭啦,叫年轻人尽情去玩啦,满口答应想订婚想结婚随时可以啦,时日一久,事情就难说得很啦。”
老六叫:“这是哪门子怪道理?”
萧翊和一众人出现,萧翎问怎么闹哄哄的,萧翊瞧见我,扬了扬眉,不动声色挡到我前面,彬彬有礼:“四叔,六叔。”
哎,原来竟是他们本家长辈。我忙屏息静气,乖乖儿小媳妇似的退到一旁。
美酒溢杯,佳肴满目,不知怎么他们没有采用现在流行的自助餐式,而是在隔壁一个厅开了十来桌,请客人入座。
这个时候排位就很讲究了。
我们这桌我认识的萧家人加上我自己,占了八位;因为座是十座的,所以又拉了两名我不认识的贵妇作陪,坐在萧六爷夫人旁边。
大概因为女儿跑了一个,萧六夫人似乎不太高兴,不过席间整个气氛本身就不属于轻松那种,似乎谁也不能大声笑闹,媲美皇室进餐。忽然,萧六夫人伸手拿水果时把手边的果汁碰翻,坐在她右侧的贵妇连忙去扶杯子,另一个则急取纸巾擦果汁,眼看果汁就要流到六夫人身上,先前扶杯子的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地噌的一声将自己项间那条装饰用的漂亮丝巾按了上去。
六夫人任她们俩忙碌着,淡淡的面色里还隐约流露些微不悦,连个谢字都没有。
这才是做派啊。我想起自己和妈妈印象颇深的一次逛街,在日本,也是有人相陪,好像有事求于御宫家,只要我和妈妈往哪个衣服前稍稍一站,作陪的人立即拿出钱包,摆出一副随时付账的姿势——我们忍无可忍,只逛了一会儿就借口有事匆匆而逃——不喜欢巴结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巴结,后来明明不知从哪里听到,她戏说我们实在是浪费身份。
可是所谓身份,到底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终于捱到了上甜点的时候,我暗暗庆幸一顿饭总算吃完,门口却起了不小的争执,然后,一个女人闯了进来。
这个女人年纪并不算很轻,大概三十上下,然而保养得宜,身材更是十分好,一袭旗袍穿在她身上,配着一串白珍珠,颇有民国女子亭亭萼萼的优雅气质。
只是她似乎正为什么愤怒着,一直到萧翊跟前,把一张报纸奋力一掷,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桌上除了四爷六爷二位其余统统起身,我也跟着起,顺眼瞄了下报纸,内容看不清,硕大照片上是眼前女子与另一个男子的照片,两人对视,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眼角也微微上扬,那一笑,竟从清雅里显出些妖艳的味道来。
萧翊抬手阻止赶过来的仆从,“你就为这件事情找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逼你要你保守秘密,可是传出去很光彩么?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你们萧家就这么容不下我?我不是什么名门淑女,但我也不是一个□□!我的利用价值用完了,你就想把我甩开?无耻!”
众人咋舌。
萧翎将报纸拾起,“五婶,这不知从何谈起,乔是本地财阀,据说待你很不错,请知名画家为你画画无数,因为想和你结婚,应允各式各样条款——这并不是秘密,为何怪哥哥?”
“你问你哥我为什么允许他接近我?”
萧翎望向萧翊,萧翊眉眼都没动一下,“你现在舒服多了。”
“萧翊,你不必再演戏了!算我瞎了眼!”
怎么我越听越像是痴男怨女间的控诉?
可这女人不是被萧翎称为五婶么,那也同样是萧翊的五婶喽?他们的五叔呢?
真是越大家族,越是狗血无数。
萧翊道:“没有好处的事,我一向不会做的。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女人愣了下,又冷笑:“不是你,难道我会出卖我自己?我会吗?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了!”
“如果我演戏的话,以我的道行,根本不会被你看穿。除非是我想让你知道。乔氏银行与我们萧氏现在在合作最关键的时候,上亿的贷款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这个时候写你和乔如玉的新闻,你以为对我有好处吗?”
“那——”女人迷惑了。
“这件事我会查明,给五婶一个交代。”萧翊略略欠身,依旧是那种一贯的冷酷和简洁,不再看女人一眼,“此刻是我的订婚礼,如果五婶不介意的话,请赏光再走。”
女人像才看见他身边有我这样一个人,当她那淡淡的眉眼软软的扫过我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一声幽细匀长的叹息。
也许这才是她的常态,宛然一朵没有重量的莲,云水苍茫、安安静静的漂浮了半辈子,让人心中不由升起怜惜与惆怅。
她道了恭喜,但还是婉拒入席。等她背影消失,听六爷咳嗽了一声,突然训斥起自己的女儿:“女人就是麻烦,我看你毕了业还是赶快找个人嫁了吧!”
薇薇安不干,叉子一甩:“关我什么事?”
“成天就知道花天酒地,不找个人管管不定做出更丢人的事来。”老头胡子一翘:“老实跟我说,至洁是不是你唆使的?”
“她自己做的决定,我哪知道。”
“听听,听这口气就知道!你说你,在巴黎不好好念书,回来就出鬼点子,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你可别冤枉我。”薇薇安干脆擦嘴起身,就要离席。
“你给我回来!”老头拍拍胸口,顺顺气试图使自己平静点,“不知道一点规矩!你们学校发了信函,下学期你再不好好念,他们就开除你。”
“怎么传到你那去了?”薇薇安一转眼,看到她爸爸身后的青年,竖起柳眉:“是你说的对不对?”
“不关责成的事。”老头说:“我告诉你,我可不再帮你有间没间的转了,你读得了就读,读不了,你自己看着办!”
“不读就不读。”薇薇安一脸无所谓。
“你你你你你——”老头气得血压直升,哎呀一声捂住心口。六夫人连忙安抚,薇薇安脸色也变了,叫责成的年轻人训练有素,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粒药丸递给六夫人,六夫人端水让老头服下,一分钟之后,老头摆摆手,气息慢慢匀了。
薇薇安神情放缓,我揣度她会重新坐下来,谁知她迟疑了一下,仍是反身。
我还没坐下,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条件反射性拉住她。
“干什么?”
“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一出口就知说错了话。果然,只听她一声冷笑,“学习?你弄错了,我是萧至玉,你是无名氏,你才需要一技傍身。”
“别人每说一句话,你都要刺回去吗?”
“你太可笑,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
我松手。她哼了一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