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书房探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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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门的时候看到一堆鞋盒,放眼数去,Giuseppe Zanotti、Luis viton.、Prada、Dior、Vicine、Givenchy……应有尽有,这阵势,想必是御宫云守的杰作。
佣人们来来回回的搬着东西,通往侧室的门开着,小翼的声音在问:“二姐,你这次从哪里来,怎么跟姬大哥他们凑一块去了?”
听得一声笑:“大家是在拉斯维加斯碰上的,如果年尾报告时大少爷问起那儿酒店的风格,哪些人喜欢哪些风格,我可不能不知道呀。”
御宫云守被称为日本地产界的公主,也许有朝一日,她会成为女王。
“啊,那不是要跑大半个美国?”
“唔。”
“要是姬大哥不问呢?”
“那也还是要了解,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问,而若他问起来你却say sorry,那可不是好滋味啊。”
做弟弟的停顿了一下,也许感觉到了压力?他迅速换个话题:“然后你们碰到了,就一起坐飞机回来?”
“不错,为了三小姐与风川先生的订婚礼,应该会非常盛大呢!”
我从旁边溜过去,回房里把东西放下,脱了外套,决定进书房找本书看。
书房外面连着茶室,刚把门推开,我立即后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穿云?”
两个男人对坐煮茶,开口的是继父。
“是。”我只得应。
“进来喝一杯吧。”
“是。”
淡雅的香气缭绕,御宫真守正用竹勺将煮开的净水注入茶碗,身着和服,格外端庄肃穆。
我抚了抚膝盖,坐到榻榻米上。
茶刷亦是竹制,以之将碗中早已放好的抹茶和开水打匀,发出柔和的唰唰的响声。
无人发出一声,静静的。日本的茶道,享受的正是这种静,静静的等待,静静的品味。
茶做好了。
略略弯身,御宫真守将第一碗放到他父亲面前,继父双手端起,顺时针转动四十五度,将茶碗正面朝向自己,饮下。
我也如法炮制。
哎,茶是好茶,就是礼仪繁琐。
按约定俗成,一杯茶三口半喝完最好。既不能牛饮,第一口下去又照旧没人说话,我放下碗,指着茶盘上竖写俳句念:“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这样。什么意思?”
日译中,实在译得勉强。
继父微微一笑:“这是小林一茶的句子,中文的话,也许用意译较好。”
我摸摸头,盯着看了又看。
“露水般的世啊,虽然是露水般的世,虽然如此。”却是御宫真守开口。
我不敢置信的转向他:“太棒了!”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我不以为意:“这倒让人想起《金刚经》里一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不是有点像?”
妈妈走进来:“回来了?”
“嗯。”
御宫真守站起,我本来不想动,但觉得好像不行,于是跟着起立,上前挽住她:“妈,过来喝茶。”
妈妈道:“今天大少爷竟然也到了我们家,真是好久没见他了。真守,这次可以休到圣诞节了吧?”
“是的。”
“姬家四个孩子越发不容易聚到一块儿,如今三小姐的订婚宴总该全见得着……对了,穿云,你在法国时有两次我给你打电话,是擎天接的,他没跟你一块回来?”
我支支吾吾。
“说来说去,隔最长时间没见的就是这孩子。你不知道,他接电话时那就跟抹了蜜似的,嘴甜得不得了,真是会讨女孩子欢心。”
我转移话题:“妈妈见到小姬了么?”
“没,他一起来了吗?”
我诧道:“你没看见?”
“大少爷并没有下车,你又怎么知道的?”
“我——”好吧,我不是故意的,“我见到他们了。”
这下连继父也朝我瞅来。
我挤出笑:“我先去书房哈。”
赶紧溜了。
书房里北面和西面墙完全被书架占据,北面全是各种各样学术类书籍,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走到了西面,想一想,蹲下来在最底排翻漫画。
应该还在吧?
以前来日本时拉小翼去东京玩,顺便在那边买了一堆漫画,还挑了不少颜色为yellow的。小翼一边做贼似的捧着那堆书,一边很无语的问我不懂日文怎么看,我说这不是很容易,图解呗——想想他那时滴汗的表情我就想笑。回来后我还很兴致勃勃的找纸皮把书一本一本包好,藏在最底层,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自读了爱伦坡后,我就是它的忠实执行者。
果然在。我随手挑出一本,席地而坐,打开。
这是讲的一个暗恋故事,女孩自小喜欢男孩,可男孩丝毫不知道。她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记住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可却从来不敢表达对他的爱慕……
打住,这篇我好像没看过?
“你于我心犹如食物之于生命/又如及时甘霖之于土地。”
尾页的空白处被人用英文写上了这样一句话,乖乖,云守的字迹!
——难道,她暗恋谁?
正当我热血沸腾时,冷不防背后被谁拍了一下。
我跳起来。
“穿云?”
“妈,吓死我了。”我拍拍小心肝。
“窝在这儿干什么,那儿有椅子坐。”
我嘿嘿笑着把书放回去,站起来伸伸胳膊,随手在视线可及处取下另一本,扬扬,“好的。”
等我舒舒服服坐下,打开一看,运气真不好,竟然是一本地图册!
无语。
妈妈在书架前站着,我瞄一眼,算了,地图册就地图册,我左翻翻右翻翻,一页图的背后引起了我的注意。
御宫家的人是不是都有做笔记的好习惯?
一幅手绘的世界地图,笔迹粗犷,画得很夸张,美洲跟欧洲的图形甚至与真实不太相对。
我放高了看,放低了看,放远看,放近看。
妈妈道:“又怎么了?”
“妈,这幅图……好奇怪……”
“嗯?”
“哦,我知道了!跟我们家那座地球仪好像!”
“地球仪?”
“就是香港老家的那座,瞧瞧,北美比例这么宽,对对,简直是一摸一样!”
“是吗,咱们家那地球仪好老了,是以前人制作的,如今谁还会谱错?”
“可不正是,你来看。”
妈妈放下菜谱书,带着无奈走过来。
“你瞧。”
我举起。
她有一分钟没动弹。
“咧?”我把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这、这是——”
“什么?”
“书……这本书怎么会在这儿?”
“这本书吗?”我看看黑色封皮:“《世界地图册》啊,老是老了点儿——”
“不,不不——”妈妈脸色有些儿发白,一把拿过,也许用抢过更恰当,将书夺在手里,从第一页开始,仔细翻看。
我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她不回答我,只是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要摇摇欲坠了。
我连忙扶她坐在椅子里,她的嘴唇抖索,喃喃着:“是的,是的,是他……”
我不明所以。
她的手回到刚才翻到的那幅手绘上,手指摩挲着铅色的线条,我大惊,似乎有眼泪要流出来。
我赶紧念:
“Weal……h I ……sk not, ho……e nor lov……
Nor a friend to know me
All I ask, the heaven above
And the road below me。”
这是眼角余光瞥到的在图角的一首小诗,不过第一行也许是当时写的时候没有墨水了,有几个字母很淡,但读到后来,我记起这是流浪诗人史蒂文森的作品。也是我很喜欢的一首作品。
财富我不要
希望、爱情、知己的朋友,我也不要
我所要的,只是头上的青天
以及脚下的道路。
“缺的几个字母,我看看,嗯,t……a……p……e,唔,这样就完整了。”
我自说自话。
“对了,妈你莫非知道是谁注的,看来是同好呢!”
妈妈平复了一下情绪,好久道:“这本书是我们家的。”
我眨眨眼。
“你爸爸去世后一个月,我们家被偷了一次,那简直是洗劫,能卷走的全卷走了。”
“发生过这种事?”
啪!
我吓一跳。
妈妈把书合拢,紧紧抓在手里,猛地站起来。
“妈?”
“你在哪里找到这本书的?”她走到架前,上下看。
“那儿。”我指指。
她目光凌厉的扫过整排书籍,紧接着又回头来再找一遍,我问:“妈,你找什么,我可以帮你。”
她没有回答,这次她重新把书一本本抽出来,一本本翻,书架那么长,我受不了,“妈,你到底在找什么呀?”
“被偷的其他东西。”
我张大嘴:“你的意思不会是——这本书就是被偷的物品之一?”
怎么可能!
“妈,你看,是不是这样,只是,唔,只是一本一模一样的地图册而已。”
“你问我这首诗是谁注的,”妈妈返头,“那我告诉你,是你爸爸;还有那幅地图,也是你爸爸的手笔。你告诉我,世上有没有手迹也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那、那会不会爸爸以前早把这本书送给继父了?”
不然逻辑上怎么解释?御宫家是小偷?说出去只怕笑掉人大牙。
“你爸爸案头总放着这本小册子,他闲来无事最喜欢的就是研究地图,出事前几日,我还看他拿起来看过。”
我搞不定了。
“穿云,以前的事,你不了解。”
是的,我不了解。
然而,妈妈也许不知道,虽然对于爸爸并无太多记忆,但他死的那个夜晚却深深印刻在我脑海里:寂冷的夜,浑身带血的爸爸,话都没来得及交代一句就这样去了。哭泣的妈妈,周围一大群也染上血的表情愤怒的叔叔们……
那时的我三岁,我不明白我怎么会记得这样一幕,而且记得这样清楚,清楚到每隔几年就要无端端做一次类似的梦。
叶飞英,画图注诗的人,姬老太爷的义子,姬霄的挚友,当年叱诧香港黑道的大哥,也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