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血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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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一过，四处的麦苗便顺势成片地低下头，打起看的一阵矮小青涩的麦浪，一直延伸到周围那条埋在长草中的若隐若现的小溪间，青黄相间的平坡后面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方坛，周围用石块砌着，几十名衣着整齐，头顶高冠的人已经垂手侯在那儿。
风吹得我从发带间窜出的几丝发呼呼地往左边飘，带过的那片温暖的青草香气让我感到十分舒服。
双脚踩在这片城郊处的旷野上，我很想将脚上的鞋子给摘了，以前在北山上时，我常常就是光着脚跟爹满山跑，爹去采矿石，怕我摔着，就让我呆在山腰上，而娘会在近正午的时候提上一篮子的好菜，那种脚趾与青草磨蹭起的娇嫩的触感，让我浑身都觉得舒畅。
“铁花，你怎么那么快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赵将军凑近我，他粗硬的胡须一动一动。
我挠了挠头，今天我换回了原先的衣裳，头发也干净地扎着，耳朵现在还现着隐隐的疼痛，不论我怎么反对，古夫人还是将两根尖尖的草茎扎进了我的耳朵中。
“你说要打铁，不好好打扮就罢了，今后若是连耳上的环饰都戴不了，谁能看出你是个女人？！”古夫人横着柳眉，半掩着折扇对我道。
若她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那把扇子一定又狠狠地劈过来。
我吸了一大口气，近两年了，我从未像现在那样舒坦地被野外的气息包围着，肚子上的腰带松了些，我麻利地将它一扎，很快赶上了原先的队伍。
想必这片高起的旷地就是鹿台了，火鸿君早已站在那儿，对狐岚吩咐着什么，狐岚的头上戴了一顶高冠，头发束得很整齐，一身宽衣大袍下他入鬓的双眉与微挑的眼角看上去更显邪魅，他的脖间挂了些铜制的饰品，让他看上去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行而来的。除了他是一身隆重的装束，旁边候着的几列人也穿着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服饰，他们的脖上，手上都忙碌地戴着些串珠，头顶的冠没有狐岚的高，但也镶上了些黑色的漆石，远远看去都发着亮彩。
楚王与公子槐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几名小厮正忙碌地跪着给楚王摆弄着衣衫，他头顶的平天冠戴得很正，上面每一粒白玉珠都随风轻晃，楚王虽一脸肃穆，但想到他三日前对欧阳谦如此掏心掏肺的言语，我忍不住就弯起了嘴角。
欧阳谦因为烦着一见楚王面就被谈论娶妻一事，今早干脆地赖病在床，楚王心疼他身子会出什么大问题，特地派了十几名医官前往火鸿君的宅邸，我想欧阳谦懒洋洋地起床，一开门见着那一排背着药箱的医官，今天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我看着那些穿戴整齐的人，问赵将军。
赵将军捋着他卷卷的络腮胡，面庞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
“大宗伯，为卿一人，喏，狐岚所担任的就是这一职位，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王建保邦国，可是这场仪式中最重要的人。接下去是小宗伯，包括中大夫二人。再下边是肆师，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然后…”
赵将军说着，突然住了嘴，转头道。
“你都懂？”
我看了看他，摇头。
赵将军鼓着厚唇又看了我几眼：“铁花，我觉得你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比较好，那夜都不像你了。别误会，我不是说漂亮就不像你，是说，在我印象中你不应该是那种漂亮的模样…”
赵将军自己越说越皱眉，最后对我抱歉地笑了笑。
我明白他的意思，冲他咧嘴笑笑。
火鸿君走过我身边，看了我一眼，他的袍子带过的一阵微风，接着他高大的身躯就走到了楚王身边。
一切准备就绪，我咽了咽口水，平生我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祭祀场面，放眼看去，一排排候着的全是人，而在这片高台之下，更是乌压压的人群，那片祭台前摆放的一个大火盆中起了火，火光将狐岚的脸照得十分鬼魅。
我突然想到了千绮，她与其它死士一同呆在那边的山腰上，听狐岚说，若不是在祭祀中担任各人职位的人与诸侯大夫，只有获得大王亲自嘉许的有功之人才能站在这片鹿台上。
“待会儿，你可能要做一件事。”狐岚闪动着他的眼眸，有些神秘地对我道，“那件事到时你无论如何可都要完成，这可是祭祀。”
在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是什么事时，他已经上挑着嘴角走开了，于是我看着排列整齐的队伍，一阵紧张。
一名侍者手中端了快铺着红锦缎的托盘，将它交到另一个侍者手上，于是那列长长的队伍就开始了一层层的传递，直到那个盘子被送到了狐岚手中，我才看见上面摆放着的是六块不同颜色的玉石。
狐岚的脸完全映在火光之中，他双手将盘子接过，上前走了几步，接着面对我们。
“玉作六器，礼天地四方。”他高声道。
原本站在队伍最内侧的几排人突然齐刷刷地跪倒，我刚想也跟着跪下，被赵将军一把扯住。
楚王这时已经抖了抖衣摆，开始往祭坛走去，火鸿君走在楚王的右下方，而公子槐走在楚王的左下方，再后边跟着的也是一群已经穿戴整齐的诸侯们。
“苍璧礼天，黄琮礼地，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狐岚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却对他口中说出的一些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说罢，将那托盘中的第一块玉石放到了燃烧着的祭坛前，第二块玉放在祭坛下方，接着他以极慢的速度在祭坛周围转了一圈，待他回到原位时，盘中已经完全空了。
仪式还在继续，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至今为止，狐岚做的一切我是一点都看不懂，他的口中念念有词着，一会儿抬起手，一会儿仰脸对着祭坛，而楚王一带人也跟着时跪时拜，我的神情还是恍惚了，赵将军一扯我，我就跪拜，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到了头顶，而狐岚要让我做的是什么事呢…
“愿神灵保佑我楚地疆土无边，社稷昌隆！”狐岚仰脸又道了一记，随着一片下跪声后，我身后突然钻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我一转身，就见八名穿着整齐的小厮手高高举着，再往上看去，一个一身素缟的男人浑身被白色的绸布紧紧地绕住全身，他的身体拼命扭动着，但无论哪一部分动，看起来全身就如一条巨大的白色蠕虫般，八名小厮将他的身体压得紧紧的，从我身边走过，一阵呜呜的悲鸣声从他的身上传出，我这才看到他的口已经被堵上，双眼也被蒙了起来。
“血祭大地！”狐岚高声说了一句，那八名小厮就把这个男人一下子按在了祭坛前方一张边缘有些凹进的躺板上。
我双眼睁大了，平时的祭祀不是只要献上些烤制的熟猪与熟牛就可以吗…难道他们要…
我见狐岚从一个锦盒中取出一把短短的匕首，他将那把匕首在一个金盆中沾了站，铁质的匕首就闪出了一丝墨色的光泽。
他将那把匕首双手托高，走过楚王，来到公子槐的面前。
他低眼扬眉看着公子槐，我见公子槐的脸色一白，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狐岚也向前走了步，公子槐歪了歪嘴，将脸别开，他的嘴唇哆嗦着，双手始终不敢去接那把匕首。
我见楚王的脸上已经开始慢慢密上的阴云，他的袖子随着风扑扑地甩着。
“大王，我想这件荣耀的事情就交与那位造出了绝世好剑的女铁匠，来彰显她的功绩，如何？”狐岚微微直起身，略过公子槐，对楚王道，“一名女子造出至刚之剑，由她来执手，阴阳相绕，功效必定不凡。”
楚王蹙着的眉松开了，他眼睛一瞥，在人群中搜索着。
过了好半会儿，他的眸子还在漂移，我这才想到，今天我的模样与那天可是大相径庭。
我往前走了一步，看着狐岚。
他一早就打算由我来做这件事，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楚王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下我，动了下唇。
“果然…”他的喉头动了动，“果然是名女子啊。”
我呼了口气，女子这个称谓比美人来得让我容易消受。
没等我缓过神，狐岚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他将那把匕首举高，嘴角挑出一抹笑。
我愣愣地接过匕首，那上面的一颗水滴顺着匕首表面突然滴到我的脚上，引得我全身一阵发颤，我看着那个全身被绑住的男人，他的耳朵没有被捂住，当听到“血祭大地”时身体就开始发了疯的挣扎，躺板上被敲得砰砰直响，突然四周起了一阵乐声，与以往宴客上不同的，那种缓缓飘过的丝竹乐中又猛然间捶落的大鼓声让我的心跟着颤抖起来。
我看看火鸿君，他站在楚王身边，冷眼旁观者一切，似乎并不打算出来阻止，反倒对我轻点了下头。
狐岚在我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他上挑的双眼现在更闪出了一丝兴奋的光芒。
“这件事，可一定要做好。”他在我耳边轻轻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