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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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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力挖。挖了一阵后,用锨把虚土铲到一旁。他掘着坑,不单单想起那个富有童趣、令人遐想的奶奶的谜语,而且想起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情。有一天放学了,他没有回去,到簸箕坡偷枣去了。那儿一坡的枣树。枣繁极了。偷枣回来,在小桃园碰见了他父亲。他二话没说就打他。把他打倒了,还抓住他的腿拖他。他兜里的枣子滚了出来。父亲用手捡起来,填进嘴中,咯嘣咯嘣吃着。他特恨他,在心里骂他是老狼。

            这时,他也走过来了。他喊道:“骨子——”

            他也看不见我吗?他爬上高处大圆家的窑院,朝单龙山方向去了。他也在找我吗?

            只有一件事想起来心中还不那么难过。他想起了他曾经如何把树巅上最后一颗熟透红艳的杏子够下来的情景。那年月这棵杏树是光棍老汉鲍庆国的。他总是赶着一群羊。那边,他也过来了,仍旧赶着人民公社的羊群。他过去住在场边那孔早已坍塌的破窑中。那孔破窑和他现在住的破窑紧邻,坍塌以后,村人为了垫羊圈、猪圈常来取土,把整个窑洞挖掉取走了。他是个心胸狭窄、悭吝啬皮的乖舛老汉,经常用放羊的柳条鞭追撵抽打前来偷杏的孩子。他想起曾经挨过的鞭打。鞭子抽过,火烧火燎,身体马上发红,肿起。那种苦头他吃过。他把酸枣枝缠绕到树杈上,把人屎涂糊在树干上。他的这些防范措施,使当年以他为孩子头的孩子们恨得咬牙切齿,睡梦中都把牙咬得咯嘣响。他们恨不得放一把火把杏树烧了。杏子黄熟之后,鲍庆国把棘枝搂掉了,屎尿也已干结。他把树上所有的杏子都摘了,但是最后一颗杏子,他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孩子们早看得心痒眼馋,等光棍老汉一走一齐扑向杏树。孩子们你争我抢往树上爬。这个孩子刚刚爬到树腰就被另一个孩子抓住脚拽了下来,这个孩子爬上去,又被另外一个孩子拽下。乱成一团。他体大力大,手脚利索,爬上去了。随后,大圆、句条、二皮……也爬上去了。但谁都不敢上到细得只有大拇指粗的顶巅上。他想他那时候就不愧为非凡人物,表现出技高一筹的英雄本色。他倒立到树上,用脚趾头把那颗最后的杏挟了下来。孩子们都欢呼起来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漾出从内心深处升起的喜悦。他更加卖力地挖掘着。

            五牛从南边走过来了。

            “你,你刨坑,坑,干啥呀?”

            “活埋尤大款!”他毫不含糊。

            “你倒会瞎、瞎蒙我,你是在刨财宝吧?”他摸摸头,搓搓手,好像很难为情似的。他不自在。

            “五牛呀,你跟我一样也很穷,是穷人。你加入吧。”

            五牛患有结核病,一种非常富贵的病。他的确穷得连病都看不起。尤骨子心里清楚这些情况。但此时五牛心想他的“革命疯”又犯了,连忙说:“我还要去赶集,去卖猪、猪娃。”他边说边走了。

            过了一会,尤四叔打那儿经过,他都没有停一下便走了。他对于他的疯劲不感兴趣,至于他说的要活埋今潮,他想是绝对不可能的。今潮这些天连个影子都不见,他到哪儿埋他呀?再说他个疯子能动人家今潮几根毳毛?

            他刨着坑,对于从这儿经过的每一个人宣传他活埋尤今潮的必要性、重要性和爆炸性。然而,每一个人都急着赶集,急着做生意,对于他的计划懒得理睬,不屑一顾。这使他更加坚定了搞出一件震天动地、令民众惊醒的事件的决心。他想如果有可能,他完全可以搞一次大爆炸,在火车站,在飞机场,在轮船码头,在人群中心,给民众以当头棒喝,使他们恍然大悟。

            他挖好坑已是中午时分。这个时候,大穴地静极了,连个鬼影儿都见不到。日头晒得正毒,正辣,麦茬地好像在冒烟,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了。大场上,大路上了无人迹。

            他感到饿了,回去吃了一些生麦粒。他感到精力充沛,干劲倍增,仿佛有浑身的力气无处发泄,他收起胳膊跳了几跳,在墙上擂了几拳,震得浮土哗哗落下。他叫皙妹双手端着纸糊的高帽出了窑。在大场中,他看她光裸的身子被太阳晒得发红了。

            他拿着高帽来到大场西边的麦茬地。他看了看已经挖好掘妥的大坑。刚刚翻上来的色重深湿的新土已被赤日晒得变了色,变得色淡而不新鲜了。

            他抓住镢头,扛到肩上,穿越麦茬地,去找尤今潮。在穿越麦茬地时,他又一次感到鞋底快磨透了,扎脚,需要一双新鞋。他想麦茬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他来到尤今潮家,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荡荡如也。不见车影,不见人形。他感到一种败落的肃索,仿佛深秋的鬼窟,阴森极了。

            这些日子,尤今潮由于和供养在口镇的昏杏发生了严重的争执,意志消沉,精神萎顿,没精打采。他发现昏杏与他的司机搞上了。司机二十来岁,年富力强,精力旺盛,性欲高涨,饱满膨胀,在他去口镇的夜晚,昏杏总是趁他熟睡、发出如雷鼾声之际,溜出去和司机幽会。这使他明白了她为什么不愿回大穴地。他失恋了。不,他陷入了醋缸。他怒火中烧,但无从发作,只好深居简出,使大穴地人以为他出了远门。

            他进入院子。他采取了智取的战略。他躲藏在厕所里。

            中午的太阳火一样烤着他。他满身满脸流汗。他觉得赤日把他身体内的水分都蒸发光了。他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听到楼上终于有了响动。过了一会,尤今潮穿着睡衣出来了。他想不愧是富人、大款,大热天的,午睡还穿衣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军装。很硬,发黏,不知几个月没有洗了?自从军装做好穿到身上后,只有河边那群洗衣妇为他洗过一次。

            尤今潮仍在惺忪之中,被太阳一晒,更加懵里懵懂,恍兮惚兮。他迷迷糊糊、飘飘荡荡、摇摇摆摆、跌跌撞撞下了楼,穿过院子,进入厕所,用手掏出……聚拢精神,憋住气,全心全意正想尿出来,突然头上挨了一击,趴到了粪坑里。他只一镢头就轻而易举地把尤今潮击倒在了粪坑中,他立即被这马到成功旗开得胜的情景迷醉了。他很高兴,到了喜不自禁的地步。他把尤今潮扳过来,翻了个身。他手上、脸上糊满了屎尿。他没有死,仍在出气。他把他的手反剪过来,掏出绳子绑上,接着在他脖子上一套。万无一失了。他等他醒来。太阳晒得更加炽烈了。他看他仍在昏睡,想如果这样拖延下去将会对他的全盘部署造成影响。他本想就这个样子把他拖拉到目的地,但又想这样一是费力,二是不符合原计划精神。他到厨房舀了一瓢凉水,猛然浇灌到尤今潮头上。这一激终于使他苏醒了。他看看眼前,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厕所。他欲爬起来,发现手被绑住了。当他看见尤骨子时,猛一哆嗦,深深地打了个尿颤。他质问他为何如此,威胁说将来一定要清算的。

            “你等着吧!”

            随后,他高声叫喊起来。

            尤骨子说:“你不要乱喊乱叫!”他在他的嘴巴上打了几下。他仍在乱叫乱喊。

            大穴村人基本上都赶集去了,又是暑天,又是大中午,当他牵着他出了院子,就像牵着一条狗走上大穴地的大路的时候,他的拼命呼叫仅仅招来了几个逃学的小学生。他想你叫吧,喊吧,可是有屁用!

            大穴村的小学校舍在单龙山上,距离这儿起码有三四里地。这些逃学的孩子一是本来就调皮捣蛋、淘气顽劣,二是脑子愚笨,念不进去书。他们在午休时逃出学校,不打算上下午的课了。他们跑出来看有没有能偷的杏呀、桃呀、梅李呀。但是现在一切果木都未成熟,他们只能偷窃一些酸杏涩桃。他们刚才在他挖的坑畔的那棵杏树上架着,在偷青杏。他们听见惨叫声,奔跑来了。他们对于尤骨子牵拽着被反剪着双手的尤今潮,尤今潮的脑袋上还被扣了一顶高高的纸帽,他们对于那纸糊的高帽上写的“打倒尤大款!”五个大字和一个感叹号尤其感到兴奋。有个识字寥寥的孩子高声念了一遍,其他的孩子以为是在呼口号,同声高喊:

            “打倒尤大款!”

            就像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一样。

            这声音在中午的阳光下传播开去,但似乎这时的空气特别沉重,阳光直射着它,声音飞不起来,没传多远就沉了下去。孩子们虽然破了嗓子在喊,声音却不大。他们觉得非常好玩,非常有意思,兴致非常好,不断在喊着:

            “打倒尤大款!”

            “打倒尤大款!”

            在这几个逃学的孩子的口号声中,他更加觉得作为他所进行的革命的发动者、倡导者、领袖和统帅的伟大、杰出,一帆风顺,不同凡响。他得意洋洋地牵着绳子,迈着大步,穿越空空如也的大穴村,穿越八月圹圹的麦茬地,穿越反射着阳光的大路。尤今潮戴着高帽,手被捆绑着,脖颈上被尤骨子拴了一根绳子在前面一丈多远处牵着。阳光把一切东西照得泛着耀眼的白光。他不知道尤骨子要干什么。他手上、脸上沾糊的屎尿现在已经干结。太阳迅速把它们晒干了,晒得卷了起来。一些屎尿卷儿自行脱落,还有一些兀自粘在他的脸上、手上、躯干上。他想他今天受此奇耻大辱,来日定要将尤骨子碎尸万段。他暗下决心,一定要除掉这个疯子。找几人人,或者花钱雇几个镰刀帮(黑社会)的亡命之徒把疯子诱入绿油油、莽莽苍苍的山谷里的苞谷地葳蕤的深处收拾掉,叫他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