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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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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角的老人在拼命挣扎着,把锁链挣得发出铮铮欲断的响声。他好像扑过来要与尤骨子会合,钻进他的体内,阴阳合为一体,冲破地狱的枷锁,冲向人间,翻云覆雨,石破天惊。他一声又一声地哀叫着,山石仍在崩塌,大地仍在撼动。呼呼的风使整个峡谷变成他的哀叫的音箱。

            他顿时感到热血沸腾,力量剧增了两万倍,身体剧增了三万倍,他现在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他意识到了这种变化,激动得浑身颤栗,目光模糊,正欲伸出巨臂攫断锁链,扳倒峭嵴之际,一团血一样的白朝他飞撞而来,他的心猛一紧缩,周身颤抖,挣扎着醒了。

            ……他看见了破烂的窑顶,看见了窑外满天的星光,看见了身边睡得正酣的皙妹。能闻见羊粪味。

            7

            尤今潮的老婆雇用的短期工人在那天早晨突然没了踪影,她心急如焚。眼看大片大片的麦子要黄熟到地里,她立即回娘家叫人去了。可是三夏大忙,人人紧火,个个累得屁滚尿流,哪儿有工夫帮别人的忙。她没有叫到一个人。回来时已是深夜,长途跋涉,尽管周身疲惫不堪,躺在床却不能成眠。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最后总算朦胧入睡,却被一阵好像是从大穴深处传来的吼叫声惊醒,爬起身来看见楼房摇动,大地漂移。我的妈呀,这是地动!她在心中喊道。她惊慌得连忙提溜起女儿,她们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了院子里。

            夏天的深夜也寒气逼人,她和女儿光着身体苦苦蜷曲在一起。地震虽然过去了,但她们娘俩仍然不敢进屋入室。天终于亮了。她和女儿回屋穿好衣服,对于昨晚的楼摇地摆不再感到畏惧了。她们打算到麦地看看。在去麦地的路上,关于昨晚地震的新闻在大穴村人中传开了。

            尤三皮家的猪圈被震塌了,塌死了两头母猪。

            西穴那几口千年破窑全坍倒了。

            东穴尤二头的窑洞坍塌,一家五口无一人生还。

            对于这些噩耗,她没有听进耳去,因为她的心中填满了麦子。她和女儿走到地头一看,顿时傻了眼——麦子全落到了地里。此时,尤今潮也回来了,大概是从口镇回来的。他看了看落地的麦子,拍了拍手上的土,说:“落了就落了吧,妈屄,十来亩麦子有啥关系,不过千把块钱,不够擦屁股。”他回家打了一转,立即又走了。这次是朝北向甘镇方向,可能是到他的另一个“小太阳”那儿去了。

            然而,他的老婆却做不到这样的潇洒大量,拍一拍手上的土就万事大吉。她与女儿从麦地回来,先是在院子里坐了半天。大穴村有人看见她们娘俩在悄悄哭泣,便都跑到地里去看,着实为那堕落一地的麦子掬了一把辛酸的清泪。但是,奇怪的是,未收割的麦子其他人家都还有,不但有,而且还都不少,怎么就一颗没落?大穴村有些人家已经完成了收割任务,把大捆大捆的麦子运到打麦场里,他们停下架子车也跑过来看,唏嘘叹息不已。到了中午,有消息传出,说尤今潮的老婆和女儿突然在院子里打滚,没有一刻钟就双双断了气。

            有人说那两个女人可能是吃了毒药(推测是尤今潮下的毒),或者是吃了腐败变质的食物中毒死的。

            关于村中传说的尤今潮的老婆、女儿突然死亡的怪现象,尤骨子由于去了甘镇未能亲眼目睹,这大概是他感到终生遗憾的一件大事。那天黎明,当他穿过尤今潮的麦地时,再一次观赏了一番麦子落地的辉煌场面。他不由得脱口骂道:“活该,大款们!”

            他去找他的八弟。他的八弟正要出门,说是要把收割后的麦子从地里运到场里。他把他八弟堵在了院子里。

            “我找你好几回了,总算找到你了。”他尽量表现出语重心长的样子。

            “我还忙,以后再说吧。”

            他倒毫不在乎,尤骨子想。于是,他提高声音说:“不行,十万火急。”

            “噢,我想起来了,也十万火急,派出所的人又来找过你,说你把人家的轿车砸坏了,要叫你赔。”

            他又把话引到邪路上去了,不过,这对我却很重要。他想。

            “真的?这一定是今革随告的密,”他正说着,他弟弟想绕到院子那边,然后前往麦地。他马上反应过来,在院子那边再一次把他弟弟堵住了。他说:

            “八弟,你可真不够哥们,我们是一母一父同胞,我可是为你好!”

            “哥,你没看见我正忙得慌?”

            “我看见了。我只耽搁你几分钟。你知道嘛,我发现的,昏杏……”

            “哥,别说了。别提那个婊子。”

            “对,昏杏那婊子,她跟尤今潮在口镇搞上了。”

            “哥,别说了,我知道。”

            “你知道?八弟,那你怎么不采取行动?!”

            “你叫我干什么?”

            “去打尤今潮呀,革他妈的命,把她夺回来!”

            “哥,你又胡说了。既然那婊子愿意跟尤今潮搞,都成了烂货了,我还要她干啥,值得吗?”

            “这也倒是。不过,这口恶气总是要出的吧?”

            “别瞎扯了,她愿意当小婊子,叫人家弄就叫人家弄吧。尤今潮,不是她倒挂人家,他好歹也是咱的堂兄,总不至于做那种缺德事吧。”

            “你看看,你一点觉悟都没有。尤今潮是什么人?富人,大款!你还替他开脱?你即使不采取革命行动,也应该和他决斗,杀掉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不枉为一个男人。”

            “哥,我那样干,那可是犯死罪的!”

            “你这熊包!你听听,”他突然转过身去,“竟是这样的熊包!不过,八弟,你不出这口恶气,我替你出,你不因为大款欺负了你而报仇雪恨,我替你报仇雪恨!过去有人被地主在虎口上砍了一刀,留了个疤都整天念念不忘,整天斗地主,打地主的耳光,叫他坐‘飞机’,坐老虎凳,你,八弟,唉,叫我寒心!”

            他没有回打麦场边的窑洞。在那里,皙妹肯定是依旧光裸着身体坐在土堆上用线缝着什么,而大场上,大穴村人正在把收割的麦子往那儿运,准备碾晒、脱打。有的人家占的地方宽敞,便摊晒开了;有的人家只能把麦子暂时码成垛摞在场边。他们认为皙妹自打和尤骨子私奔回来以后,她也“神经”了,神经不正常了。他们在干活的间隙常常望望她。尤句条通过大场时,低着头,黑着脸。如今,石女成了疯女,疯石女,就更加不可收拾了,他只好眼不见,心不烦,采取了躲避的态度。

            尤骨子在大路上拾了一截破麻绳拎在手里,准备到甘镇去找今革随。由于长期卧宿麦草铺(为了锻炼意志力起见),他的军装皱巴巴的,上面粘满了麦秸屑。他把军装的下摆抻了又抻,仍是皱皱巴巴的,于是他不再管它了。他想革命者还是少注意点穿着打扮,多提高些警惕性为好。当他走过从前曾经有一群怀春的妙龄少女给他殷勤热情地洗过军装的小河时,河谷空无一人;他穿过高家村、桃渠村、居寨村时,那些村中的男女老少都远远地给他让开道;他从树木蓊郁、杂草葳蕤的烈士坟园边走过时,心中依然掠过一阵阴风;在距甘镇二里远的方里村外的那条大路上,他把麻绳扔到一棵杨树杈上,把垂下来的绳头绑在一起,绳子立即成了一个牢固结实的圆环。他想这简直比绞索还绞索嘛。他打算就用这个绳套处决叛变革命叛变党的今革随。轻装上阵,尤为精神。他心中窃喜,认为空手去抓乞丐是高招中的高招上策中的上策。他胸中充满了雄心壮志,得意洋洋地走在大街中心。他想甘镇人民现在显然对于他这个革命者非常敬畏,他们都溜着街道边儿走,对他退避三舍了。有些人对他指指点点,他想他们是多么地羡慕他,大概想参加他的队伍了吧。他迈着大步,仍然走在大街的中心,感到头脑有些发昏,可能是对于革命的前景太乐观了吧,他立即抑制住了这种危险的骄傲自满情绪。他在镇上到处转了一圈,居然不见叛徒的影子,这使他觉得意外。有一个人朝他迎面走来了。是个他非常陌生的人,他以前在甘镇从来没有见过,可能是个外乡人,不过他也许知道今革随的下落。他走上前去,劈头问道:

            “你知道革命的叛徒今革随在哪吗?”

            那人吃惊地看着他。突然,他扭过身去跑了。他既气又喜,望着那人逃跑的背影,心想这家伙多么滑稽,多么可笑,跑得像个跛腿鸭子似的,肯定是个外地来的果商。果商!哪个果商不是大款?大款们见到革命者能不胆战心惊,能不撒丫儿逃跑,能不屁滚尿流暴露出兔子的本性吗?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人根本就不认识今革随,即使甘镇的老住户、街痞子也不知道今革随竟然会是那个整天趴在垃圾山上讨生活谋生存的大苍蝇似的乞丐,谁会知道他曾经为那乞丐命过微言大义之名,而且如今又成了革命的叛徒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众里寻他八百度,蓦然回首,今革随正趴在灯火阑珊处——垃圾山上——刨食食物。那么,方才他在垃圾山上寻找时,怎么没见他的踪影?其实道理很简单,是他自己的眼睛欺骗了他。乞丐一直趴在垃圾山上,刚才他不过把他当做了一堆垃圾而已,要不就是当成了一只特别大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