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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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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骨子向一旁一闪,轿车掀起的黄尘滚滚而来。他吞咽着尘土,迅速猫下腰捡了一块大坷垃,猛跑一阵,向轿车扔去。距离太远,土坷垃粉碎在了大路上。

            乞丐撵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哥,你砸车干吗?”

            尤骨子说:“狗日的大款们,我们走路,他们坐轿车,这就不说了,可是他们还要把尘土掀腾起来,欺辱咱们。以前我是平头老百姓时也就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说这个,单单他是大款是暴发户奸商官商这一条就可以判他们的死刑。我的行动就是为了显示革命者的威风,壮壮我们的阳气,我们的冲天气概。你找一找,看有没有石头。这土坷垃实在太无用,连根大款的毛都打不掉。”

            这一带地处古老的黄土高原的深腹,遍地黄土,茫茫苍苍,哪里有石头的影儿。他们在路旁杨树下一直找到一座村庄的边缘地带都未能如愿以偿。

            “咱们这大地上不长石头。”

            “是不长石头,可长革命者,长了革命者就自然不长石头了。石头是大地的骨头,我们便是人间的石头。”

            乞丐茫然地望着他。

            “对你讲这些有点深,以后再解释吧。咱们在村子里搞块石头该不成问题吧。”

            一个是穿草鞋、灰色的军装上沾满狗血、戴八角帽红五星的半疯不傻的农民;一个是瘸了一条腿,穿着污秽不堪、油腻不堪的褴褛的破旗一般的衣衫,靠趴在垃圾山上大苍蝇那样吸吮维持生命的叫化子──在苍凉的黄土高原上,在这苍凉的春天,他们是一幅苍凉的风景。

            他们是如此不三不四,如此不伦不类,他们刚刚进村就招来了无数围看的村人。孩子们更是欢天喜地、幸灾乐祸地奔走相告;大人们怀着滑稽谐谑的热情不时和他们搭话,调侃戏闹一番。尤骨子一丁儿也不生气。“是呀,这些人的大多数将来都是革命的基础,是铜墙铁壁,只不过现在仍然处于昏迷、暧昧之中,他们将来会把我捧上天的──你们将后悔当我第一次通过你们的村庄时,你们只把我当成了一个可笑的人,一个半疯不傻的农民,一个疯子,你们将会为自己的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遗恨终生的,你们将会在我革命成功以后再次通过你们的村庄时,俯伏在地,叩头如捣蒜的,将会不迭声地连连山呼我万岁万万岁的,会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我饶恕你们当年的罪行的──你们甚至从此以后把你们的村庄变成悔罪的村庄,村民们自愿穿上背上用朱笔写着‘我们有罪’的白衣裳在村中日夜游荡──尤其在月亮照耀的夜晚,你们多么像一群地狱里正在涤罪的鬼魂呀。──但是,我,尤骨子毕竟是虚怀若谷、胸襟广阔、大度仁慈的领袖人物,我绝不会和你们一般见识的,我怎么会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鸡肠鼠肚,小家败气,报睚眦之怨,我绝对不会记恨你们这些愚民的,我将颁布,专门颁布一项大赦令,特赦你们的愚昧无知和冥顽不化……”

            他被村庄的孩子们前呼后拥、前嘻后闹;被端着饭碗站在门口忍俊不禁的大人们评头品足──穿过这个他认为还未开化的村庄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未来的灿烂前景,未来革命的广阔空间。

            他穿过这个村庄的目的并不是叫村人嘻笑,加深他们对他的记忆,只是为了寻找一块进行革命的石头。

            这是个又长又宽的大村落,终于走到村南了。他猛然发现乞丐没影了。他好像听见乞丐说到那边去找找,也没在意,只是陶醉在幻想里。大多数孩子已经散去,还有零星几个孩子仍在朝他顽强地投掷土块。尤骨子怀着欣喜而恼怒的心情说:“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孩子们,你们知道吗?这可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大罪。不过,孩子们,我会赦免你们的。”

            “滚你妈个蛋!疯子,你杀了人吧?你满身是血。”

            他看了看军装上已经干结的血迹,说:“这是狗血。孩子们,回去吧,免得我忘不了你们,记下你们的模样,将来说不定哪一天,我心血来潮会叫人用斧头劈了你们的。”

            “你个老鼠!”孩子们仍然和他们心目中认为的疯子执迷地玩着,然而,尤骨子自认为具有的高深博大的涵养终于败坏殆尽了,他像乡间的老农那样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向孩子们追去。孩子们转身逃走了,有的藏到了墙背后,有的躲到了树背后。他手中的土坷垃并没有抛出去,他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些存心跟他捣乱的作恶犯上的孩子。他想──应该原谅他们的,汉高祖不是当年常常钻村人的胯裆嘛,虽然受了污辱,并不记仇,他在这方面起码要稍胜他汉高祖一筹。这时候,乞丐跑回来了。他手中拎着一块石头。原来是块磨刀石,长长的,薄薄的,长方形的。他一看就明白了,今革随一定是从老百姓屋旁的篱笆下偷来的。这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为了革命暂借你一块石头,无论从任何角度任何方面都是说得过去的。乞丐双手把石头递过来,脸上虽然乌黑如炭,但他的笑容还是很清楚的。尽管是一块小小的石头,不能不说这是乞丐立的一功。

            “很好。今革随,我给你记上。”

            出了村庄,走上大路。他看看他手中拎的那块磨刀石,又看看两手空空的乞丐,心想叫他拿块土坷垃当武器,屁事不济,扛一根树枝又鞭长莫及,于是在一棵杨树上猛一下把磨刀石敲断了。他把其中小点的一块递给乞丐,说:“等一会听我的命令,我发了命令,咱们一块上。”

            “干什么?抢劫?用石头把人砸死?”

            “话不能这样说。不是抢劫,是革命,革大款的命。这次行动不是为了抢财物、金钱作革命的经费,现在就咱们两个人,革命似乎一时还不花什么钱,不需要经费,等以后革命壮大了,人员多了,有了革命的军队,革命的阵地──就是根据地之类的大本营,那时候就需要钱了,还得筹划一个财政部,一个中央银行,开销大极了,不但需要抢银行,很大的银行,譬如说深圳国际银行,抢它个几百个亿,外币、美元、法郎、欧元,卢布就不要了,听说一万卢布还买不了一瓶酒,都叫戈尔巴……给糟蹋了,好好一个革命大国——还得向老百姓征税、征兵、征粮等等,还得与某国拉上关系,叫他们提供武器弹药。当今时代可不比以往,小米加步枪,机关枪加手榴弹,地雷加大炮已经闹不成事了,得让他们提供火箭,导弹,化学弹头,甚至原子弹核武器。不过现在我们的任务是袭击坐小轿车的。坐小轿车的不是大款就是大权,这两者是一丘之貉,有了权自然就有了钱,像尤今潮原是村上的支书,霸占了果园成了大款。”

            乞丐一脸的茫然。

              “是我们大穴村的大款,我已经对他革命了两次了。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第一次仅仅捣烂了一个喂狗的盆盆,就这还被恶狗咬了一口。怎么这么疼?你看这儿。”裤腿上有个长长的口子,烂布片一样在高原上的风中哗哗飘响。

            “呀,已经化脓了。”乞丐的眼睛瞪圆了。

            “不要紧,不要怕。看你吓的。”尤骨子端正地直直地矗立在高原上,脸上充满了不屑的表情,“你这是明显带有浓厚小资产阶级情调的脉脉温情,这会软化我的意志的。这不好。不要一惊一咋的。”

            “还不要紧!化脓了要得败血症的,会……我有个伙伴就是受了伤没看,化了脓,败血病死到沟里了。我们刨了个坑把他埋了。”

            “这么可怕?得去看医生?”

            “倒不一定非要看医生。我想把脓挤出来就会好的。”

            “你赶快给我挤一挤吧。”

            “好!”乞丐揎起袖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说。乞丐把尤骨子的腿抬起架到土坎上,他撩开裤腿,轻轻一挤,尤骨子痛得哎哟叫了一声。

            “大哥,坚强些,挤出脓才能好,才能保全革命的本钱。”

            尤骨子挤一挤眼睛,咬一咬牙,说:“好,今革随,我的好同志,你就使劲挤吧,我权当正在受敌人的酷刑。”

            乞丐吓了一跳,“我成敌人了?”

            “你看看你,真不成熟,我不过是打了个比方。”

            “这样我就放心了。”乞丐双手捏着伤口,几乎把吃奶的劲使出来了。

            尤骨子仿佛被敌人用刺刀戳了那样猛然一蹦,跳到了一边,浑身打着哆嗦,蹦了又蹦,“哎哟哟,怎么这么疼?嘘,嘘──”他的牙齿间吸着冷气。

            “再疼也得把脓挤出来。大哥,我说干脆把你绑到树上,你忍往,这样我才能把脓彻底挤光。”

            “绑到树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警觉。他想了想,“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哪来的绳?”

            “我这儿有。”乞丐从兜内掏出一段麻绳,“我拾的。”他解释道。

            尤骨子越发警惕地看着乞丐,目光仿佛刺刀一般。他心想这一切似乎早已安排好了,只等他钻入圈套了,向下发展的哪一步不是合情合理的呢?但转而一想,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要相信同志,过于猜忌,有百害无一利。

            他老老实实任由乞丐摆布。他被乞丐结结实实绑到树上。开始,他为了保持他自封的领袖的风度,自命的革命者的大无畏的视死如归的精神,咬紧牙关,不哼一声,虽然疼得虚汗早已浸透了军装,濡湿了眼睛,眼前一片雾气腾腾的朦胧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