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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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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说我疯了,那就让精神病医生认真诊断一下我到底疯了没有。”

            “好,认识认识。您贵姓?”

            “免贵,吴。”

            “好,‘无’大夫,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可要公正地为我诊断一番,看我到底是疯了,还是没有疯。你说那些大款们,……”

            “好,先不谈这些。我先问你,你的大名?”

            “我姓尤,名骨子,家住大穴村。”

            “哪年生人?”

            “63年生人。”

            “最近在干什么?”

            “在搞革命。”

            “为什么要搞革命?”

            “这道理很简单。你说如今的大款们性质上与以前的资本家、地主区别何在?咱们甘镇不是有个从台湾回来的大地主把他家原来的老房子要回去了吗?那房子在土改时分给过去在他家做牛做马的那个长工的;他还强奸过那长工的女儿、妻子,像这种人难道不应该革他的命?”

            “尤今潮并不是这种人,大多数你所说的大款都不是这种人,他们都是穷人出身,基本上都是……当然不能说是白手起家。”

            “以前的资本家有几个是资本家出身,哪些不是白手起家?富人大多都是穷人变的,有的穷人不照样是富人变的?好些富人都是从革命起家的,这点倒没什么含糊的。咱们甘镇这个从台湾回来的大地主就是辛亥革命的革命者,听说他的祖上比我现在还穷,还讨过饭,当过叫化子。你不知道吧?”

            “你说的蛮有道理,可还是有区别的。现在那台胞回来为咱们镇修了座学校,听说还要建所慈善医院,要投资几百万。”

            “这道理很简单。以前那些大地主、大资本家、有钱人不是同样修桥筑路,建医院学校,搞慈善事业嘛。”

            “这也倒是。可现在是世纪末,革命的时代早过去了……”

            尤骨子鼓足干劲,招兵买马,鼓动镇上一乞丐和他一起去革命。

            “回去吧。咱娘一个人在家不好,人老了,再说咱大才去世几天,你们要好好照顾咱娘。而我要把革命进行到底,就请咱娘多原谅了。”

            他看着妹妹、弟弟的背影消失到大路的拐弯处。他站了一会,仔细辨认了一下大地的方向,又观察了一番天空。天很高,很蓝,有只鹞子在飞翔,在寻找着地上的小鸡。他看见在街道西边,蔬菜市场的墙下有个黢黑的家伙趴在垃圾堆上,风刮得他的破衣烂衫旗帜一样飘起来,活像一只大苍蝇。他大步走过去,弯腰俯视了他好一会。

            “喂,垃圾的滋味如何?”

            乞丐满脸乌黑,像是一块黑炭,当他张嘴说话时露出了惟一的白牙,“你尝尝。”他抓给他一块发霉的馒头。

            他确实具有革命者的大无畏精神,领袖人物的豪阔气派,他没有退缩,伸手接住那块长满半寸多长霉毛的污脏的馒头,勇敢地大咬一口,嚼了嚼,咽了下去,“老弟,这滋味我咂摸出来了,是穷人的滋味,你说应该说它好呢还是说它坏?”

            乞丐惊讶地看着他。

            他说:“两者都可以,都不可以,不过可以改变这种滋味,力图改变这种滋味的理想或行动都是崇高的,可歌可泣的。老弟,你愿意改变它吗?”

            乞丐抹了抹嘴,又露出了他的白牙,“我巴不得现在就改变呢,可我身无分文,又有残疾。”他为了证实他的话向前走了一步。

            这时,他才发现乞丐是个瘸子。

            “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

            “我也不知道,反正自从我懂事就瘸着一条腿。”

            “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想了想说:“我没有名字。人都叫我狼娃,我想那哪儿是名字呢。”

            “好,我再次问你愿不愿意改变垃圾的滋味?”

            “只要能改变,让我死我也愿意!”乞丐提高嗓门,斩钉截铁地说。

            “好,好极了!民不畏死,官能奈何?好,我先给你起个名字,作为你新生的标志,今天可不简单,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是12月,”乞丐疑惑地望着他。

            “我说的是你成为革命者的生日。”他搔搔头皮,思索着,“给你一个什么命名呀?你干脆就叫做今革──随吧。”

            “‘金窝笋’,什么意思?”

            “意思,我以后再向你解释。现在咱们就去为你改变垃圾的滋味。”

            乞丐从垃圾山上爬下,跟在尤骨子身后,他们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镇东一家餐馆。

            桌子上摆着一碗羊血和一碗荞麦黑面条;一个戴眼镜的人正在吃着。

            尤骨子想这个开饭店的在甘镇也算是个大款,现在只不过是叫这个大款给一个乞丐改变一下垃圾的滋味而已,之后──将来,带领成千上万的穷人到大款们家中杀猪出谷,吃大户,要将这种运动延时半年,非要把大款们吃成穷光蛋不可。他由于刚刚从派出所出来,身无长物。他看看老板,突然操起条板凳,高举起来,对着餐馆老板说:“请你给这位革命者端一碗荞麦黑面条,三碗羊血上来。辣椒放重些!”他用板凳指指乞丐,“叫他改变一下垃圾的滋味。先记在我的账上,记上是革命者就行了,不用写具体名字,凡是革命者,我将来都认账。等革命成功了,你来索要,我会加倍还你的。这也是投资嘛。”

            饭店老板打量了他一番,笑了。“尤骨子,我认识你,大穴村的。你可真会开玩笑。你身上咋啦?什么时候糊的血?都干了。噢,还穿套红军军装,在哪捡的?”

            “别嘻皮笑脸!你认识谁?尤骨子?这名字是你能叫的吗?赶快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他挥了挥板凳,那架势好像真要砸下去。

            餐馆老板有点口吃了,“你真的,革,革命了?”他早就耳闻大穴村最近出了个怪人,在进行什么革命,专杀富人,不管是共产党出身的富人,还是国民党出身的富人他都杀。原来就是这个尤骨子。虽然乡里乡亲的,可他现在这副架势,穷凶极恶极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迟迟疑疑地去端了碗黑面条。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我的革命业绩?你眼睛以后可要放亮些。”尤骨子仍然高举着板凳。老板站在那儿,望着他。“你看我干什么?三碗羊血,三碗。快点。”

            乞丐激动极了。他捧起大碗,呼噜噜一口气就把一碗黑面条吞下了肚。羊血里面辣椒放得很重,血红血红的辣椒油,看得人都流口水。他正要吞食时,从店后出来了六个拿着棍棒的壮汉,其中一个一棒就把尤骨子撂倒了。他连滚带爬,逃出饭店。壮汉们追出去,又一窝蜂打了一阵,看他已经不再动弹了,他们才回去了。

            许多人围着他和乞丐看。他睁开眼睛看了看他们,意识到他们是看热闹的。虽然看热闹的都说疯子该打疯子该打,但并无一人真的对他和乞丐实行他们已经领略过的惩罚。他经过观察和思考,认为这些人于他和乞丐是既无嫌隙和仇恨,也无利害冲突的。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本来是可以站起来去扶乞丐的,但他还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受了重伤的样子在地上艰难地爬着,果然使许多看热闹的闲人生了同情之心,悲悯地说:“哎呀,打得真不轻呀。你看疯子站不起来了。”

            “是呀,是─—呀,怎么能因为一顿饭把人家打成这样。这些人的心可真黑呀。”

            他依然装出好像受了重伤、衰竭得快死的样子,急促地喘着气。他艰难地慢慢爬着,终于爬到乞丐身旁。他想这是发动民众的好机会,抬起头对众人说:“是啊,把我们打成这样,不就是因为我们是穷人,交不起这顿饭钱嘛。是呀,我俩的命,”他拍拍乞丐,“还不值一顿饭钱。这些大款和那些大地主、资本家有什么两样?朋友们,同志们,穷哥儿们,现在,革命的关键时刻来到了,非革这些黑了心的大款的命不可!他们如此猖獗,残酷地剥削和体罚我们,同志们,老乡们,”他很激动,猛然站了起来,“你们听我的话,服从我的指挥,马上把这家可恶的餐馆攻破,把老板──那个狗矢不如、心毒手辣的大款抓起来,给他戴上高帽,体罚、游街,由你们处治;活埋、棒杀、油炸、枪毙,随你们便!反正那家伙的死刑是注定的了。”

            他结束了他的慷慨陈词,发现人们都溜走了。一分钟前,他是那样地信心百倍,威风凛凛,口吐豪言壮语,现在,他孤身一人,连看热闹的小孩都远远地离开了。有几个小孩在远处一边向这边看着,一边向后倒退着,很快消失到大路尽头了。他想,现在的人好像全变成了老鼠,把自己的命看得比老天爷的还贵,牺牲精神和英雄气概哪里去了?他很失望,痛心地流下了眼泪。他决定独自对这家饭店发起进攻,刚一迈步就感到浑身筋骨仿佛折断了那么钻心地疼痛,意识到不久前就是被他们打得狼狈逃窜,落得这个下场的。如今已经没有了群众的支持,自己单枪匹马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要发动群众──这的确是革命的一条至理名言。唉,他长叹一口气,打消了他向饭店发起冲锋的凌云之志。

            乞丐还在,仍然趴在地上。他走过去,俯身看见乞丐身上并无伤血,他居然在睡觉,微微发出鼾声。他有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又喜又气,“今革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