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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青年文摘精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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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籍名:《2009年青年文摘精编版》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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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父亲特地到二十里外的乡里预约放映队来放电影,然后买了香蜡纸炮,领着我去上坟,太爷、太奶、爷爷、奶奶和一些永远也弄不清的谁谁,说是小时候如何疼他。每个坟前父亲都严肃地跪下去,然后像对着真人一样说几句,看上去很滑稽。可是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个人和漫漫历史又接上了,或者说从没断过,只是曾受了深伤,需要康复的时间。

        后来开学,父亲到县城送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穿着蓝卡其布褂子,打褶的灰布裤子皱皱地吊着,露出黑黑的两根腿杆子。偌大的长途汽车站里,人影零乱,烟尘漫天,父亲不时调整着位置,好始终能看到我。车发动的时候,他终于又走到车窗前,对我说:出门在外,记得俺是农民,莫跟人家比。我猝不及防,破天荒地看见父亲的眼睛是湿的。

        原来父亲也会流泪。可惜当时我正值拒绝向父亲表情的年龄,只感到尴尬,赶紧别过了头去。我还来不及细想,但我走出樊老宅,就再也不会走回去了。

        3………………

        人总会在某个阶段仇恨家乡。念高中那些年,也许是视野扩大了,山外头的世界越来越逼近越来越晃眼,也许青春本就像一段乱世岁月,一座被欲望、诱惑、骄傲轮番袭扰攻掠的城池,无法坚守,也不能突围。我记得在县城高中住校时,不到弹尽粮绝我死不回去。我怕那些和父母相对的晚上,母亲塞满一坛咸菜,父亲灌好一袋米,又把早备下的一沓大大小小总共二三十元的钞票递给我,钞票散发着汗和烟丝的混合味道。每当那时候,我就被深重的罪恶感攫住了。

        小时候,有一回我问母亲,咋老烧稀饭呢,咋不烧干饭呢,干饭好吃。母亲轻轻地说,傻儿子,哪有那么多米呢?有一回我问母亲,俺家咋不住城里呢,城里又干净,又不种地,街上好吃的又多。母亲仿佛自言自语,一个人,一个人的命。

        这一切都是父亲选的。父亲在独居几年后也参了军,去过越南的丛林,得过越南文的奖状,这也是好莱坞那些聊以自慰的越战神话每每让我报以同情的原因。父亲退伍时本来可以留城的,但他对给过他孤苦童年的樊老宅的思念让所有现实的算计都显得无足轻重。这要等我稍大些才明白,一个人和一片土地的缘分是不可理喻的。

        有一年冬天,我读到一套油印的书,装帧精致,厚厚的四本。一个念过黄埔军校,叫樊泽民的老人,叶落归根,从他工作过的山东青岛千里迢迢迁回来,多方调查,四处打听,然后把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刻进了这套书里。书的正式名字叫《樊氏宗谱》,里头说,我的祖先从北方南下,先后迁徙四川,辗转江西,在明清之际才最后定居在那片楚头豫尾的丘陵地。村子以前叫“重陂塘”,后来樊姓开枝散叶,才渐渐改称“樊老宅”。

        老宅是个古朴的名字,散发着天荒地老的气息,然而樊老宅实际上却是四面群山囫囵挤迫着的数十间土坯茅草房。父亲说,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树高得望掉帽子,粗得好几个人合抱,但1958年大跃进炼钢铁,都砍去烧了,村里还有个土地庙,破四旧的时候拆了。父亲说的时候眼睛里总泛出回忆的光泽,但我还是将信将疑,我能确定的只有那片墓地,时间凝固在那里,无论四季变更,生命轮回。小时候,我见过那躺在荒草间的断碣残碑,向晚的太阳照着,弥漫出一种让人发怵的荒凉。

        然而墓地是逢年过节必去的。父亲指着那一个个坟头,告诉我里面是我的什么什么人,然后我开始磕头。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堆堆黄土,因为一个虔敬的无限重复的仪式,便和你有了一种神秘的关联。

        4………………

        也许正因为这种关联,老人樊泽民历时数年,执著地记下了一个家族的谱系,而我的父亲,坚决抛弃了儿女们给他的最好安排,甘愿一个人跑回樊老宅,像他的童年一样再一次独居。父亲说,每次回家,一望见樊老宅的树梢,心就开始亮堂了。

        我渐渐意识到这其中的寓言的味道。这些年,从农村到城里,从故国到异国,我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一次次路断了,一次次又强打精神,把自己变成西西弗斯的石头,推向下一处人烟。我不知道我在逃避或追寻什么。堂皇的话说,人活着,总是以肉身的折腾来求取精神的安稳,但我想这和一只六神无主四处乱飞的苍蝇并无本质不同。也许那也是一个寓言,我们这代人的寓言。

        其实,就像父亲从没真正离开过樊老宅一样,我也从没真正进入过城市。人就是飞鸟口中的一粒种子,一旦滑落到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很多东西就再也不能改变了,这就是宿命。我忽然想,有一天,当我也老了,我会去哪里?注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老得再不能远行,不能到街上的书店里搜书,不能下酒馆和朋友们放浪吹牛,甚至不能在键盘上敲打出文字。生命的最后一章,上苍永远潦草得没心没肺。可是,我又能去哪里?一年前,父亲和母亲搬去潢川的时候,我和苏州的大妹欢天喜地地通电话。大妹忽然说,但是我也很难过啊,哥你想想,以后我们回家,只回潢川,不会再回樊老宅了。

        那一刻,我才前生来世一般恍然记起来,在我上学的路上,漫山遍野开着金黄的油菜花;我记起冬天,我们在大塘的冰面上玩陀螺,冰面嘎吱作响惊心动魄,招来大人们的叱骂;元宵夜,一团一团闪亮的纸灯笼从各家门里打出来了,我们开始闹哄哄地玩一种叫杀羊羔的游戏;我们还在池畔比过插柳,看谁的先发芽,长大;在开着各色小野花的草坡上,我放牛,背诗,我现在能记得的诗词几乎都有那里的背景;还有,为一场电影,为一出大鼓书或皮影戏的且听下回分解,我和一帮大孩子不惜连夜翻山越岭走村过寨……

        童年的樊老宅原来也是快乐的。我明白了,却晚了,我们多少年多少代都没失去的终于失去了。所有的人都加入了一场从城里开始的狂欢。我仿佛听到断裂的声音,从我们这个时代的深处砰然传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那家其实已变成只能偶尔光顾的野店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只是假装能回去。

        (寒江雪摘自《女报·情感》2005年第11期,安玉民图)

        摘自:《青年文摘(绿版)》2006年01期  作者:樊  舟

        挂念一只蜘蛛

        此刻我正挂念一只早已不在的蜘蛛。

        我是在博物学家威尔森的书里读到它的事的。

        “1883年8月27日,克拉克托岛上的火山爆发,不但死了三万人,整个岛上的生物也全都死光,还引起全球一连串海啸。……九个月后,一支法国探险队去岛上搜寻有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结果,整个荒凉的岛上,只发现了一只很小很小的蜘蛛,就它一只而已,正在织网……”

        威尔森说,这只小蜘蛛是乘着风降落在岛上的。然后,威尔森加问了一个问题:“真不知道它织那个蜘蛛网,到底是打算要捕什么?整个岛上就它一个而已。”

        克拉克托岛后来当然又渐渐复苏了,海里冲了蟹上来,天上有鸟经过就栖息住下。只是没有人知道,那只小蜘蛛有没有能够撑到那时候。
<br  />        我模拟着它独自织好了蛛网,却什么都等不到的那一阵子的心情。

        “我是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吗?还是这世界剩下的最后一个?”

        我想像着那张迎风招展的小小蛛网,这么勇敢,又这么荒谬,这么霸道,又这么空虚。

        这只小蜘蛛可真够堂·吉诃德的了。

        (王磊摘自2005年11月16日《新京报》)

        摘自:《青年文摘(绿版)》2006年01期  作者:(台湾)蔡康永

        诊

        流感说来就来了。好像,城市里每个人都在流鼻涕。这让他的诊所里,总是堆满了人。

        诊所不大,靠墙放着两个并排的长凳,人们挤坐在那里,有秩序地,一个挨一个地,等着他开出药方,或在头顶挂一个吊瓶。这场面让他稍有些欣慰。他不喜欢有人插队,正如他不喜欢有人生病,尽管,他是一个大夫。

        有时他认为自己好像选错了职业。比如现在,他已经忙了一个上午,面前依然晃动着没完没了的病人,这样他就有些烦躁。后来他更烦躁了,因为他看到一个没有排队的女人,身子有些佝偻、头发已经花白的女人。女人紧抱着叠成筒的被子,踉跄着慌张的脚步,直接挤到他的面前。他看到女人在皱纹间顽强地挣扎出一双浑浊的眼,吸盘般吸附着他的脸。女人说,看病,感冒了。声音沙哑。

        他皱了皱眉,用手指着长凳上等候着的那些人,说,都看病,都感冒了。

        女人说,我给你钱。

        他的眉毛马上打结,他说都给钱,这里没赊账和赖账的。

        女人并不理会他的话,她把沾满灰垢的干枯的手伸进自己的胸脯,摸啊摸啊,终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人民币。女人说,孩子感冒了,很严重,你快给他看看。女人轻轻拍打着怀里的被筒,露着焦急和紧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