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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1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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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生逢1966》    作者:胡延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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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平球打得好而学习也好,68中篮球特色是“三好”中的一好,瑞平也不可多得。——这是留的原因。还有走的原因:既然小数学家全市有名,因此去新疆就更能引起人们的深思,更有轰动效应。最后是蓓蓓,校长一直以为,如果这样高傲的女孩在68中能够变成主动走和工农相结合道路的人,68中的思想教育成果不是最杰出的吗?

            好婆无法和校长理论,她自知说不过校长。于是她就将弄堂当作讲坛,希望校长生活在一个不利的舆论空间里。只要有人走进弄堂,她就迈着八字脚,走上去就开讲,蓓蓓是划清界线划出来的啊!前弄堂工人的女儿要陪伴父母,我们的女儿就不要陪伴外婆了?瑞平一家也是被骂进的,瑞平的妈妈阴险狡猾,本来也是资产阶级出身,利用教会儿子打球就逃避了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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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听到了好婆浪里浪声的说话很不以为然。她也就在弄堂里反击说,我们家瑞平也报名的,如果批准我们去,我们走得个爽快。可惜啊,学校不让他去是上级的事情,不是我们。

            瑞平一直疑心有一天蓓蓓会说她不去新疆了。不料蓓蓓并没有回头。她已经不到初三(5)班上复习课了,她窈窕的身影跟在那些高中三年级的大哥大姐后面。他们作出了很多的响动,他们排成队,在操场上齐声朗读毛主席著作,他们在领操台上排演节目,在骄阳之下训练刺杀。军装对蓓蓓来说稍微长了一点,她将袖子挽起了。一脸晒黑了的严肃盖住了俏丽,蓓蓓走进弄堂,走出弄堂全穿着军装,带着团徽。有谁在弄堂口招呼她,她总是双手叉着腰,挺着胸脯,很像是革命现代戏的一张剧照。

            瑞平就问自己,她真的要走了吗?

            蓓蓓没有被瑞平之流看扁,她不是那种口头革命派或者是两面派。确认她最后离开的时候,瑞平终于有一点悻悻。蓓蓓穿着军装,将军帽压住了两只蟹钳一样的小辫,她与瑞平和同学们一一握手,一一说“再见。”她的嘴角翘起,一点微笑说明她为自己最后的胜利自豪。瑞平感到在弄堂里他抬不起头来,前弄堂的小妹和后弄堂的蓓蓓,都是68中最好的典型,惟独他跟不上小妹,还对蓓蓓抱着怀疑的态度。

            灯光突然大亮,原来是蓓蓓将对过的窗帘拉开了。蓓蓓穿着一件无袖的旧汗衫,将湿头发披散在背后。她把所有的衣服放在脚盆里,在搓衣板上一上一下洗着。她和这个风起云涌的年月无缘了。与这条弄堂那些有一些姿色的阿姨阿姐一样,她十八岁美丽的面容从此将陷落在石库门琐碎的买菜烧饭之中,和菜贩斤斤计较一分二分,直到白发满面皱纹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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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是小木克在楼下的喊声把瑞平喊醒的。小木克喊的是“茄克茄克”,扫弄堂的苏州老头就说没有这个人。小木克就喊“陈瑞平陈瑞平”,苏州老头就说,“原来是瑞平。”

            小木克永远很神气地打扮自己。他穿着一件新的短袖运动衣,穿着一条新的海军军裤和一双解放鞋。这一套衣服如果穿在瑞平身上不知道有多么精神,小木克穿着这样的衣服,一点显不出派头,因为他的眼泡皮还是肿着,眼睛还是很小,头还是橄榄头。

            小木克是陈瑞平最要好的朋友。小木克永远是一个有一些神秘的人物。他也从来不解释自己,任那些疑问的眼光依然疑问。例如小木克的成分永远是一个说不明白的事情。他在学生登记表上填了一个上海人并不了解的词汇“城市贫民”。瑞平到小木克的家里去过,他的家在思南路上,是一幢新式里弄公寓,窗是钢的,地板是打了蜡的,房租一定很贵。瑞平没有见到过小木克的爸爸,常常见到的是他的爷爷和妈妈。小木克的妈妈搽着很浓的嘴唇膏,还画过眉毛,大红大绿的花旗袍也很紧身,包得胸口如粽子一样鼓鼓的。瑞平有一次看到她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很像是电影里的女特务。偶然要唱两句扬剧,声音刮拉松脆。小木克的爷爷是一个瘦老头,经常穿着的是一件对襟的中式衣服。用的是盘扣,像蜈蚣一样,从他的胸口一直爬到腹部。他家的天井里一直有着鸟在叫,黑羽黄喙,很和那些上海男人养的芙蓉黄莺不同。有一次,瑞平探头一望,那只鸟就侧了头看了瑞平好一会,用扬州话叫道:“穆先生,穆先生”。把瑞平逗得哈哈大笑。小木克的爷爷经常坐在藤交椅上,左右手中各拿着一对钢珠滚动着玩。他是一个很风趣的人,说话和长乐路上的剃头店浑堂里的扬州师傅一样好听。爷爷看来没有什么文化,他说到的典故只有《三国志》和《水浒传》,《红楼梦》连一句也没有提到过。爷爷经常对小木克说,“乖一点,你听话就带你去听评话,王少堂的《武松打虎》,武松走上狮子楼的十多级楼梯,可以讲两个礼拜。”可见他的知识全部来自书场。小木克的爷爷抽的是水烟,经常叫小木克用草纸卷烟媒子,他有一只方方的饼干听。里面满满地全是小木克卷的烟媒子。有一次,瑞平替小木克卷了两根,爷爷一高兴,就拿出两块钱,叫小木克领了瑞平到扬州饭店吃汤包去。小木克并不理会班级的艰苦朴素,他穿的衣服经常是全班最新的,他还曾经在锦江饭店国际饭店吃过大菜。十三层楼和廿四层楼的餐厅如何,上的什么菜水,他都能说得明明白白。即使可以用所有的成分来“定”给这个瘦小的老头,  “城市贫民”一定是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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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瑞平吃了两个汤包回家就不想吃饭了。妈妈一追问,瑞平没有说两句,爸爸就问,他那件中式上装是不是黑色的?瑞平说,他的上衣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黑色的那件有点闪亮光的。爸爸就说是香云纱。妈妈就很严肃地点点头。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就对瑞平说:以后不要再到穆亦可的家里去。瑞平问为什么。爸爸就说,你小心,他爷爷是青红帮。瑞平就说,他也没有青面獠牙,也没有说流氓切口。爸爸就说,他总归不是规矩人。骂人的不过是小流氓,不骂人的才是狠的。他是江湖上的人一定没有错。

            当瑞平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小木克就说:“瑞平你北京去不去?”

            “不是红卫兵先去吗?蔡小妹和黄志伟,法翘不是早就把名字报了吗?”

            “我是问你去不去,没有问你法翘报了谁的名字。”

            “我不去。我们能去吗?”瑞平还是对抄家心有余悸。

            小木克就有一点很丧气的样子,说:“瑞平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胆量也没有的?我说能去就一定能去。再说见毛主席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怕今后红卫兵不能让你参加了。”

            小木克就指着瑞平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是打球的呢,千军万马之中,你敢冲进去,这好事你就不敢了。你以为毛主席会一直站在天安门上将全国的大中学生全部接见一回?什么时候毛主席不再接见了,你不就是见不到了吗?”

            瑞平就是摇头。小木克就说:“你家有没有望远镜和照相机?”

            “你一定要去了?”

            “当然,照相机和望远镜就是要带去的。我见毛主席就要用望远镜仔仔细细的看。在天安门前能拍一张照片也是很好的。能把毛主席拍照拍下来就更好了。”

            “毛主席是很难拍到的。他那么远。”

            “那些记者是怎样拍到的?”

            “他们靠得很近的。”

            “你借不借给我?”

            “不是我不肯,东西在那里。”瑞平指了指那间被封了的客堂。

            小木克就说:“没有的事,简单得很。”他向瑞平要条毛巾。瑞平给了他,他又要开水。小木克将开水浇在毛巾上,将热毛巾轻轻捂在封条上,不一会儿,封条就耷拉下来了。两个男孩走进了客堂。

            小木克就说:“你自己要拿什么东西,赶快就拿出来。”

            瑞平说:“我不能。那是我们能拿的吗?”瑞平从桌上拿起了照相机。又在一堆乱糟糟的纸片中间翻到了望远镜,交给小木克,“你快用好了还过来。”

            “怕什么?以后这些全部能弄回来。就像我家,我祖父一个电话打到警备区,所有抄去的东西就全部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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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木克玩弄着相机。那是一只老式的蔡斯135,镜头是没有话说的,只是上片子对焦和开快门都很麻烦。小木克先是将镜头对着瑞平看了一看,说是这样小的,人只有一根自来火梗子。瑞平就说,我说过不能拍很远的,把天安门拍下来可以的。瑞平说,拍一张照片要有五道程序,卷片子,目测距离,对焦距,调光圈,开快门,最后让人笑一笑,才好按下快门。小木克就说,这样烦的,我就不带了。他只拿过那个望远镜,就说,瑞平,你把房门带上吧。瑞平带上了门,小木克将热水瓶的盖子打开,将封条背面的糨糊用热蒸汽熏软,轻轻往门框上一按,封条就全部贴上了。

            小木克就说:“你真的不去北京?”他将望远镜放到了自己的书包里,书包里还有一件汗衫和一条短裤,一张学生证。他说:“我今天就走,现在就走。”

            “你有钱吗?”

            “有啊,只要买到苏州。只有一元多钱呢。”

            “以后被查出来呢?”

            “你以为我不会躲到厕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