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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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去上厕所。
深夜的车站厕所，是个看起来很让人心惊肉跳的场所。
飘来的就是一股不洗澡的流浪汉身上的酸臭味，进门一看，热闹着呢。
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光着上身，趴在盥洗盆上起劲地刷牙，不用说，他的手臂上刺着两个吐舌头的魔鬼。一个站也站不稳的老流浪汉在扶自己肮脏不堪的拉杆箱，那箱子还是“啪”地摔在地上。他再扶起来，再摔下去。好像是在做一件工作。两个脸色跟死人一模一样的吸毒的家伙，蹲在墙角，流着鼻涕打瞌睡。
陈香墨吓得转身就走，巴黎真是迷人的大都市，污垢也够看得像电影镜头一样。
找进火车站对面一个依然灯火辉煌的咖啡馆上了厕所，老陈就要了黑咖啡，坐在街上看夜景杀时间。
火车站渐渐暗了灯，路上行人也寥寥无几。大多数熬夜的咖啡客，都坐在店堂里，临街顾盼的，只有陈香墨一人。陈香墨向黑暗里呆望着，觉得长夜难明。
从咖啡馆楼上的公寓里，忽然传出一位法国夫人的叫床声，陈香墨吃一惊以为有人遇险，马上明白过来这是自然奔放不加掩饰的自由国家的歌声。连罢工罢市都是法国人民由宪法赋予的权力，政府束手无策，何况关起门来的私生活？只是这古旧的公寓隔音效果退化到零，夫人私生活的音响部分，等于在街上公开露天演奏。
这演奏深入浅出，欲灭复燃，间杂着冲浪板飞舞的节拍，果然比野猫的歌声添上灵长类动物的风月情怀。
陈香墨作为人的潮汐假如还未被这歌声激发还原，那他就已到了植物人的危险境地。好在他终于一个起身，冲进咖啡馆付了账，然后再冲出靡靡的巴黎夜曲那勾人魂魄的磁场，落荒而逃。
陈香墨接到了太太，夫妇俩都很疲倦，几乎都是整夜未睡。他见天色未明，第一班到蒙巴纳斯的机场巴士还要过四十分钟才到，就对太太方荷说：“我们叫出租车回学校吧？”
“忘了大笔学费还等着付了？我坐这折扣飞机半夜三更到才省了七八十欧元，还不够你叫出租的呢！”方荷执意等巴士。
“只好委屈你了。”陈香墨抱愧地说。
“见到你就行了。”方荷笑笑说，拉了陈香墨的手。
两人历尽倒车的辛苦，到了凡尔赛才叫了辆出租车回假日旅舍，花了12欧元。进房冲了个凉，拉上窗帘倒头便睡，直到下午才醒。
诉说离情，不免缠绵。
见窗外阳光璀璨，陈香墨便建议去逛凡尔赛宫，再在凡尔赛市里吃法国菜。
夫妻俩小心翼翼不走校内的通道，直接从旅舍门口上大马路。陈香墨抱怨说：“学校是形式主义的典型，你要有非典，就会传给我，我照样上课传染别人，有何区别？”
太太扭头望着他：“我还不知道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别人不是都不理学校吗？你又要说又乖乖就范！”
陈香墨有点尴尬，说：“埋怨是我的自由，可遵守规定是我的责任。”
好在校门外农庄大片金黄油菜花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夫妻俩手牵手在田埂上晃悠，留影。心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第四章 三对夫妻(6)
他俩朝宿易镇上走，要搭郊区火车去凡尔赛。陈香墨眼角里看到路中间有辆车一个急刹车，车里有人仿佛在向他招手。陈香墨认为自己看花了眼，继续向前走。那辆车驶到路边，一个急掉头，追上陈香墨夫妇俩。
原来是班上的南非白人姑娘蜜西尔，她是唐文文的好朋友，对陈香墨也很友好。
“陈，你们是去镇上吗？我带你们过去。”蜜西尔热情地说。
“好啊，谢谢你。”陈香墨觉得特别开心，不假思索，招呼太太上了车。
陈香墨介绍：“这是我太太，刚从……”
说到这儿，陈香墨卡住了。天哪！把隔离的事给忘了！
车已开出了一大段，镇子也马上就到了，立刻下车也没什么意义。陈香墨尴尬地说：“对不起，蜜西尔，我忘了我们不该上你的车，按学校规定，从中国来要隔离十天。我太太今天刚从上海来。”
蜜西尔脸色一变，露出后悔的样子。她咕哝了一句客套话，不吭气了。陈香墨见镇子到了，说：“谢谢，我们到了。”
两人赶紧下了车，陈香墨挥别蜜西尔，心里特别别扭，怎么忘了这件事呢？
太太也说：“我还在奇怪，你怎么一下子拦了一辆车？”
“这下欠了好大一个人情。我忘了隔离的事。”陈香墨说。
“你累不累呵？老想这么多？”方荷认真地说，“事情都是自己想出来的，我发现，你始终是个心事重重的人，永远快活不起来！”
陈香墨琢磨着太太的话，有点神不守舍。
第五章 TCL－唐姆逊之斗(1)
其实，在陈太太来访之前一周，整个MBA班就已打乱重新编组。学院决定让学生们开始尝试新的合作。
陈香墨挥别了师第方、狄罗、麦克和樊尚，来到了新的小组。新小组一共四个人，两个法国学生夏克和莫西斯、日本学生及川敏一和中国学生陈香墨。
莫西斯身材不高，面容却显得机智又漂亮，大大的充满思虑色彩的法国眼睛始终沉静地望着前方。夏克个子瘦小，脸精瘦，眉毛是淡色的，在白脸上形成对比度不强的毛茸茸的景色。
陈香墨在大厅里找到他们俩，打招呼说因为学校的隔离政策，自己可能在开初的小组活动中缺席十几天，希望他们包涵。两个法国人都点头答应，说没关系。但陈香墨心里还是挂着这件事，觉得自己不该缺席，欠着大家。虽说陪太太是这十几天中最重要的，但MBA学生互相有认真的承诺，天不塌下来，就不能违背。自己是借着隔离的幌子，和老婆享受假期去了，重活累活全扔给了其他三个人。
陈香墨知道生活中有时需要做抉择，他也能在关键时刻选对头，但又总是为亏欠的那一头牵肠挂肚，不能释怀。太太因此奇怪他这一习性，原来世上有变态到完全不顾别人感受的人，也有陈香墨这种整天为不能对得起所有人而深深苦恼的反例，也是个变态！
陈香墨对及川却没一点心理负担，笑嘻嘻请及川到学生咖啡馆喝杯生啤酒，说要陪老婆。及川点点头，说放心，有事我会找你。
送走太太回上海，陈香墨很高兴碰上了能为小组大大出力的机会：法国电视机生产企业汤姆逊公司正谋划和中国企业战略合作，该公司首席执行官是巴黎一商的毕业生，决定在采取重大决策前，让母校的国际MBA学生出谋划策，拿他们公司的在华合作难点做一个特别案例。
负责协调这一课题的后勤学教授是满头银发、上课腋窝爱出虚汗的让·马克·多维萨先生，他是个一年往中国跑十来次的中国通，也是在非典期间坚持出差去北京，因此被隔离的惟一一个法国教授。
多维萨教授对陈香墨寄予厚望，他知道陈香墨在当记者时，和中国几大电视机生产商都有来往。目前不清楚汤姆逊公司最后会选定谁当合作伙伴，也许陈香墨能给一点实在的点子？他对陈香墨说了自己的想法，让他特别收集一下四川长虹的信息。因为，那是汤姆逊公司谈判最频繁的一家，也是中国当时电视机生产的龙头企业。
多维萨教授把学生分成8到10个人一组的大组，还要根据课题报告质量选出冠亚军组，汤姆逊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将亲自来听取这两组的汇报。陈香墨的组和美国人杰森的组合并成了一个大组，联合攻关。除杰森外，他的组里还有加拿大华裔女生杰妮·尤、老比尔赫和那个时常翘课的陈香墨的老组友樊尚。
第一次大组活动安排在大家充分阅读了汤姆逊公司提供的背景资料，每个人都有了一定的思路后。杰森照惯例摆出美国式的领导人姿态，垄断了建议权。他建议大家首先在白纸板上写下汤姆逊公司和中国人合作的得与失，然后由此出发再定对策。见没有反对意见，杰森就拿起了书写笔，站到白纸板边上。
“得：汤姆逊公司可以借合作方式进入巨大的中国市场。”莫西斯说。
“得：汤姆逊公司可以利用中国廉价的劳动力。”夏克说。
“得：中国公司在中国市场已建立了成熟的销售网，不用再投入。”陈香墨说。
“得：从后勤学方面来说，中国的电视机制造技术已比较成熟，零件的采购运输成本不高，是个理想的加工基地。”杰妮说。
“哈哈，世界工厂，全球因此大失业。”樊尚嬉皮笑脸地起哄。
“失：汤姆逊公司可能不得不向中方转让最新技术。”夏克不情不愿地说。
“失：中国人不尊重知识产权，转让技术等于是白送技术，甚至还会被转卖。”夏克意犹未尽。
陈香墨自尊受伤，将脸转向一边。
“对不起，香墨，”樊尚跟陈香墨打招呼，“我们就事论事。”
陈香墨耸耸肩：“中国太大人太多，不要把中国人一概而论，请在中国人三个字前加上你们法语中的部分冠词。”
“失：中国合作伙伴要求借汤姆逊的全球销售网络向世界市场销售中国产电视机。”杰森说。
“你怎么知道这对汤姆逊是失不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