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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书籍名:《另类英雄》    作者: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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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信任他了吧?别是对他有些好感?”庄子和毕竟是个领导者,目光如炬。

“好感说不上,我都是为了革命事业。”我自己怎么想,与你何干,你又是我什么人?宝义暗道。她瞟了金善卿一眼,见他背向着她负手而立,蒲包挂在指间,倒像个带着礼物走亲访友的佳公子。单这一份洒脱,便让人亲敬。

“如果他有什么异动,除掉他!”庄子和的音调冷峻。这是为了事业,非关个人好恶。

镇反干部:我总是不明白,行贿之后,真的这么管用吗?

金善卿:那个时候,仍然保持着满清的传统,收受贿赂的人,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没有那个能力,对方不会收你的钱财。再说,左莲舫收的钱,算不上是贿赂,而是一种行规,他只是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做了一点疏通的工作,即使他的上司知道了,也不会责罚他。

镇反干部:作为清廷的走狗,他怎么会替革命党求情?你这是在歪曲事实吧?

金善卿:如果是早几十年,比如同治时期闹“发匪”,就是太平天国,那时大清国还有些个规矩,对造反者绝不容情。到了宣统时,清廷上下人人自私,人人为自己打算,不再有原则,除了重大案件,处理革命党的案子,与处理普通刑事案一样,也可上下打点,蒙混过关了。这正是清朝灭亡的原因之一。

镇反干部:你是真心想要营救庄子和么?看你的意思,并不是很起劲。

金善卿:办这样的事情,哪有简单易行的?我救庄子和,为公,是我们需要他,指望他在北方发动起义,即使不成功,也会给同盟会带来一些谈判的筹码;为私,我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干掉,被当做革命的叛徒。

4

不管事情有多难,生活总得继续。转天一早,金善卿突然想吃口儿本地风味,便特意赶到华界,进了东门外一家专营早点的小铺,一碗锅巴菜,浇上辣椒油、腐乳汁和芝麻酱,浓香扑鼻。革命者也是人,也有人的欲望,吃口顺口儿的,穿件儿体面的,乃是人之常情。他有些赞赏铁血团那些少爷革命者的生活态度,革命的目的,亦不过如此。

报摊上,当天的报纸大都出来了。打发早点铺的小力笨买来一看,报社在南市的几家小报,都在醒目的位置登了一则广告,是革命党头子庄子和在狱中卖字的笔单。这是金善卿昨天下午奔波的结果。

当时报社的人都以为他不是有病,就是在开玩笑,只在他交了广告费之后,人们才当真。不过,仍然觉得他这个想法太过离奇了,但想到天津卫这个地方,每天奇怪的事情层出不穷,心中也就释然了。

金善卿深信广告的力量,报纸这东西对人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即使是有悖常理的事,只要是登在报纸上,必然有人信以为真。他推销德国工具,长年登广告,灵得很。

这下子,庄子和不但能给自己挣上饭吃,还能把名声传扬出去,为他的营救工作做些铺垫。他倒不愁没人去找庄子和买字,这个地方的人好新鲜,一有新鲜事,有用没用,人们都一窝蜂地往上拥,好像落后些便丢了人似的。

先让他在里边写几天字,也算是养资格,上学堂。如果轻而易举地把他弄出来,他说不定越发怀疑自己与满清,不,如今是袁世凯有牵连。

报上同时还有一条消息,袁世凯宣布:鉴于南北和谈成功,停止抓捕革命党人,已被捕者全部释放。他有些佩服自己的判断力,不出意外,今天与杨以德见个面,大约很快就能把庄子和放出来。当然,一份厚礼是免不了的。

见面的地点约在法租界天增里后面,这一带是着名的娱乐区。近年来,满清衰败之象已经清楚地显现出来,于是,北京的贵胄、巨室纷纷在天津租界中买地建宅子,准备大清国万一有何不测,便就近躲进来作寓公,他们顺便带来的是顶极的吃喝玩乐技艺;而本地的富商、买办财力甚厚,同样讲究玩乐,所以,苏州、上海长三堂子的红姑娘们,纷纷带着梳头娘姨,带着时新的服饰和新样的发髻,来到天祥后安营扎寨,大发利市,同时,使本地大姑娘、小媳妇的服饰、发饰为之一变。也有老古板看不惯,称此为“服妖”、“发妖”,“国之将亡,妖孽必出”。不幸的是,确实让他们言中了。

莲香书寓的院子,有些像上海的石库门房子,只是规模较大,前后楼都是三楼三底。门口一对电灯亮如白昼,照着停在那里的一乘蓝呢大桥,想必是左莲舫的。逛小班都是晚上,来早了姐儿们还没起床呢。

金善卿在门口停下脚步,想了想,他几年前在这一带疯玩疯闹的时候,没有这么个莲香书寓,当时这所房子里是个扬州老鸨子,养着五六个十二、三岁的清倌人,做出条子、侑酒的营生。一别几年,物是人非。

“金爷,老没见您了。这位爷,一块儿里边请,左大人在楼上。”守在门边的是一条精瘦的汉子,一脸的烟气,两眼的精细,向金善卿打了个千,目光却在宝义的胸前臀后绕来绕去。这是那种南边人称为“相帮”,北方人称为“茶壶”,或径直叫作“王八”的仆役。金善卿看着面熟得很,必定是这一带的老人儿,所以认得他。这路人眼毒得很,想必看出宝义是女人,但却一声没吭。

带着宝义来,一来是实践早些时候的诺言,带她逛小班开开眼;其实主要是让她眼见他所做的一切努力,转达给她的革命党“同志”。

“二位爷高升啦。”送他们上楼这当口,那仆役扯足了嗓门儿,向楼上吆喝。这一嗓子有一极具调侃意味的别名,叫“王八叫”,一来是敬客之道,二来知会楼上的姐儿,客人到了。北方的妓院、饭馆都是这规矩,叫“响堂”,但江南书寓没有这规矩,这茶壶是刚招进来的本地土产。金善卿从荷包里模出一块洋钱,用手指向仆役一弹,洋钱在半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弧线,被仆役灵巧地接住,就手打了个千,又一嗓子:“谢金爷赏。”这又是规矩,知会茶房、灶头和端茶倒水的小大姐儿们,客人赏下来了,以示马上交公,毫无私心,等摘灯、上门后众人俵分。

一时间,金善卿好似刘阮二次赴天台,大有重游旧家别院之感。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高大的美人,身量几乎与金善卿一样高,眉眼鼻子嘴都比标准美人儿大两号,迎面一笑,倒也妩媚,眼睛溜在宝义身上,也认出她是女人。“左老爷在躺烟盘子,金老爷和这位爷也宽衣歇歇?”迈步引着他们往里走,裙下闪出一对大莲船,只比金善卿的脚小一寸不足,还是缠过的。

“隐侯,宽衣,宽衣,自己家一样。”隐侯是金善卿的表字。左莲舫端着烟枪,趿双绣花拖鞋,从里间走出来,头顶只及大号美人的耳朵。比这更奇异的爱好金善卿也见过,所以面上笑意缭绕,上前对左莲舫一揖,同时引见了宝义,权且也算是位老爷,没提是女人。带女人逛小班,可不是件体面事。

左莲舫的兴致好像甚高,还礼时哈哈一笑,“不认识吧?这就是莲芬,她还有个妹妹香云,大名鼎鼎。你也可以叫嫂子……”

“不作兴这样子讲,你一没央媒上门,又没发轿子来抬,看让金老爷笑话。”莲芬的官话也带着吴侬软语的韵味,颇有撩人之致;敛衽一福,依稀风摆杨柳。“还是请金老爷宽衣吧。”

金善卿还了半礼,示意莲芬过一会儿再说。他第一次见杨以德,还得有个衣冠见礼的过程,他不想有失礼之处,他在当狗少时,也是个讲过节,懂里儿懂面的场面人。

楼下仆役又一嗓子,“几位爷……”突然间,声音像被剪断了一般,没有了下文。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刮到门前,棉门帘一挑,闪进两条大汉,身穿灰士布大褂,外罩巴图鲁坎肩,一手插在大褂里边,应该是握着短枪,另一只手拉着“山膀”。

莲芬像是应酬惯了这种场面,挑起里间的水红门帘,让两人四下瞧个明白,便又风一般出去。门口痰嗽一声,这才踱进来一条大汉,正是巡警道帮办兼探访局总办杨以德,四十出头的年纪,又高又壮,大胖脸上,稀稀落落的是得天花留下的麻坑,只是一双眼睛,在厚重的眼皮底下,砭人肌骨。金善卿见过此人的照片,却没见过这双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

杨以德身后跟着个小旦似的男孩,穿件淡灰色的的灰鼠皮袍,织就的折枝梅的隐纹,外罩枣红色的一字坎肩,水钻的套扣,油松的辫子,面上有红似白儿,一双大眼睛,清秀得紧,只是眼角眉稍有股子哀怨的味道,像是专工苦戏的。

左莲舫慢腾腾地从里屋踱了出来。

“莲公,晚辈有礼了。”杨以德上前一揖。左莲舫没有托大卖老的意思,也还了一礼。

镇反干部:你这个故事讲得有些杂乱无章,你们有事求着杨以德,怎么左师爷倒是架子大得很,不对吧?

金善卿:首先要说明一点,我这是原模原样地讲事实,绝非杜撰的故事。再一点,左莲舫与杨以德虽然同是四品官,戴着个青金石的暗蓝顶子,但杨以德是个佐杂出身,靠保举升上来的;而左莲舫是翰林出身,又是东宫的官属,清贵得很,绝非外省的官员可比。再者说,他当时正是总督的总文案,必定是直隶总督陈夔龙最重要的亲信,若非在那个特殊时期,杨以德怕还巴结不上。

当介绍到金善卿时,两人拱手相对一揖,宝义也跟着拱了拱手。这是混洋饭的人与官场人见面的常礼,彼此相互并不统属,而替洋人做事也就算不得是小民了,所以才有这么个分庭抗礼的身分,大约是比照秀才见县官吧,否则就得叩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