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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书籍名:《另类英雄》    作者: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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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早有约定的暗号,前一句是要大批的子弹,后一句是备办冬衣一万套,不是棉袍,是军队穿的棉袄、棉裤。“捣衣”指的就是冬衣,若是夏装则是“云想衣裳花想容”了。几件事往起一串,他明白了,南京临时政府这次不是更新装备,而是要开战。春节已过,大地回春,一万件棉衣赶做出来,也得三月份,此时南边暖和得很了,用不着这个,只有把军队开到北边来,才用得上这批冬衣。

这事不对呀!若是三月份才把冬衣赶出来,怕是要耽误孙大总统的大事。金善卿发现自己很会体贴人。

再者说,就算是六块银洋一套棉裤、棉袄,正格的地道材料,这可也是一大笔银子,再加上子弹,到哪去弄?必是庄大师把他表老爷的事上报南京,让上边发下话来压他,免得他从中做梗。这笔钱要是表老爷一个人出,他非倾家荡产不可。金善卿又发现自己看事情一针见血。

庄大师看了电报,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只是一部银髯抖个不住。

“金老弟,这件事情你怎么看?”他问道,倒出一盅三蒸的参汤向金善卿让了让。

金善卿摇摇头,道:“不大好办。这一笔买卖,就等于送了我表老爷一家人的性命。”该是摊牌讲道理的时候了。

“这也是老夫料事不周。”庄大师先检讨自身。“你家那亲戚是个好大言,没实话的,原先打听出来,他的家产大约有个二十来万,今个早上我方才得着消息,其中大部分买卖、宅院早就押出去了,换出现银做生意,又没赶上好时候,如今仔细算来,拢总也不过剩下个七八万银子。”

一盅参汤喝下去,庄大师点上一只吕宋烟,就着那只洋火,把电报点着,放在烟灰缸中,看着渐熄的火苗,他叹了口气,又道:“可眼下来了这道催命符,叫老夫如何是好。”

这话也是,如何是好?金善卿也没有善策。

庄大师拍拍手,素琴从楼上下来,手里托着一只磬架,悬在上边的是一只青玉雕琢的玉磬。

“莫见笑,要活动头脑,先活动身体,老夫多年的毛病。”庄大师起身,卸去长衣服,里边是一身玄色暗云纹的夹裤袄,推手提足,在大厅中打了一套五禽戏。素琴在一边用小木棰当当地敲击玉磬,不紧不慢的,似是给庄大师伴奏。

在金善卿这个外行看来,庄大师的身手也是相当了得,足提得高,手撑得劲,目随手转,足转腰转,动作不快也不是大开大阖,却有一番高山大海的情致。他终于咬住嘴唇,没有开口叫好。这个节骨眼上,不合适。

素琴托着磬架又上楼去了,来去与金善卿未交一言,只是丢过来一个眼风而矣,算是打了招呼。

“老弟,大丈夫毁家纾难是常有的事……”

“您不用讲了。”金善卿拦住庄大师的话头,嘴头儿又急,话讲得也快。“咱们以一万银子为限,先把军火、军服的定钱挣下来,余外的,咱们各自去想办法。”

“金老弟,英雄啊!”

走出那座奥地利式的小楼,冬日白亮亮的阳光在他眼前一晃,金善卿一跺脚,暗道:又着了这个老江湖的魔道儿。可是,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何玉臣:老邝的酒量不大行,喝不过三盅话就多了,问我说,老弟,你自己估摸着,这辈子打算挣多少钱?我说那可是没准儿的事,往大里说,万八千的不算多,往少里说,块儿八毛的不算少,得看是干么用。他问,眼下你最着急想干的是什么?我说不过是想买两间小房,娶上房媳妇,过日子呗。他问,那得几多钱?我说,没多少,二三百块就了不得了。

要说起来,那天不是我这辈子最走运的时候,可却是我这一辈子头一次开窍的时候,看老邝紧一句慢一句地引逗我,那种拿钱控制人的快乐真是过瘾了。咱们远看近看,都明白,受大累的人挣不着钱,能混上几天饱饭就算是走了时气,更别说享福。看着老邝,我总算弄明白了,只有玩人的人,才能挣大钱、享大福。要想学会玩人,眼前这小子就是我的头一个老师傅。

等老邝再问我,你是打算一辈子精打细算,挣上这三二百块钱呢?还是想一下子就挣着这笔钱?我立马就明白了,这小子有事想用我。当然了,事是么事就不用问了,值二三百块钱的事,必定是缺德事。

那天我的脑袋瓜子突然就灵光起来了,一直灵光到现在。我跟他说,东家您老有么事尽管吩咐,水里火里一句话,我也不图您老给我个三百二百的,只求能往长远里跟着您老,有口饭吃,在庙里打个杂么的,实在不行,杀人放火也成。我当时是真担心丢了这个饭碗子,这碗饭吃着太省心了。我要是当即不给他来个表白,这饭碗也许真的丢了。

老邝一听挺高兴,立马给了我十块钱,说是先拿去花着玩,日后还多着呐,但有一节,得真卖命。我说我这一百多斤就都给您老了。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原来老邝收在门下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比我亲近的还有四五个,都整天介鬼头鬼脑地忙里忙外,干么事不让我知道。老邝派给我的活是在河岸边搭个台子,准备着二仙下界好迎神赛会,好好热闹几天。另外还在不远处平出块场子来,买来十来车的上好桃木,锯成茶碗口粗细,二三尺长短,堆起方方正正两大垛。这肯定是仙家要用的,老道都用桃木剑嘛。

这也不错,领着二十几个人,干这些活费不了么劲。他们的工钱归我管,从我手里过,多少也得湿湿手。我不算黑,比我黑的人多了,另外几个跟着老邝的,比我亲近,管的事也多,听说要扣一半的工钱。所以,没过多少日子,建庙的一百多号人,都知道我疼人,愿意跟着我干。说老实话,这倒不是我心好,钱不咬手,任谁不想多捞几个?我这是往大里走人缘,广结朋友,顺便也把我那几个“发小儿“的兄弟弄到身边,缓急有个照应。

为么这样做?我告诉您老,自打听了老邝那番话,我的心大了,好像一下子天地之间盛不下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宝姑娘的一个秘密,这丫头是个革命党,腰里枪不离身。能有机缘跟革命党挂上钩,那可真是运气来了城墙也挡不住。所以,我又琢磨着,怎么把宝姑娘给运动过来,让她当我的后戳儿。

那阵子就数革命党厉害,当官的、有钱的一听说革命党,吓得屁滚尿流,有他们给我戳着,我怕谁来?

6

何玉臣:宝义这位小姐,非同寻常,有些个没眼的小子觉着,她不过是个闲得难受的大小姐,出来找乐子,我倒不这么看。因为么?告诉你,这宝姑娘有一种特别的想法,她总觉着天下人财产不公,受苦人过多,所以她信奉“平均地权”。有一次她跟我说,过不了几年,你也跟我一样,有好日子过了。我不信那个,她一件梭龙皮袍值两千块大洋钱,我怎么能过那日子?笑话,还不烧死我。可我还是听着,脸上笑出一朵花来。让她高兴了,我便是她的人,受她保护,自己想干个么的没麻烦。为这,我让兄弟们跟了她些日子,发现她还有个姘头,是恒昌洋行的买办,人样子倒是不错,假模三道的,听说也是个厉害脚色。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向政府汇报,这宝姑娘好像手黑得很,听说手里很有几条人命,可死的到底是谁,一直我也没闹清楚。

不是破五,就是初六,宝姑娘把我找了去,见面先给了二十块钱,还有十盒铁听的爵士牌纸烟,一听三块多,合起来够五十多块钱。我问了一句,宝小姐有么事吩咐小的就是了,我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我心里边知道,她左不过是想打听老邝又干了么坏事。谁想她却问,老邝总共进了多少钱?

我说,看得见的,都是往笸箩里扔的,最大的不过是毛八七的,没正经钱。来来往往的买卖铺户,也不过是十块八块的,可架不住人多,拢总算起来,万把块钱总有了。至于后边那些个拿洋支票来的大富户,给了多少就不知道了。按说嘛,一家怎么也得给一百多,七八十家也有个万把块。

宝姑娘没言语,嘴角往下撇。我知道,她一准觉着我不在行,那话也没错,富人们怎么办事,我那会儿还真不在行。后来我才明白,顶尖儿的大富豪,为了儿孙,怎么可能就拿出百来块钱,这都是我不开眼,没见过么。从此也让我长了见识,再敲大财主的竹杠,就不是百八十的了,少了也得千把块。

老邝让你帮他做什么?宝姑娘刨根问底。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便把老邝跟我说的,还有他让我干的事都交代了。看那样子,宝姑娘不信。我就跟她说,您老别不信,他这是刚开头儿,不可能太信任我,过个三五天,我干两件漂亮事,他就信了,兴许就能给我透实情。

今天想起来,我真是后悔呀,跟宝姑娘说的时候,我把那四个孩子给忘了。也不是忘了,是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难怪宝姑娘事后骂我狗肉上不了台盘。

表老爷来拜访金善卿那天,是正月初六,在大门口就下了桥,暖帽拿在手里,满脸是笑纹,谦恭得紧。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因为,表老爷一向瞧不起他们金家。大关金家几辈子发财,表老爷他们杨家,几辈子当官,表老爷的侄女,也就是金善卿的母亲嫁到金家,也是洪杨之役以后,杨家衰微了,才联的这份亲。表老爷是他们杨家的中兴之子,年轻时考上举人就出来做事,做过大挑的知县,后来在各省候补、游幕,连捐带保,也五品顶戴了,当过不少阔差事,发了大财,再加上金家败了,就越发地把势力像拿将出来,看不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