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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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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歌舞升平京都事

书籍名:《挽红颜》    作者:秋天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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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廷直接诏令世族贵勋之女进宫。每朝都有例子,刚刚被贬的司马氏就不是选秀进宫的,但由帝皇下旨入太史署,却还是头一遭,尤其是这个女子出自姬氏门下,一时上京城里的王公贵族私下众说纷纭,揣测龙意究竟为何。

        未语的心中增添了忐忑,她看过许多史书,皇帝的随性举动往往牵动着宫廷内外、朝野上下的每一条神经,搅入这种是非,是她最不愿的,第二日,帝皇赫赫的骑驾,让她震撼,一旦卷入其中,她还能轻易脱身吗?

        来到上京城,姬卿看出她的忧虑,宽慰她,朝廷即将有雷霆风雨,人们的视线和话题不会停留太久,并向太史署告假,称未语远途而来,欲稍作安顿。因为帝皇亲自的旨意,还有姬府长老,太史署满口答应,未语就在姬府的客院住了下来,紫衣和澄衣还依旧陪伴她。

        果然,宣德帝回到上京后,雷厉风行地发布了一道道饬令,在政令、税赋、科举上有重大的举措,设办官学以供清癯子弟求学,实施更严厉的法令,对军械、军中用马严令禁行,并一举取消权贵可用钱物、财产抵罪的特权,内廷十三司合并,减免人数,只保留九司,裁撤后宫品轶,确定内廷主位,一皇后陛下,贵、娴、淑、德四妃为亲王爵,九嫔三等分别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依次为郡王、公、侯爵,婕妤九名,美人九名,才人九名,再次为伯、子、男爵,其余宝林、女御皆废除,禁令后宫干政,二十五岁以上除自愿或无出路外,一律放出。多项诏旨一颁布,在朝野间掀起了波澜,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捶胸顿足,有人鼓掌称快,有人心怀怨毒。

        姬氏二长老忙得不可开交,姬家要请示闭关事宜,宣德帝一则需长老支持国策,以推动政令实施,二则因为师父即将闭关二年,故此是一天二次地召长老进宫密谈垂询国事,有时还留宿宫中,二老力有不逮,未语之事又非同一般,干练的姬仲连是最好的人选,可二老又隐隐担心了。

        未语心中有了顾虑,在这个城市里她将生活二年,总该熟悉些,就请紫衣去问姬仲连可否出府,姬仲连只道她恋慕京城风光,这以后两年也不太容易告假出来,于是,古境名胜,名刹名园,坊间市肆,都亲自相陪,在他的心中已藏了用意,只是他向来沉稳内敛,觉得来日方长,又觉得未语心思满怀,时间不宜,将来慢慢的,定会水到渠成。

        今天一大早,姬仲连去太史署最后检视一下未语和紫衣将来二年中居住的院落,未语和紫衣、澄衣易了男装,要出府门,姬家的主子们行事一向都不是循规蹈矩的,家人见惯不怪,知道这娇客深得长老喜爱,二爷更是频频殷勤,管家就没加阻拦,两个丫头又是府中七色侍卫,只是嘱咐小心照料,便放她们出了府邸。

        两个丫头如脱缰的野马,尤其是年幼的澄衣,跑前奔后,一会儿功夫,手里提了零嘴津津有味,未语也轻松起来,素日跟姬仲连出来,要带帏帽不说,总有些拘谨,有时为进出还要礼让一番,两个丫头要服侍护卫,更无心思玩了,陪着姑娘出来就自在许多,姑娘虽少言寡语,时常只管看书、写字,性子却是温柔敦厚,从来没有主子的架势,她们姊妹有书请教,没有一丝不耐之色,跟了未语一月之久,两个人都喜欢这位主子,私心里盼望是二少夫人才好,昨晚澄衣还为了不能跟未语到太史署哭了一顿鼻子,闹着要紫衣补偿,所以有了今日之行。

        天子之都的上京城,未语虽已有领略,但每一次都让她动容,惊叹不已。宽阔的城墙,河流池塘沟渠纵横,桥梁造型各异,工艺精湛,雕刻精美;西市、东市、南北大街,商铺店面,鳞次栉比,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应有尽有,织造、铁艺、琉璃匠铺,随处可见,屋舍大都有三四层之高,可见京中的富庶,街上车水马龙,还可看到不同帝国服饰的人,紫衣说那是其他诸国的商人。不同与其他未语经过的城市,街道的两边都栽种了高大的树木,中心处还用了一些低矮的灌木格开,宽敞处不只一条,来回泾渭分明,来往车辆虽多,却不会拥堵,未语心想,这也许是长老之功了。正如长老所说,上京城是仿唐都长安所建,名称也有些相同。姬仲连曾说过上京城拥有上百坊二十几条东西、南北大街,规模大致相同,初入此地者,经常要迷路,所以每一条路口,都有标识岗,有京畿卫大营派人驻守。东城的胜业坊、宣阳坊、永兴坊一座座巍峨富丽、亭台玲珑的宅第是王公士卿大夫所居,从正房楼阁的高度可推断主人的官职品轶,经常发生获罪后把楼房削平,得意时又急不可待地修复,所以京中工匠的生意不错。城南有风流泽薮的平康坊,雄伟高壮的皇城,经过仁德帝的大兴土木,又建了新的宫院,更富庄严华贵,只是如姬仲连也需有事领牌进皇城,宫城就得奉旨了,太史署就在皇城里头。

        曾有一夜,姬仲连带她登上崇仁坊的景龙观钟楼,眺望灯火阑珊的街市屋宇,那夜清风混合着茶花的芳香,勾起她思乡的琴弦,江南该是莲荷飘香了,而她身陷此地,回途茫然,心中总有惶惶,不由愀然不乐,身处闹市,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公子”前面传来澄衣快乐的叫声,未语收敛了思绪,往前看去,原来她们已到了北城门下,澄衣跑回来,“公子,木庐的茶很有名气的。

        紫衣笑道:“怕是有人嘴馋了吧,听说点心也很精致喔。”

        “哪有,公子爱书爱画,这茶肯定也喜欢的,是不是,公子?”澄衣眼巴巴地。

        未语不由嫣然,紫衣见她开怀,用手指弹了一下澄衣的额头“算你有理”心细的紫衣,好几次发现未语似有满腹心事,虽是和颜,却少有悦色。“公子,今日阳光尚好,以后难得出来,用些茶点,不如出城到秋江池观鱼赏花,茶花和玉兰树正盛开呢”。澄衣立即点头如捣蒜。

        善解人意的紫衣,娇憨可爱的澄衣,二老的亲切慈爱,未语幸甚,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有些依赖她们了,未语想,若她真能舍弃一切,坐在这澄净明亮的草厅,悠闲地品茗,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北城门通往秋江池的通衢上,车辆络绎不绝,看那车辂雕纹,车窗垂纱,有娇啭的笑声传出,香气薰人,车边有侍女跨马,分明是些娇贵的女眷。

        正在茶亭喝茶的澄衣诧异地“咦,三月三洗头的日子早过了,怎么有这么多的人?”

        紫衣想了想,笑道:“公子,今儿我们巧了,下月初旬是宫中选秀的日子,想必是各地的秀女都已到了京师,历年选秀前,总有一些佳丽到秋江池赏花,名义是赏花,其实是比美,久而久之,这也成了惯例。今天秋江池的王孙公子定也不少,那些闺秀怕万一落选还有机会挑个金龟婿,那些个王孙公子呢,若是看中了谁,有头有脸的,等选秀后可请皇太后或是陛下指婚。”

        澄衣嗤了一声,“无聊。嗳,二爷怎么从来没有说起过?他不会背着我们去瞧美人吧?”

        紫衣笑道:“二爷是什么心气,怎么会理会那些个?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真是有才有貌的,岂肯让人品头论足?”

        未语微皱眉,“紫衣,既然如此,不如回去吧。”

        紫衣知她喜静,点头,唤来小二结帐,三人刚离座,就见一前一后走进二男二女,青衣装扮,显然是仆从,面色倨傲,喝道,“我们薛公爷的小姐要在此歇息,闲杂人等,还不快速速回避。”

        澄衣自随姬仲连在外行走,从来都是客气有礼,谁也没把她当成下人来使唤,几时见过有这等的吆三喝四,她柳眉一竖,眼看就要发脾气,紫衣捏了捏她的手,示意未语,澄衣哼了一声,护在未语身后往茶亭外走。

        这时众人都已纷纷走避,那两个仆妇视若无睹,径自拿出雪白的巾绢擦座抹椅。

        茶亭外一辆朱轮华盖车停在阶下,几名年轻的侍女扶出一位娇柔美丽的女子,她的帏帽轻纱向后撩起,额间垂下一串珍珠,显得脸似银月,杏眼樱唇,身姿袅娜,双目流盼间宜娇宜嗔。未语三人还未走下台阶,见她们上来,微侧身让其过去,那美人忽的看向三人,娇语“这不是姬府的紫衣和澄衣姑娘吗?”紫衣一愣,那美人掩嘴笑道:“我兄长薛钊和你们姬二爷相识,还和二爷喝过茶。”澄衣已经记起去年在双塔寺随侍二爷和三位好友踏春,碰到薛国公的一对儿女,那娇柔造作的女儿真是眼前这位美人。紫衣已盈盈欠身,“原来是薛小姐,婢子等失礼了。”澄衣却仍站在未语身后。

        薛小姐微微一笑,美目一转,落在未语身上,心想能让紫衣和澄衣两个丫头服侍的,除了姬仲连,就是前几日传说中的宋氏了,“这位是...”她似乎不敢确定,“莫非是官家亲赐的侍书女官?”澄衣暗笑,还未选进,倒显出一副宫里人的样子,官家是随便称呼的?就听紫衣笑道,“薛小姐好眼神,真是我们家姑娘。”

        那薛小姐一脸惊喜状,上前几步,“小妹薛如瑶,久慕姐姐的大名,今日相见,实是小妹之幸,姐姐也是去秋江池吗?”

        未语摇头,她并不想更眼前的女子搭话,这个女子虽娇笑连连,一副热络,却是仔细地在审视她,似乎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紫衣沉稳,有意无意地格开二人,“我们姑娘初到京城,只是认认路。”她转首对未语道“公子,我们出来很久了,只怕二爷担心,早些回府吧。”未语点头,对薛如瑶一颌首“抱歉”,薛如瑶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未语清丽出众,神情间自有高雅和温婉,她不觉退后,澄衣率先走下,紫衣对薛如瑶一笑匆匆跟上。

        薛如瑶站在台阶上目送她们进了城,若有所思。

        旁边的侍女撇嘴,“小姐,不过是两个丫头,也值得您敷衍?”

        薛如瑶斥道“你懂什么?去,叫他们收敛些,天子脚下,连两个丫头都敢给我脸子看,他们有几个狗胆。”她恨恨地说。

        ☆☆☆☆☆☆☆☆☆☆☆☆☆

        仲夏末,满园姹紫嫣红。清晨,柳丝织出一片轻烟,园中清溪上漂浮着花瓣,潺潺流淌,至桥下,汇成池塘,池水如镜,映出亭台楼阁。

        未语站在九曲桥畔,清新的空气,幽香宜人,她洒落一把鱼食,锦鲤跳跃着,引得池水微澜,未语拍拍手,葱管似的纤纤十指,低头看池中人,身上浅绿色的花帔,内罩白色菱花织纹的纱衫,胸下的夹缬长裙曳于地上,乌发刚可挽起,用了一支玉簪别住,一身家常的夏服,不由心中自嘲,才二月,她似乎很习惯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

        未语进太史署已有二月,二老闭关前一天亲自送她到太史署。再三叮咛她只管安心,又嘱咐姬仲连和紫衣好生照料,未语和二老相处有日,二老慈祥,让她感受了从未有的亲情,和二老暂别,未语心中依恋不舍,才惊觉她已有牵拌,只怕将来分离之日更加难以割舍,未语回避了姬仲连的关怀,自进了太史署后她就再未出去,即使太史令对她非常厚爱,经常给假。

        太史署的女官共有二级四名,侍书二,校书二,不同于宫中的女官,二年期满,自行归本家,平日里并不参与太史署的日常事项,只做一些抄写典籍、校对书目的事情,太史署忙碌时帮忙整理宗卷以备记载,有时宫中需要的经卷也出自她们的手笔。女官大都来自清寒世家的女儿,过了候选年龄后,因为置办不起妆奁,夫婿难择,就来备考女官,女官有俸银,一切由公家支应,一来可维持家业,二来搏个才女的名号,以便择个如意郎君。再就是年轻居孀的贵妇,至于芳龄豆蔻,会有机会入宫或嫁给王孙贵族,是绝不肯到这里来的。未语进来时,已有二位贵妇在了,今年只取中一位,也算是百里挑一,是临洮的楚氏。

        女官们住在太史署的东园,另有门禁,平日起居有嬷嬷、侍女服侍,园子里其他杂役如园丁厨子都是老成的仆妇。署中男子未经许可是不能随便进入园内,只有太史令可以带仆役搬运书籍,或是亲眷来探望。进入园中,绕过影壁,迎面珠帘画栋、碧瓦文琉的一栋大屋。名曰大观楼,女官们平素在此做事,各有房间。楼的左右都有月洞,进去后别有天地,假山玲珑,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粉墙朱楼,掩映笼翠,未语和紫衣就住在其中的涵碧楼。

        未语起得早,在花园中徜徉,今天是六月十二,这个帝国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拜祭四季之神,祈求上天这一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也是一个团聚的节日。早几天,另二位夫人都有家人来接去,二屋的侍女也跟了去,园子里一下空落了许多。姬家派姬仲连前来,未语婉言谢绝了,因紫衣和澄衣是这一日的生辰,府里头还有她们的父母家人,未语让紫衣只管回去,园中有嬷嬷照料着,想也无事。紫衣到底不放心,留到今天,一大早服侍未语梳洗用了早膳,这才去准备出园。

        未语回到房里,打开妆盒,几款精巧的饰物静静陈列,这些都是姬仲连替她置办的;第二格是她这两月的俸银,未语曾要紫衣拿去花销,紫衣却笑说她身边有银子,二爷早备妥了。未语苦笑,姬仲连的用心她未尝不知,无奈她不敢多想,只能回避。第三格里只有一对腰饰。是翡翠玉蝉,刻画得栩栩如生,这还是前几日老太史令送给她的谢礼,进了太史署后,这些个典籍、精妙文章让未语如痴如醉,常常一遍校对下来,绝妙之处忍不住用另纸写了眉批,或品评,或应和,无意中被老太史令发现,大为惊异,大加赞叹,女子之中能写得一笔行云流水的好书法实属罕见,爱才之心顿起,经常拿些孤本好辞来叫未语誊写,有时连奏报日食星桓也求未语代笔起草,这一段宣德帝每每拿到太史署进的书籍,有条有理,传谕褒奖,老头子一高兴,拿了这一对玉蝉来一定要她收下,说这是以前宫中所赐,如今年事已高也没什么用,白白浪费了。未语拿在手中袖了,出房门,紫衣已在院子等候。紫衣欠身“我家去了,天热,您不要抄写太久,又忘了吃午膳,晚间我就回来了。”未语拿出玉蝉,塞入她手中“多和家人聚聚,不必急着回来,这个给你和澄衣。”紫衣和她相处三月,深知她脾性,心下感动,却也不推辞:“我和澄衣谢姑娘了。”两人相携,未语直送至大观楼前,看紫衣转过影壁,这才进了大观楼。

        正厅太史令正和楚氏叙话,见她进来,忙道“宋侍书,老夫正要麻烦你,今天前院奉诏大明宫家祭,东园只剩下你和楚校书,你们两个辛苦些,把这些诏书录记下来。”

        未语和楚氏唯唯。

        仁德帝在位时,太史署就多了一项事务,把帝皇的诏书誊写一遍后,连原件一并封存,以供帝皇随时调用查看,政令矛盾时可查阅、更改或收回,宣德帝使用得更加频繁,本来这一向是太史令和副手的事,未语来了之后,老头喜她写得一笔漂亮小楷,,常拿一些进来请未语誊写。

        太史令走后,楚氏道:“这些都劳烦宋侍书吧,我还有许多书目未对,先进去了。”说着径自走开。楚氏闺名漪英,心高气傲,自持才容出众,好不容易考得女官,原以为可惊动公卿,将来嫁入侯门,谁知未入署就叫未语占了头筹,京中只知宋大才女,而不知其他,连太史令也器重未语,在她看来,她的才情不比未语逊色,临洮楚氏门阀更为高贵,未语所恃不过是姬府的势头,再加后来又打探到未语已年满二十,更加趾高气扬,她也知太史令拿来诏书是要未语抄写,心中嫉妒,今日紫衣不在,立时当场装模作样派起了事。

        未语也不在意,叫来楼内的嬷嬷抱了沉甸甸的诏书到涵碧楼的书房。炎夏时节,众人都只是到大观楼应个卯,花园清凉,都在自己楼里做事。

        涵碧楼门前一片翠竹簇拥,凉意森森,院子里种了时令的盆景,一间正房,左右厢房,书房建在屋后的假山上,一株高大的黄杨树枝盖交错,树叶蓊郁,正好遮住日头,风拂树枝,送进徐徐凉意,十分幽静,正是读书的好所在。

        午后,未语坐在案前,她登录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件,细细揣摩诏书之意,她已能分辨出字体,如手中这道劝农扶农诏书,墨汁饱满浓重,通篇气势凌厉,想应是出自宣德帝亲笔,“农不出则乏其食...上则富国,下则富家。...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未语不觉敬佩,为帝如此,可算是睿智英明,百姓之幸也。她工整地写录,吹干墨迹后,才合拢放妥。最后一道是黄色绢诏,这是后宫的恩诏,未语打开了直接抄录。开白堂皇,无非懿淑二字,后面三列名号,其中一人倒让她稍停笔,才人薛氏晋封婕妤,那日回去紫衣曾对她提过那位薛小姐就是今夏候选的秀女。越级晋封,想必是正得恩宠,如了心愿了。未语誊写过好多诏旨,宣德固是勤政的明君,却绝非是个好侍奉的帝皇和夫君,说他寡恩少情,一点不为过。有一次太史令叫她把几月来的后宫诏旨整理归档,其中有一道恩旨已被注销,司马氏忤逆帝意,被贬为才人,迁进上阳宫去了,可叹这个因德容被召进宫方得宠两月的娇贵女子从此跌落凡尘,紫衣说过上阳宫在西内,但凡进了此处,几无出头之日,一个花样女子从此就得失意孤寂一生了。想到此,未语还是叹息,但愿这位薛婕妤能固恩宠。

        ☆☆☆☆☆☆☆☆☆☆

        傍晚,夕阳的余光把宫殿屋宇的飞檐斗拱拉得长长的,皇城渐渐融入暮霭。

        皇城内除了官署就是宫殿了,如今分为东内和西内,以灵渠格开,中修有九座拱桥相通。西内以大明宫为主殿,左右是太极、风仪二殿,依次坤翊宫、兴庆宫、长生殿、沉香殿、上阳宫等院台楼阁,前有太液池,后有上林苑,经千年修缮扩建才有今日之规模,是宣德帝之前历代帝皇后妃所居,中央台署就建在西内的永安门外,而如今,宣德帝只在宫中祭祀或大典时才到大明宫来住上几天。东内是仁德帝在位,姬氏长老描绘了北京紫禁城的图本,依制而建,仁德帝驾崩,他所推行的政策几乎全盘否定,只有这一项不仅被保留,而且追加银款,历时二十年,动用能工巧匠,花费巨资,搜罗奇珍异宝,宣德十五年修建完工,金壁辉煌,美仑美奂,取名禁城,又称东内。时宣德已亲政,搬至乾清宫起居,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吏、户、礼、工、刑、兵六部长官官署一并迁入东内,朝政中枢也移至东内。后宫嫔妃则还是东内、西内都有居住,只是东内的坤宁宫和西内的坤翊宫一样,是皇后的中宫,如今还是虚位以待。皇太后周氏本想住坤宁宫,遭拒,就索性还住兴庆宫,她嫌慈宁宫是养老宫,太妃们见她不搬,也只好留在西内,只有耿太妃有子睿亲王,宣德帝爱重,她搬入寿康宫颐养天年去了,乐得不看周氏脸色。

        一般来说,得宠的嫔妃大都住在东内,西内的如长生殿的周德妃就不为宣德帝所喜,她好歹生了皇长子,又是太后亲侄女,总算坐稳四妃的位置,目前也是宣德帝后宫品轶最高的,她屡次奏请,想入住东内的承乾宫,被宣德帝驳回,其他宫妃貌似恭谨,心中都暗爽。按制只有修媛以上的主位可主持一宫或一殿,宣德帝的嫔妃加上新近选入宫中。虽有二十几位,有此资格的不多,近几日炙手可热的薛婕妤谁被赐居东内永和宫,但她还不能入住主殿,只能在配殿梨香阁起居。

        今夜大明宫灯火辉煌,宣德帝奉太后举行家祭后,在兴庆宫赐宴后宫、皇子、公主,他已有二子三女,皇长子已年满十七,还未开府,最幼十岁,在亲政之前,他过了一段放浪淫靡的生活,宠幸无度,这段日子是他深恶痛绝的,故而除了皇长子母亲周德妃,其余子女的生母地位不高,死去追授的不算,最高也只是充容。

        宣德帝例行敬酒后,看着这一殿的娇声燕语,花团锦簇,索然无味,观周太后窥他脸色,大约又想提出什么要求,为免扫兴,就吩咐高青备辇回到大明宫去了。

        宝殿深沉,珠帘低卷,御烟轻袅,朱榭灯明,兴庆宫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宣德帝随手拿了一卷诸子,卷首字迹工整端正,十分有功底,堪算是大家风范,“哦,太史署这两月有长进,请到哪位大师的手笔,朕倒要去领教一下。”高青看了看他手中的书卷,“回禀官家,是太史署侍书女官宋氏所写。”

        宣德帝放下了书本,记忆中的那位女子仍然鲜活“没想到。”他走到紫檀雕龙案边,翻出太史令的折子,果然也是同样的笔迹。他走到殿外,今晚是十五,月光如洗,映得殿檐生出玉色的光芒,大明宫建在三十尺高的须弥台基上,俯瞰整个皇城,灿若星辰,高青道“官家,今晚月色皎洁,实属难得的良辰美景。”

        宣德帝横了高青一眼“胡扯”抬脚走向白玉砌成的台阶,高青从掌灯宫女手中接过宫灯,示意不必跟从,自己亦步亦趋在旁引路,恒冲带了十几名龙骑尉随后紧跟。下了台阶,宣德帝信步往麟趾门走,麟趾门的右侧就是太史署。

        朱红色的铁门紧紧关闭,高青和恒冲耳语,恒冲摆手,早有人跃入墙内,不一会,值守的太史副令慌慌地迎出来,拜伏于地,宣德帝也没理会,径自迈入署内,恒冲带人跟进散开就了无踪影。高青扶起晕头转向的副令,轻身提点:“令史大人不必惊慌,只要合得官家圣意,便是您的造化了。”说完,疾步跟上宣德帝进入了署中。

        凉风微拂,夜来香月夜绽放,密密的爬了一地,东园西廊廖无声息。高青陪着宣德帝,从大观搂的左洞门进去,百竿修竹,绿荫森森,一线羊肠曲径,至径头,一扇门扉已然洞开,走进院子,正房一匾“涵碧楼”,朱户紧闭,窗棱间射出点点灯光,高青微咳一声,欲示意屋中人,却无有动静,轻轻一推,门开一看,高青不禁一愣,宣德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屋内简简单单,床榻桌椅,墙上无一幅字画,也无一件陈设。唯一的镶大理石云白色书桌边,两名女子一倒一卧,桌上堆满了书册,一张宣纸铺开,笔跌落纸上,墨汁晕开,显而易见,她们本来在灯下,一个侍墨,一个写字。

        高青抽抽鼻子,屋内果然还有隐隐的迷迭香,心想:“这个恒冲,我叫他制住闲杂人等,本意不想惊动旁人,也省得惊扰了宋氏,他倒好,一股脑儿迷翻在地,真当自己是越墙的强人了。难不成以为大家一见美人就色性大发,成了登徒子?”

        宣德帝哼了一声,高青陪笑,快步上前,把宫灯放置桌上,俯身把紫衣抱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中静悄悄,灯光闪烁,宣德帝走到桌边,双手撑起未语的肩肘,香馥柔软的身子软软地仰伏在他的手臂间,灯光跳跃,她的脸庞如象牙雕就般细腻匀净,弯弯的睫毛如一排小梳子密密遮住了她的眼睑,眉间微微蹙起,黑得发亮的头发披散在脑后肩上,也撒了他满怀。呼吸均匀,吐气如兰,她只穿了一件白绫对襟丝袍,玉色丝绦系住蛮腰,襟口处扣子已松,抱在怀里,越觉温软。

        宣德帝心中一荡,某种思绪不可抑止地涌上心头,灯花“噗”的一声爆开,宣德帝抱着怀中佳人轻轻放到床铺上,摊开锦被,松松盖住身子,想了想又到床尾,轻轻褪下她脚上的云锦绣鞋,脚掌匀停,脚尖如笋雪白滑腻,他指腹轻触,听佳人梦中嘤咛一声,双足微微收拢,宣德帝几不能把持,轻吐浊气,唇角微扬,真如恒冲所想欲作了扑食的恶狼,他放下帷幔,慢慢踱回桌边,据坐木椅,犹觉幽香绕鼻。收住心神,他拿起一本册子,一行隽丽跃入他的眼中,是他的劝农诏,显然是摩临而写,学得倒有三分,只是少些淋漓添了几分柔和,字里行间还有眉批,竟是字字珠玑,他看得双目生辉,大为惊异,这世上竟有这等女子,慧质兰心,竟也有体悯苍生之意。桌上有几张是小篆所书的诗词,他识得几阙是历代长老带回的辞赋,一般假托是宫辞或先贤留传,千载以来,奉为圣品。另有几首词意婉约,描摹意境十分生动,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佳作。

        上天所赐,岂可埋于流沙。

        宣德帝把字卷袖起,吹灭灯烛,持了宫灯走出房间,高青门外侍立,接过宫灯,欲上前关门,宣德帝摇手,自己回身轻轻合拢朱门,走至墙外,扣紧门扉,低低地说“叫恒冲来守着,明早回报。”

        高青一震,低喏,持灯引路。

        副令和恒冲在署外恭候,宣德帝走过恒冲身边,似笑非笑地剐了他一眼,他心头一跳,高青忍笑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恒冲心中顿时翻了七八只吊桶,想要追问高青,却见他带着自己的手下陪侍陛下扬长而去,他兀自抓了半天头,也不知这差事办的如何,和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