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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瞬间之夜》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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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在哭吗?
细小的,稚嫩的啜泣压抑着……好象是一个小孩。
穿着古早的和服,躲在路边的茅草丛中。睁大的泪眼中,反射着远处主屋里的灯光。
高耶知道他哭泣的原因。
……好像是很琐碎家务的缘故吧。为了要拿一件旧的袍服,父亲在给予一把开某个库房钥匙的时候,选择了这个孩子的兄弟们,而不是他。
空空的手掌心畏缩着收回了……
然而,从小就离开做了别人养子的他,即使归来,也应该并不怎么熟悉家里的情况吧。把钥匙交给一直在这里长大的两个兄弟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为什么在这里哭呢?
这种莫名其妙的的泪水,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涌出来的呢?
……似乎明白这个孩子是谁了。
好象是在第二天,又或者是再过一天,就传来了自己要离开家,到越后去成为另一个武将的养子的消息。
那么,那把钥匙是再也没有机会交到自己手上了。
真的是很小的一桩事情。早就被湮没在四百年来不断叠加的记忆的细节中了。为什么会又想起?
失去信任的支撑,脚底感到虚浮。尖锐的孤独刺透内心,几乎就要让人忍不住大声哭叫起来……
(不!不对……)准备离开故乡的自己,应该是已经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元服,并娶幻庵的女儿为妻。不再是个幼小的孩子了,更不会把这么小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为此哭泣。
(不对!这是梦境!)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信任自己,即使所有的人都抛弃了自己……只有谦信公,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弃我的!
——成为北方的军神吧。
没有猜忌和嫌疑,谦信公所赋予自己的宽广而包容一切的信任,填补了自己内心所有的空虚。这是景虎这个人,存在于世上的一切的一切的根基。绝对不会动摇!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我要……从这个软弱的梦中……醒来……
身边的茅草丛消失了。哭泣的声音渐渐淡去。
然而,脚下的黑土渐渐褪色变白,成为松软的沙地。抬头仰望,蓝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如血一般的满月。(……这不可能!)
被恶梦般地注入实感。嘴里是血的腥气,齿间塞满了沙砾。忽然发现手脚被铁钳般手指压制住,身体跪伏在地上,展示着如畜生一般不堪入目的姿势。胸口被粗糙的手掌猥亵地玩弄着,腥臊的体液喷射在脸上,身上和体内。
(只是恶梦……而已!我只需要醒来,醒来!)然而梦境如铁索般地桎梏着自己。哭叫求救的声音传不到期待的家人身边,只能激起男人们更疯狂的笑声和更激烈的冲撞。欣赏着他挣扎时的痛苦,那些人的眼神已经不属于人类。作为凶器的坚硬阳具从身后一次又一次地穿透着他,撕裂般的痛苦,令人呕吐的肿胀与抽动,那清晰的触感深深烙印在神经上。(最近的人,和最亲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
感觉因为动摇而产生了错乱,再度发出惊恐和愤怒的质疑时,噩梦的蛛网收紧了。
「背叛?使用没人要的东西不叫背叛。……你的家人已经不要你了……」
「他们把你赏给我们了,你那张关东第一的,让人想要好好疼爱的脸……」
「和臀部!哈哈哈哈……」
……你的家人已经不要你了……
(不对,这是梦……这是梦!即使,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了我,谦信公,只有谦信公,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弃我的!这是梦……这是梦!)
仿佛阅读了他的思想,那张曾经无比信任的脸上再度泛起恶毒的嘲笑:「谦信?那个人?你仍然相信吗?他只是把你当棋子用而已,你已经没有用了,是个弃子了。」
(不,不是的!)后面的激痛继续着,前面被恶意地挑弄着,那火一般的燃烧感在体内窜流。朝着漆黑的夜空呼叫着抵抗,喉咙已经因为哭泣和喊叫而疼得发不出声音,然而那个渴望着的名字依然堵在胸口。
「他们……全部都不要你了,你是我们的,我们的……」
身体被强迫着到达欲望的顶点,精液在男人们淫荡的轰笑声中喷射出来。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不是人了,只是发泄欲望的容器。
最后的理智陷落了,野兽发出临死前的绝叫:
「我要杀……杀……杀了你们……全部……所有的人……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再度被外物顶入时,意识也仿佛憎恶着自己般离去。一片漆黑降临之前,绝望的溺水者呼喊出在最后的,不可信任的背叛者之名……
(直……江……)
「高耶!醒来,喂,高耶!」
——谁?谁在呼喊这个名字?
「景虎大人!」
「直江!」
抠挖着胸口的手被捉住,胡乱踢打的双腿也被压下了,噩梦中的恐惧渐渐远去,耳边传来的是那个人温柔的低语……
「嘘……嘘……只是恶梦而已……不要害怕……」
恶梦……吗?视网膜上残存的可怕影像淡去。因为挣扎而澎湃的血潮依然在耳边回响,然而心跳却随着那个人的安抚而渐渐平静下来。
好……温暖。冰冷的双手在那个人的掌心中慢慢温热起来,颤抖停止了。熟悉的体味渗透一般潜入心底。
这是……梦吗?
(直江……在这里……)眼睛急切地睁大着望向四周,但是,只能够看见模糊的人影。身体也依然无力,虽然可以虚弱地举起手臂了。
「您的力正在恢复中,精神状态不稳定,所以会做恶梦。视力目前也尚未完全恢复,还不能使用力。但是身体其他部分无异常。」
这是……谁的……声音?不是直江的……不,是直江的……
仍然在梦中吗?连这最熟悉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了……直江的……声音……
亲切的,自然的语声。虽然只是在报告一些最平常不过的事物,但是,却一直会给人很温柔的错觉。整个人都好像被他那种低沉而柔和的声音所浸润,不知不觉就觉得安详,放松,平和……
尽管语气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有什么不同……和最近听惯了的他的声音有什么不同……
然后,高耶发觉了。
直江的手,好像要害怕自己消失一般,紧握着自己。从掌心里传来的热度传遍四肢,温暖了全身。那并不仅仅是安慰一个做恶梦的孩子般的程度,宽大的手掌,带着渴求的力量,好像害怕一放松自己就会消失般地紧握。在自己渴望体温,渴望着籍慰的时候……
高耶一言不发地在自己的手上注入力量,紧紧回握着。然后,索性闭上了眼睛,在寒冷中紧抓着这唯一的热源似地,带着做梦一样的表情,陶醉在这少量的温暖中。
直江会这样……是做梦吗?
男人好像看懂了他的心思,伸出手去,轻抚着他的头发,低声安慰道:「我在……我在这里。你受了太多的苦了……安心地在这里,我会守护你的……」
「不要……出现在我的梦中……」然而,仿佛与这样的拒绝相反,高耶的双手痉挛一般,握得更紧了。
「已经……这样不想见到我了吗……这个伤害你如此之深的罪者……」
「你是在可怜我吗……」
「高耶……」
高耶睁开了眼睛。
「你是,在怜悯我吗?对于一个你已经不再有兴趣的人,做出这样温柔的样子来安慰对方,让你感到高尚吗?」
梳理着头发的手停止了,一瞬间,高耶的脸上,似乎露出了渴求的影子。他立刻紧咬住下嘴唇,将这种表情从脸上抹杀。
「或者,你只是在玩弄我而已?明明已经放弃了的,明明怎么样都无法将意思传达给你了的。现在又耍出这种『在寒冷的时刻我来给你温暖』的把戏。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你的报复?」
「高耶……」
「我的力变弱了……」
「只是暂时的。」
「对于这四百年来一直折磨你压制你的主君,现在看到他虚弱的样子,你一定很快意吧。终于摆脱了被我束缚之执念的你,在你新获得的自由之中,一定是恶狠狠地嘲笑着我这个失去了你的抵抗和追随,就变得软弱和不知所措的笨蛋吧!」
高耶转过头去,挣扎着将手指从男人掌中一根一根抽离。指尖的温暖急遽流失了。
「说什么四百年的束缚……你这种人不可信任……你说的话不能相信……」
预料之外的,男人的手带着灼热的体温,以仿佛要折断他手指似的力度纠缠着重又握上来。
如同他手上的热度一样,男人的话语暴力般地侵入内心:「只要能保有强势,就能够保有爱了吗?」
「什么意思?」
「那么害怕被超越吗?」
「超越这样的事……」
「我办不到吗?但是,一旦强势的你被别人超过,就会失去立足的根本。只有依靠不断地战胜别人才能够勉强地接受自己的的存在。当前方出现了他人的身影时,就变得多疑,猜忌和不安……」
「……这就是你的妄想吗?」
「妄想?」
「这就是你放弃这四百年来的追求,所沉醉其中的妄想吗?你感到自己已经战胜了我,摆脱了我——这就是你用以剪断锁链的铁钳吗?哈,」高耶用干涩的声音冷笑起来,「这样低级的伎俩,甚至连我这四百年来的立场都侮辱了……」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自我欺骗也要有个限度。 」
「总是想着『不可能』而拒绝去思考,不断地陶醉在自己的力量之中,自我欺骗的人到底是谁?你有认真考虑过双方胜负之势被扭转的那一天吗?失去谦信公的信任,失去总大将的位子,失去调伏力,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准备怎么办?」无视于他的抵抗,男人执着地侵入高耶的内心。
才能、名望、地位、权力、金钱、指导力,这一切都是位于上位者所依赖的根本,然而,当绝对者不再是绝对者时,垂直跌落的高度让人粉身碎骨。地位的倒转带给自尊狠狠的挫伤。胜利者品将会尝到失败的苦涩。那苦涩来自曾经的友方,因而变得更加的难以下咽。
——被超越……被战胜……被替换……那样的事情可能吗?存在吗?会发生吗?
「那一直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匍匐在脚下的败者拥有了你无法企及的力量,用如同你一样的冷酷眼神向下望着被从那高不可攀的地方狠狠拉下来的你……」男人的手指深陷入高耶的手腕。
「到那一天,你准备怎么办?」
——失去……一切吗?
意识到自己站立在从未到达过的无人之境。仿佛就要崩塌般的动摇之心升起,一直赖以站立的土地从脚下开始震动,发出悲鸣。
「我……不会认输。」痛苦地正视着这难以名状的危机感,高耶睁大双眼,尽管模糊的视线加重了对未知的恐惧,但高耶毫无退缩……无法退缩……不能退缩。
「我不会认输。想打倒我吗?那就堂堂正正地来。」
「总大将什么的,是谦信公的委任,」高耶咬紧了牙关,仿佛吞咽一杯苦酒,「必要遵照他的意思。但是,想要打倒我,你必须亲自动手。」失明的猛虎在黑暗中依然露出令人心惊的利牙:「我不会听从其他任何人的摆布……你必须亲手将我打倒。」
「如果那样,就允许我抱你吗?」
「……是的!」
男人的语音是冰冷的:「那这是什么?自我放逐?依赖于他人的忠诚到这样的地步,一旦失去,你就将自我全盘放弃?」
忠诚是位于上位者的贪婪要求。是对于败者的无穷无尽的榨取。胜者因为对失败感到恐惧,没有安全感,所以必须依赖着败者的忠诚来生活。
几千年,几百年,无数站立在颠峰的大人物,都会害怕从背后刺来的尖刀,会害怕因失去支撑而跌倒。
所以需要忠诚,需要那种无条件的,无理性的忠诚。哪怕我是错的也好,哪怕我对你残忍也好。哪怕这个世界已经改变。哪怕我的力量已经衰弱。
只有你的忠诚……我决不能失去。如同吸血鬼一般依赖着别人的忠诚,身处上位者需要的并不是名誉和金钱,只有民众的忠诚才是能带给他安心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背叛永远被视为恶德,自我的思考与选择被压制下来,统治的人永远会喋喋不休地向世人宣讲忠诚的可贵。
因为那是,身为臣下的美德。然而——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高耶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带着男人所痛恨的傲慢,「我根本不会相信你。我谁也不会依赖。你以为肉体的交合就可以改变我吗?你以为那就是我将自己放弃给你的表示吗?别笑死人了。」
「什么?」
「……那只是……给你的赏赐而已。对跟随了自己几百年的狗来说,不扔一根骨头去是不行的。」
「……像你这样的人,无论怎么报应都不过分!」
憎恨的目光望向枕头上的这个恶毒的独裁者。
然而高耶看不见。
「忠诚,本来就不可信。都是要有代价的吧。没有人能够不期待任何回报地无偿付出。以下克上,不正是所有忠诚进化的最终理想吗?」
像鹿之介那样,在忠诚中寻找到了生存的意义的人毕竟是少数。主君已经不在了,需要忠诚的人已经不存在了,而将它作为人生支柱的人却无法停止。他们在忠诚本身中寻找到了目的、手段、意义。如同服用上瘾的麻药,需要不停,不停地持续下去,用自我牺牲的兴奋来刺激大脑,一旦停止就无法面对现实的人生。这样扭曲的人生也会被后世奉为典范,才会导致这个国家那样病态的历史吧。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名誉金钱地位权力,如果世俗的愿望被拒绝,忠诚者会向永恒去期待回报。耶稣必须依靠神迹来取得信徒,因为人们渴求的是天堂那珍珠色的大门而不是木匠土褐色的马槽。
怀抱着信仰的殉道者,临死前用对未来最壮丽的想象燃烧照亮了自己寒冷孤寂的一生。
我们怀抱着忠诚,是因为我们怀抱着信仰。
我们信仰着神,是因为他拥有我们所渴望的东西。
所以我们爱他,爱到我们想——成为他。
将那流血的四肢从十字架上拉下来,从那头上扯下荆棘的桂冠,把那肮脏的腰布放在尘土里践踏。让我代替你去死,让我代替你去死。
——手脚被打入长钉,在烈日下痛苦而缓慢地窒息死去。
对于一个虔诚的信仰者来说,这些,算得了什么?
让我代替你去死……让我代替你。
让我拥有你那信仰的力量。我将施与你怜悯,我将治愈你的创伤。我会穿透死亡的浓雾对你说:
——起来。你可以走了。
因为我已经取代你。成为神之子。成为神。
这个世界永远会有强弱之分。人们需要跪伏在强者的脚下。崇拜他,热爱他,忠诚于他。是因为人们想要他的力量。想要受到同样的崇拜,同样的热爱,同样的忠诚。
想要成为强者。想要……取代他。
背叛——这就是忠诚在层层面具下隐藏着的最真实的姓名。
「所以,所以……就背叛了本家的北条改投向上杉吗?」
「什么!」
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尖利的刀刃伸进来,碰触到了在景虎体内深深埋藏着的。
「因为再怎样献上忠诚也不被重视,所以就死心放弃,投向谦信公的麾下的吗?」
「你……混蛋!」
「啪」的一声,火花四溅。那一瞬间,高耶愤怒地用力反击了。
男人松开了双手,高耶拼命挣扎着支撑起身体,但那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身体并没有恢复,勉强放出刚刚积聚起来的一点力以后,视线再度模糊起来,连感觉也麻木了。睡衣从肩膀上滑落。高耶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赤裸着身体。
只有那倔强而盲目的眼神,依然反抗似地回瞪着男人的方向:「不是这样的!」
「结果似乎也没有被接受的样子,真是可怜啊。」
「……这是景胜的家臣在说话吗?我可没兴趣陪你一直活在那个时代。」
然而男人却并没有放松进攻:「所谓忠诚,那也是会受到嫌弃的东西吧。已经尝试过被遗弃的滋味,就应该对此很熟悉才对。」
「……想挑发我对谦信公的不信任的话,你的尝试不算比别人高明。」
「将你废除再立新的总大将,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谣传呢?」
新的总大将……
从直江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终于让高耶感到混乱。
——「你能够相信谦信公吧。」
两年前,完全丧失了力,双目失明而又身陷敌营的直江却能够如此坚定地安慰自己,将自己动摇混乱的思绪稳定下来。只是想着这个男人温柔低沉的声音,就能够让自己安心,从那样的困境走出来……可是现在……
自己……真的被抛弃了吗?被所有人抛弃,被义父大人……
怀疑的毒汁从破裂的伤口流出来,带给心灵难以言喻的巨痛。
——不会的,义父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决不会抛弃自己。
可是……
「如果需要的话,你也是可以舍弃的道具。没有人要的,没有利用价值的忠诚,就那样也还会坚持着吗?」
「没有人要的……」
「由于时局的改变或者是策略的需要,忠诚有的时候也会变成一种令人尴尬的存在。在那种时候,身处上位的人必须将这种忠诚迅速地抛弃。」
「我……不会被抛弃。」
「到那个时候的你会怎么办?是反过来向榨取了你四百年的忠诚之心的人反戈一击,狠狠地报复回来吗?还是背离上杉,再度寻找新的忠诚的对象?」
「不……」
「那么,就是如果这样,你与那总是不得不寻找新的主人才能生活下去的人们有什么不同?」
仿佛没有麻醉的手术一样,尖锐的刀尖切割着肌肤,高耶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无法出声。
男人仿佛感觉更加痛苦一样皱紧了眉头。
「无论怎样都好……忠诚与背叛,那种东西无论怎样都不要紧……只有你,决不能放弃……」
僵硬的身体被轻轻放倒在床上,仿佛要温暖那冰冷而颤抖的躯体一样,男人覆盖上去:「高耶……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不要放弃……不要放弃你自己……我深爱的你。」
时间停止了。只有这相互依偎着的心跳,漂流在这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无边无际的意识的海洋中……
「这不是忠诚……」高耶呻吟着开口。
「……」声音轻微地几乎无法听见。
「这不是忠诚……我对谦信公的……不仅是忠诚。」
「高耶……」
「我感激,义父大人。他将我拯救出来。将我从自我放弃的冰冷中拯救出来……」
男人将耳朵贴在了高耶胸口,倾听着那仿佛从内心最深处被压挤出来的言语。
「但是,在他的指导下,我学会……将心胸放宽,勇于面对这个世界。即使是不信任,即使是创痛,也不能逃避。会跟随那个人,并不是出于愚昧的报恩而已。我只是同意谦信大人的做法,因为赞同而紧紧跟随而已。」
——成为北方的守护神吧。
守护这个国家,守护这片土地……耳边响起的,是越后的大海在北风中的波涛翻滚之声。
「如果……义父大人放弃了我,我也不会背叛他的教诲。」
完全不同于温柔的相模之海,那是狂暴的,勇敢的,激烈的面对自然的威力,武将在这变幻的残酷世界中悟得的真理——
「我会……继续寻找自身的真实,寻找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不会逃避,不会畏缩,不会自我欺骗。这是,最后的真实。」
「高耶……」
「我们的真实。我不会逃避,也不允许你逃避。我们必须一起追寻……这是我们,存在的真实。」
流尽痛苦的毒液,撇却了一切的虚假,那是赤裸裸地跳动着的心脏。
不逃避,不畏缩。不在虚无中臆造意义,也不在真实前紧闭双眼。这是活在谎言中的高耶,内心中最真实的声音。
确认了这一点以后,男人感觉放心——
然而爱意涌上心头,淹没着一切的存在……
我爱你。这是我唯一的真实。
嘴唇覆盖上去,那仿佛抗拒而挣扎的唇舌抵挡不住对温暖的渴求而变得贪婪;皮肤回忆起饥饿,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的饥饿,企求着与对方融化为一体;感觉得到他的喘息,感觉得到他的索求,感觉得到他温柔的抚慰,身体纠缠着,摩擦着生出燃烧一切的白炽高温,将意识送向天堂……
在高潮与高潮之间,高耶紧紧地抓住这黑夜中唯一的真实……
因为,这……也是梦吧……
*
由于在阿加莎的餐馆里发生的大友家袭击事件,责任者竹崎克己下落不明——消息传来,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晨,整个行动,包括吉江所负责的那一部分都迟缓了下来。失去了主谋者,部下们都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因而陷入了迟疑与迷茫中。
怨灵们大多是受竹崎的感染而被唤醒的,而重生以后,策划着行动,将大家凝聚在一起,在这个暗战国里重新达成自己心愿的人也是他。现在他不知生死,连吉江也一时间不知所措。
然而,中午时分,吉江长资从山地赶回来复命的时候,看见的樱之湖附近的气氛则完全不同。
往常熙熙攘攘的湖边参观道上显得冷清,自己曾经登门拜访过好几次的餐馆已经夷为平地,看不见半块碎砖片瓦。在那地址上,预期三天后完成的神坛却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来往的建筑者正将一捆一捆的黄杨木堆在神坛面前的空地上,小半个篝火堆已具雏形。而参与施法的人更是紧张地在诵念预备祷文。那情形完全不像是失去了主谋者的迷惘,相反地,反倒是如同被一种巨大而可怕的力量控制了的样子。人人都拼命地加紧完成自己的工作,连说一句闲话的心情都没有,仿佛被什么猛鬼在后面催赶着似的。但场面却丝毫不混乱,显得紧张而有序。
而想到将要去见造成这样局面的那个人,那个战国时代甚而整个日本历史上闻名的凶残的霸主——织田信长,吉江的心脏抽紧了。
实际上,吉江本来是反对竹崎投靠织田的势力的。曾经身为越后谦信公的属下,虽然死后已经背离了,但是吉江对于那个使用残暴的手段,一心想要吞并天下的男人仍然反感和憎恶。
然而竹崎作出了同盟的决定,而为了在这暗战国弥补生前未能创功立业遗憾的吉江,最终也还是跟随而来。
但是此刻,越是见识到那个人的力量,越是靠近于他,对于自己曾经身为谦信公的属下这一点,也就感觉越是清晰。
脸上被高耶打过的地方,仿佛依然留着刺痛。
因此,心中的恐惧也越加高涨。
被引入织田暂时的行宫立花神社后,侍从们迈着训练有素的脚步归回各自岗位。
吉江连头也不敢抬起地匍匐在地上。
大殿里面点起的火堆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
「哦,你就是那个上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随便的问话,却隐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威严。
吉江不知该如何回答。
「抬起头来。」
在这庄严的神社里,红发的男人却姿态极不严肃地坐在供奉祭品的神案上。一只脚曲起放在案上,手上把玩着一把细长的日本古刀。
——什么嘛,不敬神佛的家伙……
然而,当他将眼光移向吉江,直接望穿入他的大脑时,吉江被震撼了。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仿佛是红莲之火一般的气势。
如果说谦信公仿佛是洁净光明的佛光的话,那么这个男人就是闪电!如同千万伏特的闪电在一瞬间穿透人的内心。那种压倒性的气势,将一切抵抗与挣扎都荡平。
仿佛充分了解到吉江此刻的感受似的,男人微笑了。他从神案上站了起来,慢慢踱到吉江的面前。
一步一步接近的步伐,如同钉在了空气中的人偶一般,吉江无法转移开自己的视线。
「哗」的一声。
闪亮的刀尖指向了自己的鼻尖。
「你,对我还有异心吗?」
冷汗从头顶流了下来。吉江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曾经跟随过上杉的家伙,心里想必还存有谦信那个家伙所灌输的仁义之道吧。然而,满口漂亮的词句,却将死也会跟随自己的属下活活埋葬了四百年的家伙,是不配得到所谓的忠贞之士的。」
一字一句,仿佛就像钉子一般打入吉江的心中。
「就像这把『雷切』的主人,即使是为大友家鞠躬尽瘁,也依然会受到实力不足的主人的猜疑和排挤。」信长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黝黑冰冷的刀身。
「虚伪的家伙,满口仁义道德,是用忠诚的词句来掩盖自己的虚弱,强迫拥有才能的下属为自己卖命,然后在不需要的时候又飞快地抛弃。」
吉江仍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短促的生命……忠诚的宣誓……漫长的等待……以及,在竹崎指出自己被愚弄了的时候,那一刻如同一切都崩坏而去的虚无……四百年来的一切,如同翻江倒海般从眼前涌过。
「虚浮的愚忠,是不能在我这里找到寄主的。」被本能寺之火煅烧过的双眼贯满了力量,能够透视人心,仿佛烈焰般让吉江热血沸腾。
「啪」地一声,信长将刀干净利落地插入刀鞘:「这个世界最终是属于强者的。你只要将忠诚之心奉献给那个最强者就可以了。这个,也应该算是简单的真理了吧。」
「信……长……大人。」勉强地,吉江从齿间挤出声音。
「不要相信世人的说辞。吉江,忠诚于谁,必须听从自己的心声。」霸者的双目灼灼发光。
信长的话,冲破了最后的迷茫与迟疑。
「……是!」如此地回答的时候,吉江忽然地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
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寻找到强而有力的领导者,那种心灵有所凭依,与神佛结缘一般被力量充盈全身的强有力的充实感和幸福感。
「是!属下愿效忠信长大人。至死不变!」吉江发自内心地回答道。
看出了对方的真心,信长点点头:「你,尽快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去吧。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保证樱之湖上空灵力的来源。」信长如此命令道。
「遵命!大人!」
「我期待着与你的忠心相称的表现。」
「是的!大人!」回答响亮而坚定。信长那种压倒性的力量战胜了一切。进入神社的吉江仍然是一个心存恐惧和怀疑的背叛者,当他迈出门槛的时候,却已经获得新生。
然而,信长望着吉江远去的背影,却露出感觉无聊的的神色。他转过身体,看着神坛上立花道雪和他小女儿的画像,喃喃自语道,「这个那个,每个人都是这样……」
兰丸走进殿内禀报:「主公,法事的准备已经完毕。」
「让僧侣们开始施法,在确认竹崎已经死亡之前,不要浪费樱之湖已经积聚起来的灵力。」
「是。但是,主公……竹崎克己的下落已经找到了。」
「恩?在哪里?」信长扬起眉毛,「是死是活?」
「呃……」兰丸似乎有些迟疑。「他的状况……」
「怎么?」
「似乎有些奇怪。不过,我已经叫人带他进来了。」
织田转过身来。视线望向殿外。
从肃穆地站立在台阶两侧的侍从行列中间,一个人影正慢慢向上走来。
*
小太郎停了一下脚步,镇定稍微有些紊乱的呼吸。
十分钟前刚接到部下报告,有陌生人打电话来,通知高耶在城外的一家小的酒店里。虽然有部下在离那家酒店很近的地方,但是小太郎却指示他原地待命。
高耶……希望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直江。小太郎如此地确信着。
身为直江的自己,非得第一个出现在高耶面前不行。
感到烦躁的忍者首领一边派人通知绫子,一边自己驱车赶来确认。
高耶失踪的时间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而根据绫子的报告,是开崎诚带走了高耶。
开崎诚在里见家灭亡以后一直下落不明,但是,不能排除他继续留在暗战国的可能性。而且这个非敌非我,能够使用力的现代人在对高耶不知做了什么以后,又安全地送交上杉,这一点也很符合此人难以揣测的行为模式。
想到有人比自己更快地寻找到高耶下落,将他从敌方手中救出。然后又像上次一样,安全地保护起来交到自己手里,小太郎的心里并没有轻松和欣慰的感觉。相反,一种黑暗的感情充满胸膛。对那个比身为「直江」的自己,更先一步到达高耶身边的人,小太郎感觉到敌意。
这就是世人称之为「嫉妒」的东西吗?
小太郎感到不安,他本能地察觉到,由于扮演直江而一点一点体会到这些世俗感情的自己,似乎将会无法再回到过去了……
在酒店简陋的大堂内,小太郎一眼就看见了正在从正门朝外走的高耶。
「景虎大人!」
高耶回过头来,眯起了眼睛,那一瞬间似乎在警戒着什么的样子。是幻觉吗?小太郎似乎觉得高耶就要呼唤出「小太郎!」的名字。
「……」
「景虎大人!」
「直江。」
小太郎注意到,高耶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睁大了眼睛,似乎在怀疑着什么,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东西。
「是……你吗?」高耶用怀疑的口气问道。看见小太郎不回答,又用更加微弱的声音口气问道,「是……你吗?」
高耶就站在那里,用那双清澈而真挚的瞳眸望着他。
这样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小太郎迷惑了。
难道说他已经认出自己了吗?这个时候……本应在众人面前,冲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的,然而,事前深思熟虑过的行动计划此刻却完全消失了。
该采取的行动也已经计划好,然而小太郎却不知道从何开始。烦躁不安的感觉再度涌上。
仅仅一秒钟的时间,却仿佛几个小时般漫长。
望着那双眼睛,小太郎的双足无法迈开。
时机转瞬即逝,移动电话的铃声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喂……什么?绫子被袭击了?」
高耶几步迈上前来,小太郎把电话递了过去。
「我是高耶。什么问题?」
小太郎看着专注地接听电话的高耶。
晴家跟随了高耶四百年,仿佛是家人一般的存在。高耶此刻的担忧和焦虑明白地写在眉间。但是,这与当初在小岛上,直江被自己的部下架走时,那种仿佛自己的一部分受到了侵犯,愤怒与发狂般的憎恨是不同的。
如果……自己也能令这个人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的的话……
高耶抬起头来:「绫子受到了袭击,力被全部吸走了。似乎和阿加莎的女儿有关。现在立刻赶到她那里去。我的事情,到车上再讲。」
「您的身体……」小太郎注意到高耶的力似乎没有完全恢复的样子。
高耶没有回答。
小太郎再度感到不知所措。
然后,高耶带着仿佛是死心了的表情,握紧了双拳,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小太郎只能紧跟在后面几步的地方。
*
吃力地爬完神社面前的台阶,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一个小女孩跨进大殿来。
最多五岁,绝对不超过六岁。
小而翘的嘴唇,洋娃娃一样胖嘟嘟的脸蛋,圆圆的兰色大眼睛仿佛好奇般地骨碌骨碌转动着。步履仍有些踉跄不稳,短短的腿上套着白袜和粉红色童靴。
正当信长皱起眉头要呵斥出声时,他注意到了小女孩的目光。
那绝不是一双五岁小女孩的目光。成熟,镇定,以及有着隐蔽地观察四周的狡诈。
「信长大人!」一进入大殿,小女孩便朝着正面平伏下来。
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以后,信长似乎觉得有趣似的,嘴角微微地出现了一丝笑意:「哦……有趣。就这样将小女孩杀死,然后换生到了她的身体上了吗?」
下面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地面,稚嫩的童声仿佛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是……是……」
「向前来一点。」
小女孩好像被恐惧钉在了地面上一样,连抬头都不敢。
信长没有再开口。
风吹动殿内悬挂着的神幡,无声地在空气中摆动。
忽然,女孩匆忙站了起来,向着大殿正前信长的方向趔趄地跑过来,刚在一米不到的地方又重新跪了下来。
信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美名子的面前,蹲了下来,用几乎与她平行的高度注视着女孩的脸:「发生了什么事?」
小女孩——不,应该说是换生到了阿加莎女儿身上的竹崎克己,用五岁女童稚嫩的嗓音,报告了受到大友家势力袭击,肉体在战斗中失去,被迫潜藏在小女孩身上,然后在事态平息下来了的情况下,吸取了阿加莎和绫子的力量,杀死寄主,换生到美名子的身上并赶回来请罪的经过。
然而,对于肉体是如何失去的,他只是简单地说是被大友家一个叫开崎的人所杀而已。
信长在他叙述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
「以上,就是这样的情况。没有预料到对方的战力如此之强,是我的疏漏。请主公大人治罪。」
「真的是,换生到了个可爱的女孩子身上了哪。」织田信长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亲切笑容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一下那柔软卷曲的金发,「是混血儿吗?听说立花城出产美丽的舞女,果然是优秀的遗传。
「是……是的,大人。这孩子的父亲似乎是外国人。」
「叫什么名字?换生到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行动没有什么不方便吗?」信长关切地问道。
没想到闻名天下的霸王竟然如此和蔼,竹崎因害怕而僵硬的面具暂时脱落,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长而卷曲的美丽睫毛眨动着。
「名,名字不知道。因……因为急着赶回来向您复命,所以只能暂时这样了。等有机会再换一个合适的身体。」那稚气的小翘嘴唇,露出献媚般的微笑来。
信长看着那缎子一般的金发和粉嫩的两颊,圆鼓鼓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更盛。
忽然间,他伸出手来,抓住那把金色的头发,几个大步迈到柱子面前,猛地将那小小的头颅向墙壁上撞去。
「哇啊啊啊——」尖利惨叫响起,随着撞击的一声一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四周的侍从见识到这久违了的场景,恐惧得连血管也被冻住了似地僵立在当地。
「砰!」「砰!」「砰!」
「居然,让已经到手的猛虎逃走……无能的武将怎么还敢活着回来!……去死……死,死!」
亲自赶到立花这样一个鬼地方,却竟然扑了个空,连景虎的面都没有见到。想到这里,即使手里只是个小女孩,信长也毫不手软,仿佛发狂了一样抓住她猛撞,松开手以后就继续拳打脚踢,狠狠地发泄着从昨日以来的不满。
尖叫声变成了痛嚎,然后又渐渐微弱下来。担心换生在这个弱小身体里的竹崎也随之死去,唯一敢于在这个时候开口的兰丸不由得上前一步:「主公……」
信长停止了暴虐的行为,松开手,喘息着,看着地上已经血流满面的小脸。许久,他才回到神坛前面坐下,然后,好像因为运动而感觉口渴了似的,「啪」地打开一罐可乐大口地喝起来。
在地上的竹崎挣扎着爬了过来,跪在信长面前磕头,在随时就有可能被击毙的情况下,连话也不敢说。
「樱之湖的施法照常进行,你要的罗盘我也带来了。」信长咽下嘴里的可乐,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不想连这个小小的身体也连带灵体一起失去的话,就把吸力结界做成,向我拼命证明你活着的价值吧。」
「谢……谢主公。」破碎的嘴唇里艰难地吐出这些话语,
信长皱着眉,带着厌恶的神情望着地上那磕头不断的身影:「带出去,你们给她洗干净。」
侍从走了上来,准备拎起这个寄居在小女孩的身体里,贪生怕死毫无武将威势,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的男人。
竹崎挣扎着爬起来,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向后退出大殿。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一阵风吹过,或者是竹崎站起身来的动作,信长那如野兽般的本能觉察到了什么。
「站住。」
竹崎克己停了下来,头低垂着。
信长端详着这那发抖的弱小躯体。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到这个无能而懦弱的武将,藏匿了一些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过来。」
竹崎克己没有动。
信长没有再开口。他放下可乐罐,大踏步走上前来。
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竹崎放出力来。
巨大而黑暗的,混合了无数种不同怨灵力量的混合之力,此刻由这个小女孩猛然间施展而出,由下而上直向信长的脸部袭来。
似乎也觉察到信长的疑心,竹崎这一击是为了性命而使出了全力。
四周的人都惊叫起来。
然而,这样区区的攻势对于织田信长来说,简直就像蚊蝇的骚扰一般。他伸出手去轻轻一挡,黑色的力碰触到信长,发出昏暗的火花在他手心中消失了。手掌心直接贴在了竹崎的额头上。竹崎的身体触电般剧烈抖动了几下,就静止了。
竹崎克己的记忆无法控制地被信长所吸取,如同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入信长的意识中。
吸取阿加莎和绫子的力,将小女孩的灵魂从身体里赶走……
在烈火中与辜负了的妻子所扮演的主君对峙……
为背离了谦信的上杉家臣向景虎激烈地辩护……
吸取景虎的力……换生以后四处的奔走……
……
然后,还有四百年来的黑暗……生前的回忆……
竹崎克己全部的这个人……全部的回忆……感情……思念和渴望……悔恨和不甘……全部的全部……
包括那珍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如同阳光一般美丽的面容——
「——要不要跟我来?」
信长放开了手。如同被倒空了的米袋,竹崎瘫倒在地上。
「啊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信长响亮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内,「逆转时间?哈哈,你还真想得出啊。差一点被你那个窝囊的样子欺骗过了。竟然有这个胆子利用我这个第六天魔王,让你做那个立花鉴载的下属,还真是可惜了啊。」
蓝宝石般的眼睛此刻却失去了生气,仿佛玻璃球一般,朝向天顶。
「倒转时间?」旁边的兰丸发出不解的疑问。
「啊,是啊,阿兰。真是令人意外啊。这个家伙,居然掌握上古时代逆转时间的方法。而他的区区心望,居然只是回溯到当年他与主君相遇的时刻而已。」
「那么,吸力结界什么的,是骗人的吗?」
「啊,是啊。能够吸力的,只是这个家伙自己一个人而已。这个家伙,四百年来一直在吸取生人与怨灵的力量,利用众人的力在体内结合酝酿,准备与樱之湖以及山泉的力量相呼应,然后用罗盘做导向,在时间的奇点上将整个宇宙逆转。真是太有趣了,简直可以去弄个诺贝尔奖来玩玩哪。」
细小的拳头因为不甘而握紧。织田信长已经洞察了解了一切。这是完全彻底的失败了。
「哪,阿兰,去通知解除地震警报。让城里的居民全部都回来。让那些游客们也大量的回归吧。」
「不……」破碎的喉咙里发出呻吟。
「哦?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意见?」
「立花城……」
「立花城不是你的。」信长嘴角边露出恶毒的笑意,「以下克上的家伙。四百年前你就已经怯弱地以死逃避了,现在就不要再摆出那副虚伪的忠诚的嘴脸来吧,会让人恶心死的。」
「这个城……不是你的……」
「这个城现在全部都可以成为你力量的来源了。尽情地吸吧吸吧,把全部人的生命都作为你的力量来源吧。这个城都归你了,怎么样,你的野心我来替你实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意识到这件事的讽刺之处,信长简直乐不可支。
「不——」那是溺死之人最后的,绝望的惨叫了。
「然后,就替我掌握历史吧。」。
低头望见竹崎克己额头上鲜红的霸王之种,信长的双眼熠熠生辉,伸向虚空的双手有力地握紧了,「景虎,你和历史,都是属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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