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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西之枭雄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海神的杨贵妃》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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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终於进入萩市内了。
山口县萩市。县北部面临日本海的这个城镇,是从江户时代的毛利氏三十六万石城下町开始发展起来的城镇。在元就之孙·辉元一代依德川家康之命自广岛转封到萩的毛利家,於二百六十年间的德川之世经营萩地,幕末时期成为与萨摩并列为西方列强大藩,为倒幕的中心及先锋。长州藩的称呼较为人所熟知。萩是明治维新的先觉者·吉田松阴的出生地,他所开创的松下村塾培育出高杉晋作、久阪玄端、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在幕末维新中活跃的许多人材。这里确实可称之为「维新之町」。
市街地是阿武川及桥本川所冲积出来河口三角洲地带。架着几条大桥的这个城镇,不但河川成为天然护城河,而且面向大海,拥有建造城堡的绝好地利条件。三角洲的大小做为城下町也十分适合。
毛利的居城是在三角洲的最西前端。就在湾岸前方一个标高一百五十公尺左右、叫做指月山的圆锥形小山山麓。
指月山是个从萩市内无论何处都能望见、就像象徵般的小山。这一带更被一条河川自三角洲区隔开来,那条河正好发挥了另一条护城河的功用。这里就是萩城所在的场所。
毛利元就的嫡孙·辉元所建的萩城到了明治时代遭到解体,现在只残留下石墙及础石,成为指月公园。
萩市内的东光寺及大照院两个毛利藩主的菩提寺(注),分别为奇数代、偶数代的藩主及一族的墓所。墓前有藩士们所捐献的五百尊石灯笼整齐地并列着,将它们全都点上灯火的八月万灯会相当着名。
萩现在已经完全是个观光城镇了。高耶等人若是那样继续参加毕业旅行的话,应该也会到这里来的。城北高中一行人昨晚在津和野住宿一夜,今天早上开始出发到萩。
(糟糕了……)
这样下去的话会和他们碰头。
(要是不被卷进来的话就好了。)
萩市街一眼望去虽然没有任何异状,但从大批的灵聚集在这里来看,灵力值上昇得相当高。只要是有些灵感的人,或许都看见了分布在市街各角落的《夜鸟》吧。若是感觉敏锐的人,也应该察觉了这异样的紧迫感。令人呼吸困难。
(看这样子,或许观光客也不能悠闲地四处观光了哪。)
住在这里的居民可能相当难受吧。
三角洲内尤其强烈。看来好像设下了相当强力的结界。把关十分严密,护法童子也变得难以行动了。若是弄得不好,甚至会有被消灭的危险,因此高耶暂时让护法童子飞到外面去了。
车子在市街中行驶了一阵子,然後又渡过桥梁,出了三角洲外。不久之後他们似乎到达了目的地。经过长时间的乘车,高耶等人终於自车上下来了。
「已经可以拿下来了。」
蒙住眼睛的布被取下来。阳光眩目,高耶眯起了眼睛。
「这里是……」
是栋广大的日式建筑。不,并列着华丽堂宇的那里似乎是寺院的样子。是座相当大的寺院。一定是个着名的地方。
寺院内十分明朗,正面的巨大建筑物好像是本堂。但是是座奇妙的本堂,或许该说是佛殿较为适合。柱子不是圆柱而是方柱,使用的颜色及气氛感觉像是中国风,或者说是唐样式。堂内是水泥地,大屋顶中央有带着火焰的二重宝珠。介绍书里称这是大雄宝殿。
(是黄檗宗的寺院。)
高耶望向四周。这是怎麽回事?这里是哪里?
这个时候,他们後面又来了一辆车子。是赖龙等人所乘的车。车子在高耶等人的面前停下。被一向宗的人监视着,直江接着下了车。
「直……!」
想要走近他的高耶被小太郎阻止了。小太郎说道「请往这里」,带高耶往里头的建筑物去。高耶暂时只有服从。被带进的地方像是住持的居所。小太郎像说悄悄话似地小声告诉高耶。
「我们现在在什麽地方,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 ……你察觉了吗?」
「嘘。这里是东光寺。是毛利家的菩提寺之一。」
「东光寺?」
就是那个有许多灯笼的奇数藩主之墓所。打断想要继续向他发问的高耶,小太郎进入左手边石板地的玄关。上面挂着写有「松关」的匾额。这里是主君用的玄关。高耶并不是被当做俘虏,而是被视为来宾对待的样子。
里面有许多男人。他们似乎是毛利的家臣。
高耶做了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踏入里面。
「我们已等待许久。」
像是重臣的三个男人正座在那里。
「请往这里。」
得到恭敬的招待,高耶被请到里面的大房间去。平常这个房间好像是以纸门区隔开来,但现在所有的纸门都被除去,整个房间大约有五十张榻榻米左右大小。
两边并列着家臣们。
高耶被请至中央坐下。
过了一会儿,直江被侍从带入。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但步履却意外地结实。直江被侍从带到离高耶约两张榻榻米後的地方正座下来。
高耶越过肩膀,凝视着直江的一举一动。直江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笔直地抬着头,以毅然的姿势面向正面。
高耶也将视线移往正面。
前方的纸门打开,男人们走了进来。是赖龙等人。赖龙在对面右列的最前面坐了下来。
全员到齐了。
寂静的境内响起鸟叫声。那是短脚鸽的叫声吗?高耶静静闭上眼,一边听着那个声音,再一次深呼吸。
传来打开纸门的声音,有数人走进来的动静。高耶面向前方,毅然张开眼睛。
与侍从一同进来的,是三十岁左右感觉细瘦的男人。穿着和服。下颚尖细,有着像公家贵族的神经质面容。
跟在他的身後,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灰色西服男人走了进来。比起最先进来的男人有着更精悍的风貌。身材高挺,体格也是相当健壮的运动选手体型,是个有霸气的美男子。
在场的家臣们一齐平伏身子。
两个男人在正面坐下了。
高耶以毫不动摇的视线笔直凝视着正面的男人们。他感到一股格外强力的灵气。尤其是那个穿西服的男人。他的身上不断发出几乎压倒众人的灵气。
(好强的凭依灵……)
凭坐似乎也是非常优秀的灵能者,从一个人的肉体中,可以感到两人分的强大力量。高耶警戒地紧抿着嘴。
「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身穿和服的男人以紧张的声音对高耶开口了。
「我是毛利辉元。」
高耶伸直了背。
毛利辉元──。
被世人誉为智谋天下第一的战国英杰·毛利元就之孙。辉元是继承早逝的父亲·隆元而成为毛利家当主的人物。他受到丰臣秀吉赏识成为五大老之一,但秀吉死後,辉元被安国寺惠琼说服拉拢为西军总大将,因为在关原之役中战败而从广岛被减封到这个萩地来。
虽然并非凡庸之材,但作为大毛利的後继者,辉元似乎是缺少了那麽些才能。拜吉川·小早川两家的协力之赐,毛利总算是能继续留存下来。
(是吗,这就是元就的孙子……)
高耶有观察对方的余裕。他是有北条氏康、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关东三雄做为父亲的人物。被英雄所培育成长的他,不会因为与稍微有点身分的人物相对面就感到畏缩。
高耶笔直凝视对方的眼睛。
「我是上杉景虎。初次拜会。」
「……」
辉元说完第一句话後,嘴巴就闭成了一字形。然後就像个人偶般沈默地只是坐着。
(好奇怪。)
高耶觉得怀疑。接着开口的,是身穿黑西装的男人。
「接下来由我来吧。在下吉川治部少辅元春。今後请多指教。」
(吉川元春……!)
一旁的男人,就是有名的「毛利两川」之一翼,元就的次男吉川元春。元春成为山阴名门豪族吉川家的养子,身为毛利掌握山阴地区的中心人物,在尼子征伐战等多数战役中活跃。
吉川家其後与三男隆景成为其养子的小早川家并称「毛利两川」,共同为毛利本家的兴盛努力。有关他们的「三只箭」轶事尤其为人熟知。元就某天将三个儿子隆元、元春、隆景叫到面前训示他们。
〝一只箭可以简单地折断。可是集中三只箭的话,就无法轻易折断了。希望你们兄弟三人能像这三只箭般团结起来,共同巩固毛利家。〞
之後,元春及隆景遵循父亲的教诲,为毛利本家竭尽心力,在元就过世後,他们也一直支持继承毛利家业的辉元。
若是谈到兄弟间的团结,景虎本家的北条也不逊色。可是成为他家养子并继承其家业,甚至率领那个家族的家臣们为本家效命,这必定须要非凡的才干吧。
这就是那个元春。三男隆景若是继承了父亲的智谋,元春就是继承了父亲的勇猛。他被世人誉为猛将,是个刚毅而有着勇猛武者气质的武将。
(很像氏照兄呢。)
同为次男这一点也是其中一个共同点。即使受到高耶的视线注视,元春也泰然处之。
「欢迎您的到来,景虎殿下。不,」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或许该称您为北条殿下较为妥当吧。」
「……!」
高耶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元春继续说了。
「您今天会被请至此处,是为了请您加入我们这一方。希望您能以吾等盟友。北条家当主之身分与我们共同对抗织田及陶。」
「……」
高耶越过肩膀,瞪视坐在末位的小太郎。小太郎若无其事地坐着。高耶再次望向元春。
「我拒绝。」
两人吃惊地瞠目。
「我早与北条断绝了关系。我是上杉的人。不打算再次自称北条家之人。」
「……」
「我是亲手灭绝自己亲族的人。灭掉北条家的,就是自己。我再也不会自称除了上杉之名以外的任何名字。」
「是吗。」
元春早已预想到高耶会如此回答。他也知道高耶是依谦信之命为了治退怨灵而换生。元春并没有露出多讶异的样子。
「那麽,上杉殿下要消灭我们吗?」
「什麽?」
「不管怎麽样,现在的您是毛利的俘虏。若是您打算主张自己是上杉之人而欲消灭毛利的话,我们也自有打算。若您愿意成为北条之人与我们共同作战的话,您便可以永保安泰。您的生死操纵在我们手中,聪明如您,应当十分明白才是。」
高耶带着深深警戒眯起眼睛。
「那是……什麽意思?」
「毛利希望与织田对决。然後消灭『成田让』。」
「……!」
「无论是织田的野望或谦信的野望,都绝不能让他们达成。我们都是真正忧心於这个国家末日之人。」
「又是那件事吗?」
高耶不屑地说了。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谦信公绝无任何野心!那只是你们任意如此认为,任意感到恐惧而已!什麽担心这个国家的末日,别笑死人了!使这个国家变得危殆的,不就是你们这些人吗!把『大和』化为付丧神这种……不只是活人,甚至连死人都要利用……把毫无关系的人卷进来!破坏这个世界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但是,若是不管谦信的话,不只是这个国家,甚至世界都会遭到危险。」
「什……!」
元春对着说不出话来的高耶继续说道。
「自称为正义的军神的人才是最危险的。那是自称为神的独裁者。充满野望的独裁者最擅长的就是操纵正义之类的美丽词句进行诡辩。」
「……」
「您知道吗?景虎殿下。我们怨将都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故乡而战的。并不妄求天下。我们只是想从像织田或谦信这样的侵略者手中守护我们生活的天地罢了。」
「别扯谎了!」
高耶忍不住大叫起来。
「满口诡辩的是你们才对!因为你们所引发的事件,多少毫无关系的人已经被牺牲了!」
「牺牲是无可奈何的。这是为了守住可能将会被他们夺走的庞大事物!」
「……!」
「不以诡辩隐藏野望的织田还较为堂堂正正。谦信才是大恶人。您只是被利用来为虎作伥罢了。现在谦信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说……什麽……」
「听说谦信不但亲自出现,也开始与隶属於你之下的白衣女及将领们直接接触了。他们正在实行什麽不好的指示的样子。」
「骗人!我没听说这种事!」
「这是当然的。他们瞒着您在进行。这是确实的情报。谦信弃你如敝屣,想要另立新的总大将。一个能够任由自己操纵的,新总大将。」
「!」
高耶全身僵直了。他的脸僵硬起来。〝新总大将〞这个关键字,唤起他胸中的某种事物。
「那是指……让吗?」
元春等人沈默着。
「难道……谦信公他……想要以让取代我……」
「……」
「换下我,用让……用景胜……!」
「元春大人!」
像要打断高耶的话似地,末座的小太郎大声说了。所有的人都往他注目。
「是否可以就此打住?吾等主君似乎有些疲倦。请让他稍事休息……」
「嗯。……说的是。」
如此回答的,是一直像个摆饰物般坐在那里的辉元。
「您觉得如何?伯父大人。」
「……好吧。这事也不急。就在此地休养身体,好好考虑吧。不管怎麽样,景虎殿下的回答应该也只有一个。」
元春将视线移往高耶身後。
「景虎殿下身後的那位家臣──直江殿下是吧。他就交给我了。这代表了什麽意思,您应该了解吧。景虎殿下。」
高耶一惊,抬起头来。
「你打算把直江怎麽样?」
「要怎麽做,就看您的回答了。」
这麽说道,元春首次露出了笑容。
「听说直江殿下是位优秀的参谋。我也有些想要请教他的事……不过,您若是不愿服从毛利的话,直江殿下也将……」
「……」
「成为危险人物了。」
「!」
高耶好不容易压抑住要往前冲去的自己,狠狠瞪视元春。元春收起微笑。
「家臣的性命,就看您的回答了。」
高耶全身就像毛发倒竖一样,他紧咬牙关睨视元春与辉元。可是他也只能瞪视对方,无法进一步行动。《力》被封住,他束手无策。
「请您详加考虑,景虎殿下。」
高耶的拳头握得都发白了。他双肩颤抖,只是不断瞪着毛利的两个人离去的方向。但是,
他无计可施。
直江被移往元春的宅邸。
由毛利家臣伴同,自外廊要前往玄关的直江面前,站着先走出房间的高耶。四周包围着毛利的家臣们。他们连交谈也不被允许。
「直江……」
直江被带往出声叫他的高耶那方。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直江突然停住脚步,呢喃似地开口了。
「你不要紧的吧。」
高耶一震,抬起头。
「你能够相信谦信公吧。」
听见像是确认又像是鼓励的直江话语,高耶静静地点头。或许是察觉到高耶的动作,直江也点了点头。
「绝不能服从毛利。请不用考虑我的事。」
「直江……!」
「到了紧急的时刻,请来杀了我吧。」
「!」
「若是能为你所杀,那是我的愿望。」
高耶立刻回过头去。直江已经走了。想要回答他的话,终究无法说出口。
直江出了玄关,乘上准备好的来时那辆车。
车子留下引擎声,开往未知的彼方。被留在玄关前的高耶紧咬下唇,半分呆然地只能目送车子离去。
「三郎殿下。」
小太郎从背後出声唤道。
「请回到房间里来,三郎殿下。」
「……」
高耶回头。他的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愤恨。高耶握紧拳头,突然间冷不防殴向小太郎的脸。
「景、景虎殿下!」
在场的人都大为吃惊,慌了起来。想要再打下去的高耶被家臣们押住了。
「请住手,景虎殿下!」
「快点,快点将景虎殿下带到里面!」
被数个男人押住,高耶带着紊乱的呼吸狠狠瞪着小太郎。被打飞的小太郎半跪在地上,也不押住伤口,仰望高耶。高耶无法忍住愤怒。
「小太郎!我绝不会原谅你的,小太郎──!」
「……」
几乎是被家臣们架住,高耶被带到房间里去了。
小太郎以手指拭去破裂的嘴唇流出的血,目送那样的高耶。
* * *
「一向宗也真是活捉了一头不得了的大猎物哪。」
坐在皮沙发上这麽开口的是元春。辉元及元春回到建在萩城址内的毛利宅邸了。听过来自各地的状况报告後,元春自画有支城及各怨将势力图的笔记型电脑萤幕上抬起视线,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能够用普通的方法就这样解决吗?」
担心地如此开口的是口羽通良。他是元春的副将,是生前就与熊谷信直一同侍奉元春的武将。口羽一边在茶杯中注入茶水,开口了。
「关东的北条对我们西方的武将而言是未知的势力。就这样轻易地将之收为同伴好吗?」
「但是实际上,我听说北条的兵力已经几乎完全坏灭,无法仰赖了。」
元春喝了一口茶。
「比起北条的兵力,我们想要的其实是景虎殿下的力量。若是可能的话,想将那《调伏力》得到手是不用多说的……反正,慢慢地说服他就是了。慢慢地哪。」
「辉元大人呢?」
「一起回来了。他去庭院那里了,可能又在和乌龟什麽的玩了吧。」
「还是没办法恢复成从前那样吗……」
口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毛利本家的当主那个样子的话,实在是无法做为家臣的表率。就算是有吉川·小早川的支持,辉元大人那个样子的话,毛利不会再重蹈生前的失败吗?」
「只能将辉元当做是毛利的旗帜了。」
元春饮尽热茶。
「他在复活当初还是好好的哪。不过生前减封到萩地之後的失意一定相当深刻吧。灵魂变得脆弱了。现在就像那样,变得和小孩子一样……但是要是没有他的话,毛利就不再是毛利了。不管是小早川还是吉川,没有毛利的话,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辉元只要身为毛利的旗帜就行了。家臣们只要仰望他,就能战斗下去。」
「元春大人……」
「辉元的存在是有意义的。这样就行了。剩下的就靠我们的行动了。通良,虽然我以为我生前已经了无遗憾,但只要毛利存在的一天,吉川的职责就未了。更别说是他国将领的侵略,我决不允许。」
元春锐利地抬头。
「在战国死去的人,就让同是死在战国的我们来收拾吧。怨灵们对毛利的怨恨辛酸,此时就全都承受下来。这就是责任。身为两川之一,我要让大家体认到大毛利现在也屹立不摇、绝不屈服任何人的事实。」
「是的,元春大人。」
口羽坚定地点点头。
「不管是陶还是尼子,毛利永远不会输给他们。」
「绝不会输。」
元春说道。
「我是个武人。所以战斗。陶或尼子都想颠覆失败的历史,但我不允许他们这做。不管多少次我都会胜利。一定。」
元春说完,将茶杯用力地放在桌上。此时侍从来到元春身边说了。
「元春大人。小早川隆景大人有电话给您。」
「隆景啊。」
听到是来自弟弟的连络,元春的表情一下变得明朗。小早川隆景是两川之一,现在身为水军的总大将待在因岛。包括村上水军在内,隆景统筹一切指挥。
「真是便利的时代哪,从前的传令都得费上好几天呢。」
元春苦笑着,接下无线电话。
「是我。元春。」
兄弟俩於是开始交谈起来。口羽在一旁看着,安心地点点头
(毛利的两川都还健在。)
长男隆元不在,辉元也变得那个样子。现在的毛利,就像是由次男元春一手掌管的状态。与指挥大水军的隆景联手,他们一起支撑着名为毛利的这个不可见城堡之梁柱。
(尽管如此……)
口羽望向庭院。辉元和侍从们围成一圈,正追着乌龟跑。
(这个人还是『大毛利之旗』吗?)
口羽有时会这麽想。若是没有辉元的话,元春会变得如何?毛利本家现在成为怨将复活的,只有辉元一人。若是没有了辉元、没有能够自称毛利的人存在了,元春会为了什麽而战?
「是吗。『大和』顺利地在完成中啊。」
元春对着话筒说道。
「是吗,吴地有八千啊。海军士兵们一定是由衷期待着吧。真想让『大和』早日进入吴港。从下关海域到那里需要多久?……是吗。我知道了。日期决定後我再通知你。这里吗?……哈哈,活捉了个大猎物哦。我想早点让你也看看。我会带他到严岛。他会是个强而有力的帮手。」
元春将话筒夹在肩上,敲打放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键盘。
「演练已经完美无缺了。我期待着与你在严岛会面。知道了。那,再连络。」
然後元春切断了电话。
「愈来愈有趣了,口羽。」
元春像个孩子般,眼中闪着光芒。
「听说儿玉和村上都很热衷的样子。他们期待着和九鬼来一场雪耻战哪。急着想报木津川口之仇。」
「『大和』吗?」
「嗯。那正是毛利的旗舰。就像毛利的象徵般的船。我也想早日乘上它哪。」
元春自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回去私邸。等会儿我想和下间殿下谈话。帮我传达一声。」
「是!」
元春和侍从一同往玄关走去。看着那充满霸气的背影,口羽又望向庭院。
毛利家的当主重返童稚之心,正在玩耍着。
* * *
吉川元春的宅邸在指月公园内。指月公园现在被毛利的部下占领,是一般人无法进入的状态。元春在这公园的建地内盖了自己的私邸。
这里距离毛利辉元的墓所也相当接近。
坐落在内护城河里的元春邸,是栋沈着的和风建筑。庭院里,夏橘的树木沿着围墙种植,上头结了数个橘色的果实。
从辉元的宅邸回来的吉川元春,被侍从叫住了。
「什麽?是吗,他被带到了啊。」
「在里面的房间里。由於完全没有抵抗的样子,十分顺从,因此将他带到那里去了。或者是该将他带去地下的禁闭室里?」
「……我想想。」
元春考虑了一会儿。
「不,我想先和他谈谈。听说他的景虎殿下的心腹。我很有兴趣知道他是个什麽样的男人。要是有任何危险的样子的话,再将他移到那里吧。」
元春自庭院造访在东侧深处的房间。房门紧闭着。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自圆型的虹窗射进柔和的阳光。
直江已经在那里待了将近三小时了。
就像被命令禁闭的武士一样,他闭着眼睛正座着。
由於打开纸门的声音,让直江注意到元春了的样子。元春对抬起头来的直江开口了。
「听说你的眼睛看不见哪。」
「……」
「也无法使用《力》的样子?」
直江闭着眼睛,就这样面向元春。元春很有兴趣似地观察着上杉盲目的换生者。
「身为人质,你倒是很冷静哪。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是指月公园内吧?萩市内的。」
「哦?」
元春发出佩服的声音。
「你知道啊。你知道这里是萩?你向谁问的吗?」
「不,」直江回答。
「就算不问,也能以车子的震动得知。」
「车子的?就算看不见也能知道吗?」
「以转弯时的离心力及加速的感觉,可以了解车子行驶的状态。计算速度和时间的话,就能分析出大略的行驶距离。这一带的道路我来过许多次,因此记得。和脑中的地图对照来看,大致的方向就是这里。」
「哦。那麽,从广岛出发後,你就知道是往哪里走的了?」
「我知道是萩。刚才和你会面的地点是东光寺吧?毛利的菩提寺。」
「是吗。你都知道了啊。」
元春苦笑起来。
「景虎殿下好像也知道了。一向宗他们还真是多此一举哪。不过,因此也让我稍微了解你们的能力了。」
「……」
元春站立着,看了沈默寡言的直江一阵子。然後他以稳重的语调说了。
「我已经听说上杉夜叉众们的活跃情形了。看得出一向宗因为你们吃了不少苦头,赖龙等人把景虎殿下视为眼中钉。他对於在京都之战败给景虎殿下一事似乎感到相当不甘哪。听说鞍马山的魔王尊站在你们这一边。能够打胜那个赖龙,看来你的主人是个相当强的男人。」
「说得……是呢。」
直江说了。
「您也小心一些比较好。那个人的破坏力是没有界限的。他是个对方愈强,就愈能发挥力量的人。要是他有那个意思的话,就算想要消灭一个小岛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该说真不愧是谦信的儿子吗?看来是个若是与之为敌,後果将不堪设想的人物哪。」
元春抚摸高挺的鼻梁,以冷静清晰的低沈声音对直江说了。
「我也是个武人。敌人愈强,愈是能激起我的斗志。我想和他交手一次看看。」
「说的是呢……若是与世人传颂生涯七十六战中六十四胜的你交手,或许会是一场精彩的胜负也说不定。」
「後世的人是这样说我的吗?身为武将,我真是死而无憾了哪。」
元春毫不在乎的表情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死了之後竟然又必须上战场哪。从前被我灭亡的人们之灵向我挑起激烈的复仇战。这次是真的将他们送入冥府中了,但是……前几天,我也才刚去镇压了吉川的义父等人的怨灵暴动而已。」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呢。」
直江静静地说道。
「受到谋略陷害而死的人们之恨是非常深的……听说您与您的父亲一起,将吉川家半以谋略将之掠夺了。他们会成为怨灵也是难怪。《闇战国》说穿了,就是失败的武将们为了怨恨及痛苦而引发的复仇战。」
「……」
「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这样说,但直江的语调中却没有半点厌恶感。甚至令人觉得他在同情他们。元春更加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盲目的男人,突然改变了语调。
「听说山中鹿之介投靠织田了呢。真是学不到教训的家伙,连死了以後都还想让尼子复活。我从没见过那样执着於主家的人。你见过他了吗?」
「不。」
「是吗。你觉得那个男人如何?」
「那是……一种偏执狂呢。」
直江说道。
「武士是识时务者。在主家一旦没落便将之舍弃、另觅有力的主人为常态的时代里,会出现那样的人真的是不可思议。决定为主家尽忠义才是道德的,是江户时代的为政者。……我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你不是对上杉家发誓忠诚的人吗?」
「上杉家有恩义於我。但是那个时候,若是上杉家灭亡了的话,我一定会放弃复兴主家,为了保身而另觅新主吧。」
「……你觉得为主家尽忠是件愚昧的事?」
「不知道。人们尽忠义的对象各有不同。现在和以前都一样。现在的人,取代主家,为了公司竭尽忠义而死。只是以我个人来说,是不会为家或公司这种东西而死的。」
「那麽,你的意思是你也无法理解像我这种人了?」
「是自私运用的地方不同吧。」
直江冷静地喃喃道。
「只是不依赖着什麽事物就会变得不安。不为了什麽事物而活就无法安心。就算没有了那种东西,人类明明也应该还是活得下去的。我们真是麻烦哪。不依赖着什麽事物就无法变强。」
「觉得主家重要,这也是一种依赖吗?这麽说的话,我就是依赖着毛利家的人了。那麽,你又是依赖着什麽?」
直江沈默了一下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寻找着词语,缓缓答道。
「我依赖着胜者。」
「那是指谁?」
「……」
直江又闭口不言。景虎的面容浮现在脑里。那是叫着自己的名字,一脸拚命地紧抓着自己的高耶之姿。
直江轻轻咬住下唇。
「偏执狂或许是我才对。可是,」
他说着,抬头向天。
「也有不如此就无法活下去的人。」
「你是说,你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去执着就会不安,无法自由。不被束缚就会恐惧,连眼前的自由都不敢追求。」
直江自嘲地微微笑了。
「鹿之介若是这种人,或许我也能够理解……」
「……」
元春双臂交叉,静静观察直江。
「我明後天要离开萩。为了与织田的战事。关於你的处置,在那之前非决定不可。」
「……」
「你想,景虎殿下会选择哪一方?」
服从毛利,或者是──。
以上杉的身分与毛利对抗?
直江沈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元春的问题,望着烙印在脑里的他那拚命的表情。
不久後,他以安静的声音回答了。
「我失去了《力》。」
「什麽?」
「恐怕这次死了的话,就再也无法换生了。」
直江彷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若是被您杀了,我大概就再也无法活过来了。直江信纲这个人,将会从世上消失。永远地。」
「──你想要说什麽?」
「不管哪条路,都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这样下去的话,不管怎麽样,这个人都会在今生结束换生的行为。得到净化,这个人格将会成为一张白纸。只是数十年的差异,结果都是一样的。」
直江的嘴角浮现些许笑容。
「他是个聪明的人。这点事他也了解。只是离别来得早晚而已,这点他十分清楚。他是个有所分别的人。不过是一个部下成为人质,他不会为此受到动摇的。有关谦信公的事,他也不会动摇。他并不是个会轻易怀疑打从心底尊敬的人物的人。他并不是意志如此薄弱的人。那个人的四百年,绝不是如此轻薄。」
「那麽,」
元春向前探出身子。
「景虎殿下不会接受毛利的请求了?拒绝成为友方,与我们抗争……」
「……」
直江低着头,微微张开失去光芒的眼睛。
他看得见高耶冷酷的眼神。
看得见压制着自己的眼眸。但是那同时也是拒绝着自己、哭泣的眼眸。还有紧抓着自己喊叫着的他。
──只有你,我永远都不原谅!
受了伤的表情,像阳炎般飘动。
──向我发誓……
「那个人,一定……」
直江闭上眼,静静皱起眉头。
「……会服从毛利。」
「什麽?」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元春瞪大了眼。
「但是你刚才……」
「那个人会服从毛利。他无法自己放弃。无法亲手斩断。他是个没有勇气失去的人。」
「……直江。」
「是个胆小的人。」
压低声音,直江喃喃道。
「……是个……可怜的人……」
元春默默地凝视直江的侧脸。直江低着头,静静地闭着嘴。
听得见鸟鸣声。
「……是吗。」
元春呢喃道。
直江沈默着,没有动弹。只是悄悄地紧握住置於膝上的拳头。
注:供纳一族代代牌位的庙所。宗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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