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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

书籍名:《烟娇百媚》    作者:水未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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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有二的年纪,因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依然桃李芳菲,姿韵犹存。一袭大红缎五爪金龙绣的吉服褂,四合如意行龙云肩,金线滚边,袖口和裙摆是石青妆缎,绣了团团莲瓣;胸前带了由九颗大东珠串成的朝珠,熏貂朝冠上街孔雀石,金瓒玉珥,而雪红妆,举手头足间极尽端庄。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甫从轿中走出的宫装女子。
足下,踩着月白锻绣花石花盆鹿旗鞋,她双手轻挽,看见李德全,随即露出了一个足够高贵的笑容,“李公公,别来无恙。”
李德全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双袖一掸,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她身前,单手撑地行礼:
“奴才给公主请安!”
众人远远的看着,都识得,这是皇十四女,当今皇上的姑母,和颐纯长公主图佳。住在西城的建宁公主府,额驸正是平西王之子吴应熊。
妇人不懂政事,自然不知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三藩之乱,只看那图佳公主出入排场气派,又有内务府总管亲自迎接,不禁又羡又妒。
李德全行了礼,就将图佳迎进了苍震门,其他福晋内命妇等皆由内务府管事太监领着,从西华门鱼贯而入,至慈宁宫宁寿殿候着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车辙滚滚,舆鼙一路顺着朱红的官墙,经过隆宗门,便停在了慈荫搂前。图佳由李德全扶着,下了车,缓步走进了慈宁官正殿。
殿内早有侍婢烧了火炭,门外錾铜勾上悬着红呢子烫金软帘,进了垂花门,就看见太皇太后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枕着缎子靠背,身前红漆云腿桌上摆了白釉炖盅,还散着热气。
“佳儿,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
太皇太后还穿着常服,看见她,满脸慈和地招了招手,“免礼免礼,佳儿是有日子不进宫了,哀家可是想念得紧!”
图佳再次敛了敛身,然后,一并坐到那金绿闪缎坐褥上,太皇太后叫人抓些果子与她吃,几粒板儿下了腹,图佳拿着巾绢抹了抹嘴,也不看旁人,只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快过年了,佳儿怎么怏怏不乐的?”太皇太后抿了口茶,凤眸自她的脸上飘过去。
图佳微微翘着手指,未应声,又是一叹,“皇额娘不知,佳儿这心里头苦呢
金粉描绘的杏眸轻轻挑起,瞟了一眼,见太皇太后放下手中茶盏,脸上投来一抹探问,立即低了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佳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与皇额娘说呢,莫不是什么人欺负了你,让佳儿这般受委屈?”
“汉人有句话,嫁出去的士儿泼出去的水,佳儿十三岁便离开了父皇和皇额娘身边,皇额娘如今还惦念着佳儿,佳儿已很知足了……”
太皇太后越是问,图佳越要隐忍,面上戚戚然,泫然欲泣的样子牵动人心。她是天家公主,是从宫闱走出来的,后宫女人们勾心斗角的戏码她看都看厌了,信手拈来,怎能不得心应手。
果然,太皇太后拉起她的手,问得更急了,“佳儿,究竟怎了?”
“皇额娘,”图佳适时地起身,却是屈膝跪在了地上,面容哀戚,顷刻间,泪如雨下 “额驸他……额驸他要以身殉国了……”
“额驸?”
凤眸眯了眯,太皇太后从图佳的头顶看过去,没即时去拉她,倒是将双手对顶,手肘倚着红漆云腿桌,眸光莫测,“佳儿的意思是……”
“皇额娘,皇上要对南疆开战了,额驸说,与其夹在皇上和平西王之间左右为难,还不如绝了这条命去,以报皇上多年的知遇之恩,也不会愧对父子之情……”
“额驸是这么说的?”
图佳点了点头,双睫沾了滴滴晶莹如星,簌簌颤动。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朝苏嘛拉姑递过去个目光,苏嬷嬷会意,走上前扶起了公主。
“佳儿,究竟是何人这峨嵋胆子嚼舌根,说皇上要对南疆出兵了?”闲闲地抿了口茶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图佳愣了一下,莫名地抬头,细细观察太皇太后的神色,却摸不透她的意思,“难道不是么,南疆藩王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依着皇上的性子,岂会这么轻易就息事宁人……”
她倒还知道这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太皇太后笑得越发温吞,再次拉起图佳的手,轻轻拍了拍,“佳儿莫急,这次那平西王却是做过了头,可朝延出兵与否尚未定论,现下倒是有很多大臣主张着安抚为主,武力为辅;哀家也觉着,这太平盛世来之不易,一旦开战,繁华不再,最苦的还是百姓。倘若可以招安的话,还是应当以和为贵的好……”
“皇额娘说的可是真的?”图佳猛地将杏眸睁回,一瞬间双颊红晕,眼亮如星。
太皇太后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垂了眸,端起那盏早已凉了的香茗,笑得不置可否,“哀家的话,岂可作假?”
“那佳儿就全仰仗皇额娘了!”图佳急忙叩首谢恩,心中狂喜。有太皇太后这话,额驸府就有了五分的安全。接下来的那五分,便是要看延禧官那边儿了……
出了慈宁官,殿外早有婢女等候。
图佳施施然走下台阶,迎面一阵寒风刮来,赶紧将身上的褐色貉裘鹤氅紧了紧。这是太皇太后才赏的穿在红缎吉服褂外,极是保暖。
“王子怎的不陪太皇太后多说说话?”绮雪走上前,将雪貂毛手操递给她。
“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说什么,”图佳轻哼着笑了一下,须臾,低声嘱咐,“你这就去趟延禧宫,告诉纯妃娘娘,灯会过后,本宫会去怀恩殿看她。”
“奴婢遵旨。”
戌时刚过,乾清官外,早已是一片灯海。
花灯璀璨,照亮了红砖琉璃瓦的官殿。雪白的大理石雕栏前,两座万寿灯和天灯变相辉映,盘龙楠木的灯柱,八面菱角的灯座,静静玉立,宛若莲花夜放。
太皇太后端坐在那髹漆雕龙宝椅上,左右簇拥着太妃和太嫔,众星拱月一般,笑语晏晏,甚是热闹。
殿一侧的抄手游廊里,站的是各府福晋和内命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闰阁千金刚结伴站在影壁一侧,观着花灯,香匀的悄脸,巧笑倩兮,无时不顾盼着殿前那抹明黄的身影。
“今年的花灯,倒是分外明亮啊!”
万寿灯将大殿前的广场照得流彩生辉,太皇太后笑容可掬地看着,就琏那身大狐裘鹤氅都带了三分喜气。玄烨就自手立在那丹陛上,一袭纯白的螭龙锦袍,离髹漆雕龙宝椅仅一步距离,此刻游移去目光,满眸笑意溶溶。
“升平年代,盛世繁华,这灯岂有不亮之理……皇祖母若是喜欢,孙儿让李德全将后山上的鳌山灯也点了,连着上元节,一并庆祝。”
恣意磁性的声音,穿透喧嚣,顿时让影壁一侧的众女子侧目。太皇太后脸上笑意不减,却挥手示意,让身侧的一应太妃和太嫔散去。
“皇上到底如何个想法,倒是果真要议和了?”
身侧无人,太皇太后眼见不远处伺候的宫人皆被花灯吸引,才压低了声音来问他。玄烨轻抿薄唇,将目光投向台阶下正与郑太嫔咬耳朵的图佳,修眉桃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难道说,皇祖母不赞同议和……”
太皇太后捧着暖香手炉,微微蹙了眉,“谁说哀家赞同来着,前些日子,各府的贝勒亲王来请安,哀家倒是安抚了几句,可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旁人说得天花乱坠,皇上这心里得有谱才行!”
京城那些素日与平西王、靖南王交好的皇亲贵戚们,一听皇上有意出兵,立刻就将心思用到了慈宁官来。若不是她这个老太婆在里头搅混水,指不定要闹翻了天!
“原来皇祖母是这个意思……”他脸上笑意渐深, “那孙儿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太皇太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皇上倒是有闲情逸致来与哀家打哑谜!”
“皇祖母与孙儿之间一向很有灵犀,皇祖母的意思,孙儿定不会违背的……”他笑着扯唇,深邃的目光越过殿前那重重花灯,看向西侧殿一侧,须臾,一定晴,随即滑落了一抹微笑如水,“只是,虚与委蛇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让那些人隔三差五就往慈宁官跑,不是扰了皇祖母的清净!”
谁与三藩勾搭连环,他心明眼亮。此刻不动,不代表姑息纵容,不过是时机问题。太皇太后早已洞悉他的欲擒故纵,这一红脸一白脸的戏码,每一次上演,可都是一出让人防不胜防的局……
“罢了,哀家可是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再有人来慈宁官,哀家就一并打发到乾清宫去。不过,皇上倒真应将这个年好好办办,也让南疆那帮子人瞧瞧。要不,倒真像把他们当个人物了!”
他拱手轻轻揖了个礼, “孙儿知道了!”
这时,东西六官的众妃嫔从西侧姗姗而来 穿灯而过,宛若惊蝶翩然花间,惹来了香尘如烟。
“臣妾等,拜见太皇太后,皇上!”
凤眸笑意温吞,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今晚灯会,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就不必拘着了,快过来哀家这边里赏灯!”
众妃嫔承旨,在台阶上按品阶站好了,错落有致,娇颜彤彤,映着阑珊的灯火,显出了一分姹紫嫣红来,到底将影壁一侧的闰阁千金比了下去。
景宁也站在这莺莺燕燕中,一袭雪锻浅花宫装也不出奇,行了礼,便跟着众人往上走,正与郑太嫔身侧的图佳公主擦身而过。
“这位,便是宁贵嫔么?”
图佳侧眸,笑着看向她,景宁不妨被叫住,身子一定,即刻回眸行礼,“臣妾参见恪纯长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图佳伸手虚扶一下,然后,端详着景宁的模样,弯了唇角,“绮颜月貌,花柔玉软,难怪会让皇上破格晋封,本宫看着也是好生喜欢。”
赞赏的话,立时引来了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景宁擞擞抬眼,正对上图佳真诚的笑颜。这位图佳格格是太皇太后跟前很吃得开的一位皇女, 又是皇上的姑母,从没将宫中妃嫔放在眼里过,此刻,特地点出了她来,不是与自己示好,便是要设计她了。
“臣妾蒲柳之姿,公主谬赞了!”
她并不想与她交好,更不敢得罪了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看宁贵嫔这话说的,”图佳捂唇轻笑,描金杏眸弯弯,一并挽起了她的手,“本宫见过的宫人不少,可像宁贵嫔这么谦恭本份的,可是不多,宁贵嫔将来,可是前连无量啊!”
她越说越轻,最后更是凑到了景宁耳畔,旁人看去,甚是亲昵;而景宁刚度幸她最后那句,未被第三个人听去。
“姑母不看灯,倒是拉着朕的爱妃看个不停,莫不是她比这花灯还好看?”
如雾般磁性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他竞走了下来。彩灯璀璨中,他唇角微扬,噙着一抹清淡的笑,不知是看着图佳还是景宁。
“这灯嘛,年年都有,可这人却是比灯还好看,要不,怎的连皇上也引了过来呢?”图佳眼中笑意渐深,轻轻一推,便将景宁给送了过去。
景宁正在愣神的当口,不防被推了一下,右脚与台阶一错,险些摔倒;好在图佳的力道不大,往前一倾,堪堪可以站住——
可下一刻,身子一旋,却被他楼进了怀里。
“早就看见你了……”极轻极轻的声音,轻吐在她冻得微红的耳际,苏苏麻麻的痒。景宁臻首轻抬,眸里台了一抹莫名,看见她?何时……
“姑母这话说得倒是不错,”薄唇如雪,呵出的气都化作了白雾,他揽在她腰上的手箍得越发紧,不让她挣脱了去,“多日不见,姑母依然端雅如静,倒是更甚从前了!”
图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捂唇轻笑,“看皇上说的,本宫可是老了,怎能与这些二^少士相比!可本宫倒是听说,最近这官里出了一位妙人儿,让皇上一见倾心,莫不是皇上怀里这位?”
“姑母取笑了!”
在言辞上他何时让人占过上风,此刻莞尔一笑, 到真像是默认了。
景宁急急抬眼,正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当下便明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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