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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昔年换》    作者:银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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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朕封你为礼部侍郎与辽人和谈,却不全都是因为包拯。公孙策,朕说过,朕一直很欣赏你。放眼我大宋五品以上官员,懂得辽文的,能有几个。能够不卑不亢机智对答的,就更少了。”
这虽然是实话,但现在听来,就难免有些刻意安抚的嫌疑。公孙策不领情,淡淡地说多谢皇上器重要没别的事草民就告退了。
赵祯看着他疏离浅淡的姿态,忽然生出怨气来。是,他自始至终都有那么点儿嫉妒着公孙策,嫉妒他父慈子孝朋友义气,嫉妒他逍遥自在风流洒脱。和公孙策那么一比,这皇帝简直就是穿着龙袍的泥偶,乏味无趣,没有丝毫的动人之处——甚至就不像是一个人。但公孙策这就要走了,离开京城,或许永远不回来,他以后连嫉妒向往的对象都没有了。心里的寂寞难以言说,分外的委屈。
赵祯说:“公孙策,你知道么?丝言也走了。”
公孙策一吃惊:“郡主她……”
赵祯显得很疲累,叹道:“都走吧。朕也留不住你们。”
公孙策心想这句话说得好奇怪,最巴不得我走的人就是你了,跟我装什么呢?鸟尽弓藏,包拯面圣之后就跳了崖,别当我真猜不着你们说了什么!刚一转身,又被赵祯叫住。
“侍郎府,我还给你留着……京城这么大,包拯认识的地方只有那里,若是回来了……”
他的语调太慢了,公孙策忍不住插嘴道:“京城是个伤心地。包拯若是回来了……他回的,一定是青天药庐。”口气相当之不善。
赵祯心口里一堵,心道你有什么资格怨恨我?包拯此次寻死,还不是有你的份?若不是为了替你开罪……
气得面色都变了,回身向佛,默念心经:不计较不计较。包拯的苦心,朕成全就是了。
公孙策推开佛堂的门走出去,也在心里念:不计较不计较。包拯既然以死相护,我成全他就是了。
公孙策就这样,毫无留恋地终结了自己高官厚禄的政治生涯。

京城又何止是包拯一个人的断魂地。公孙策辞了官,便和包大娘展昭商量着回庐州去。打点行装的时候,一向健朗的包大娘突然病倒了。虽不是什么凶险之症,却让公孙策和展昭十分揪心。
展昭无能为力,只能守在病榻之前干着急。公孙策就苦了,抓药煎药亲力亲为。每一碗药都先行尝过一口才端给包大娘,假如涩口得厉害,回锅再加甘草。夜里在外厢房的窄榻上和衣而卧,包大娘一咳嗽,他立刻就醒过来倒水端茶。一个抚琴弄花的少爷,何时做过这些劳心劳力的琐碎事情。亲尝汤药,侍应榻前,公孙策做了十成十。他是决心连包拯的份一起承担下来。
等包大娘的病略好了一些,公孙策人都瘦了。四月芳菲,京城的春天远不及南方姹紫嫣红,倒也是和风暖日。换下冬装着薄衫,更显得形容消瘦,真成了一棵竹子似的。包大娘见了眼圈都红了,拉着他的手,心疼说公孙……策儿,我的病已好了,这就回庐州去罢。
公孙策说大娘再将养将养吧,不急,皇帝已将侍郎府下赐与我,咱们不住白不住啊……
最后这半句贪小便宜的话,让展昭噗地笑了出来。

公孙策衣不解带照顾病人,庞统的日子却是非常的畅快。辞职以来,每月领用国家薪俸如常,起居排场一如既往的威风。除了日子真的很闲之外,觉不出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七十二飞云骑就成了七十二个活宝贝。由于是军队编制,飞星将军挂靴悬印,他们照理还是要回到军人队伍里去的。可是虎将手下无犬兵,一位位都是艺高功大脾气横的主儿,按资排辈,谁人使唤得动他们?烫手山芋哇。
庞统诚心诚意上表赵祯,大意是说我过点儿清闲日子倒过得挺开心的。可是飞云骑打打杀杀惯了,再闲下去,就要闲出个鸟来了。我已经不是飞星将军啦,他们要是在京城地界搞点儿岔子出来,我可管不着的。一张奏折看得赵祯胆战心惊,马上把飞云骑开出军籍,再拨了一笔银钱给中州王府,作为豢养七十二保镖之用。
于是满朝上下都知道,赵祯怵庞统,是一种人生态度来的。飞星将军在皇帝心里,永远处于牛X的崇高地位。
庞统有心过一段纨绔子弟酒池肉林的日子,这也算是一种回归。可惜中州王爷身份敏感,其他纨绔子弟被家里勒令不准与他往来,唯恐被皇帝知道了穿小鞋。在朝的官员就更不敢搭理他了。庞统觅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只好练剑看书听小曲,再与逼婚的爹妈逗逗嘴皮子。一个人的精彩。

不是不知道公孙策辞了官不日返乡。然而曾经的那些情愫,经过太庙一役,经过包拯跳崖,一切都无从说起了。
朋友不算朋友,敌人不算敌人,两个虽有故交但更有过较量的男人,见了面,尴尴尬尬的,说什么好?
算了罢。

就这么一直到了五月初,天气真的暖和了,包大娘的病大有起色,近几天就预备要走了。公孙策去药铺抓药,免得半路接济不上。庞统则晃晃悠悠的闲逛。同一条街上,一个一背身,一个一擦肩,愣是没有发现对方。看似这缘分,是真的尽了。
当然只是看似。
最后的会晤,还是八卦轩给牵的线。


【下】
庞统给他爹淘古董,定下了一只越窑笔洗。钱老板做成了生意,还魏晋南北朝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庞统烦了,说:“本王是走累了坐你这儿歇歇脚,别背书似的,说点儿新鲜的来。”
钱老板便从曹尚书的小妾私奔案,说到蒋太常的打嗝之症久治不愈。庞统低眉垂眸,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梗,不见有什么兴趣听。钱老板顿时感到挫败了,他向来以消息惊人为荣,以八卦诱人为乐。庞统的淡漠让他很没面子。
于是斗胆给上个猛料:“王爷您不知道呢吧?前任礼部侍郎公孙策,这就要回乡了。”一面说,一面盯着庞统的表情,若有不喜,他立即收口。
大宋百姓都知道飞星将军和庐州三子很不对付,只有他窥知一些不为人道的内情。至于是什么样的内情,这个不便说不便说,说出来怪教人脸红的。
庞统风轻云淡:“哦。好歹曾经是同僚。他辞官回乡,本王有所耳闻。”
钱老板嘿嘿笑说:“但王爷您一定不知道,公孙大人是为了什么回乡的。”
庞统笑着一挑眉毛:“恩,这个倒真的不知道,你说说。”
钱老板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运用八卦技巧,迂回着勾人:“哎……过去小人看着公孙大人品貌双绝天人一般,就愁啊……”
庞统果然被勾住了,笑问:“他品貌双绝,你愁什么?”
钱老板摇头晃脑啧啧有声:“王爷您说,这得多水灵多漂亮多聪明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咱公孙大人?”
庞统想到公孙策那个清俊文秀的模样,要找个般配的媳妇,是挺不容易的。
“可是这事儿吧……就像那架子上的八宝錾金壶,老师傅没来得及做盖子就嘎嘣死了。小人捧着这把壶,愁啊,大江南北的花钱找工匠。总算是功夫不负苦心人,给做得了。您看,配的那玛瑙彩的盖儿,这叫一天造地设天作之合天衣无缝……”
庞统已经听出点苗头,僵僵的握着茶杯去看百宝格上的玉壶。那盖子果然与壶浑然一体,颇有锦上添花之妙。
“有了金童就自然有玉女来配。公孙大人这次急着回乡,我估摸着吧,嘿,八成是成亲去的。”
庞统盯着那只玉壶,嘴上闲闲地说:“哦?是么?”
“是啊!公孙大人刚路过小人店门口,就进来道个别。小人问他急着回乡干嘛去,他说回去等个人。小人便腆着老脸又多问了几句。嘿嘿,看公孙大人那个害羞的样子,没差了。” 钱老板笑得喜气洋洋,好像新郎官是他一样:“新娘子王爷您也见过,上回在这儿和您打过照面儿的。那姑娘,模样标致就不必说了,难得冰雪聪明,古董字画样样懂,真是……”
话未说完,就见庞统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搁,砰的一声。然而语气悠闲:“公孙大人出门往哪里去了?”
钱老板诚惶诚恐躬身答道:“对街……对街回春堂。哎!王爷!王爷您慢走哇,让小人送送您啊。”
庞统出门太急,没留神迎面撞着了个小伙计。小伙计哎哟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一下给摔懵了,好一会儿四肢并用爬起来,揉着屁股一脸的丧气:“这不长眼的谁啊这是?赶那么急,媳妇儿跟人跑啦!!”
钱老板此刻已脱下了那副婢颜奴膝的猥琐样,望着庞统的背影,高深莫测捻须微笑:“可不就是,媳妇儿跟人跑了么……”
小伙计没听清:“啊?”
钱老板回神瞪眼睛呵斥:“那是中州王爷!叫你胡说!没长进的杀头货!”
…………

庞统到了回春堂门口,一眼就瞧见公孙策白衣长衫站在柜台前面,正在监督店里的伙计称药分装。他本是个医者,做事又细心,捡出一片药材放在鼻下深嗅,再含进嘴里嚼,以此来辨优劣。那药材大概是非常的苦,苦得他秀气的眉毛紧紧皱住,连远处看的人,嘴里也泛起了丝丝的涩。
公孙策抓完了药,与店内伙计点头作别,转身就对着了庞统。这个气势轩昂身的男人,不论周遭背景再怎样纷乱,他总是最显眼的。庞统见着公孙策正面的脸,略吃了一惊,只一个多月未见,他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两人一个站在街边,一个拦门而立。人头往来熙攘,不是说话的地方。
庞统一偏头,邀公孙策私谈。
公孙策淡淡一笑。

这个繁华似锦的京城,公孙策只在少年时候,由庞统带着游览过。天子脚下,自然是比庐州热闹大气许多,普通的一条小街,行人就比庐州城里的闹市翻了几倍多。逢到市集,人简直是摩肩擦踵的。
公孙策少年时,还有点好热闹贪新鲜的孩子气。逛市集,挤在人群里眼花缭乱。庞统一回头,见到他虚弱飘零的可怜模样,便笑着把手伸到他面前,说:来,拉好,小少爷要是走丢了,庞某可怎么和家丁交代?公孙策虽然不愿示弱,但形式强过人,只好乖乖的把手交了出去。
一路上,庞统替他隔开人群,庞统给他买梅花糕,庞统的掌心又热又干燥——不,那个时候的庞统,还不是庞统,他是庞蔚离。庞蔚离说:京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那边是毓秀坊,绣品乃是一绝,皇帝的龙袍都是它家做的。这边是禾山居,只有松子桂鱼和水晶虾饺最出名……为兄定然一尽地主之谊,让贤弟饱览京城风光。
京城的风光,公孙策跟着庞蔚离果然都看尽了玩尽了吃尽了。之后再来京城,是为了皇上,为了包拯,为了案子,为了天下。闲路没有多走一步。十年前周游过几番的街道,如今看来是陌生得很了。
如今的庞统也是陌生得很了。在前头带路,只留一袭沉默的背影。背影里透着那么一股慑人的狂放气魄。手中虽然无剑,却已无人敢犯他分毫。然而陌生的不单是外貌气质。公孙策知道,他是不会像十年前那样的回头看顾自己了,自己也不再是需要他回头看顾的少年了。
过了三条街,来到一座茶楼。这座茶楼公孙策还记得,记得里面的莲子茶湖目糕,记得就在这里,他和庞统互通了真姓和假名,又被龙吟划破了手。
那次惊魂甫定来去匆匆,今天抬头一看匾牌,这茶楼原来叫寿满楼,金灿灿的三个大字,居然还是观文殿学士的笔墨。

寿满楼还是那个寿满楼。莲子茶的清香气和糕点的甜香气,教人蓦然就愉快起来。二楼雅座可以观街景,三楼可以俯瞰闹市区,四楼五楼就能远眺皇宫的琉璃瓦了。大堂正是评书时段,台上说书人像过去刘太后垂帘听政似的下着杏黄色纱帘,依稀可辨一抹人影。明明已经是落了俗流的行当,竟然还搞起了一纱遮面的神秘感,这不伦不类的,公孙策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帘内少年抑扬顿挫的嗓音,带着一点北方人圆滑的痞子腔,倒是逗趣。底下听众磕了一地瓜子和花生的壳,时而爆笑时而哀叹,非常的入神。
庞统笑问:“坐在底楼怎么样?这里新来的说书人挺不错的。”
公孙策点点头说好。
庞统抛下一锭银钱,店小二立刻引二人来至一处幽僻的座位,麻利地收拾出一张桌子,殷勤笑问:“二位爷,来点什么?”
庞统掠一眼公孙策,随口道:“莲子茶、湖目糕,看着上吧。”
公孙策闻言,也暗暗望了一望他。

照旧是一桌子以莲子为主题的茶点小食。莲子茶绵甜甘香,含在口里沁人心脾。又烫又热地一杯喝下去,即使是在春夏时节,也别有一种舒畅。
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地品茶听书,没有对谈。相熟的人假如忽然产生陌生感,那是比真正的陌生人还要尴尬的。好在这里太热闹了,把两人之间的冷场冲得很淡。说书人的折扇醒木辅着说学逗唱,一个人竟然演化出十八般的声响,可谓之一绝。
这一本书,名叫《金戈铁马》,说的是一位将军的成长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宋虽是武将开国,至今却是相当的重文轻武了。这个“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的思想,放在本朝本代,就显得逆流惊人了。

书里的将军姓龙,出身豪门,十来岁背家从军,在兵营里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砺。由伙头兵做起,一战立身,二战成名,迈过重重明枪暗箭,刀尖子上趟过来的性命。这将军有一匹战马叫索命,有一把宝刀叫含章,天兵神将一样的人。
公孙策听不多久,就听出了点儿意思。唇角掩不住的微微笑意,瞅一眼对面的庞统。赵祯为政宽厚,大宋舆论渐松,说书人也颇有胆气,把主角名字一改,就拿来公之于众了。
庞统被他含笑一睇,也笑了,自嘲道:“这书说的,还不错吧?”
公孙策不答,再静静地把这书听下去。说到龙将军遭到身边人的背叛,险些丧命。然后是太原府保卫战,龙将军大战耶律隆基,场面险象环生,听得人心肝直抽抽。
公孙策怔怔地问:“他说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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