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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书籍名:《庭上风云》    作者:纳娜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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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第十七天,上午九点四十分,第九号法庭。
在旁听席上等待得不耐烦的人们开始发出小声的议论,法院的工作人员正在来回走动着,有人说今天上午的庭审已经取消,也有人说庭审将照常进行,谁也没有确凿的消息。到现在为止,陪审席还是空着,如果上午的庭审取消的话,陪审员们将在法院的审议室里待命,度过一个无聊的上午。记者们则抓紧这段时间,将刚才的突发事件写成快报,然后利用无线网络将报导发送出去,一些抓拍的照片也在第一时间内传送到了报社。整个法庭中传递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几乎每个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都在谈论这一事件。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坐在靠近法庭后门的旁听席上的一位男士首先看到身穿黑色套装的法庭书记员走了进来。这是一个信号,表明上午的庭审将不受突发事件的影响,照常进行下去。在法庭里干坐了将近四十五分钟的人们开始兴奋起来。果然,大约五分钟之后,人们看到陪审员们鱼贯而入,然后是检方人员和身穿黑色套装的天岳律师团,他们分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当四无君走进法庭的时候,有人竟然鼓起了掌。他仍然穿着那套溅上血色染料的西装,这使他看上去好像身负重伤一般,但他仍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我很抱歉,”他举起一只手,向人们致意道,“我的律师忘了提醒我,作为本案的被告,我应该准备两套西装,以应付行为艺术家的突发奇想。现在,为了不耽搁各位更多的时间,我只能请求各位原谅我的失礼。”
这番话引起了更多的掌声,人们经过漫长的等待,得知庭审终于可以照常进行而变得亢奋起来,竟像欢迎英雄一般,欢迎四无君重新回到法庭。
“女士们先生们,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Y法官在法官席上坐下之后,两位法警拉上了法庭的门。他等待了一段时间,等人们都安静下来了,才继续说道,“今天上午的庭审将照常进行。”
然后他将头转向了被告律师席,“沐流尘先生,你可以传唤你的证人了。”
“是的,阁下。”沐流尘站起来,他用一种比过去在法庭上更加平和的声音说道,“请容许我传唤被告四无君作为辩方证人出庭作证。”
刚刚平静下来的法庭上再次响起了一阵骚动,犹如在一场沉闷的足球比赛中人们期待以久的著名球星终于出场时的效果一样。沐流尘微微笑了笑,这也是他最后才让四无君出庭作证的原因。连日来的庭审已经吊起了人们的胃口,人们都想亲耳听一听这位被公诉方描绘成邪恶化身的被告将如何为自己辩护,如何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四无君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走上证人席。即使他的西装已经完全被毁了,他也仍然没有忘记用手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在宣誓之后,他将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平静地等待着沐流尘的提问。这是一场完全安排好了的演出,四无君是一个非常好的演员,沐流尘心想,至少在检方进行盘问之前,一切情况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但是他仍然想不出那场行为艺术的真正用意。
沐流尘站在离证人席稍远的地方,以避免自己遮住陪审员的视线。按照惯例,他先通过提问,让四无君向陪审团介绍了自己的姓名等基本情况,然后他问道:“四无君先生,”他用一种丝毫不带私人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案发当晚,七点零五分到七点十二分,除了死者之外,你是唯一在那个包厢中的人,是么?”
“是的。”
“案发当晚,在警察进入那个包厢之前,你也是最后见到死者的人,是么?”
“是的。”
“因此,只有你才能告诉大家,案发当晚,七点零五分到七点十二分,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么?”
“是这样。”
“那么,”沐流尘说,“请你向陪审团讲一讲事情经过的真相吧,请你告诉各位,案发当晚,七点零五分到七点十二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四无君说,他的上身略略前倾,凑近话筒,“案发当晚,七点零五分,当我踏进那个包厢的时候,我就意识到那是一个陷阱。”他停顿了两、三秒钟,看着陪审席的方向,看到陪审员们那一张张全神贯注的脸,“当我踏进那个包厢的时候,那里面只有三具尸体,经天子和他的两名保镖,他们已经死了。而那个应该在场的人,鬼隐,却不见踪影。”
这番话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整个法庭上立刻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就连陪审员们也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子,越发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四无君,认真聆听他接下来的证词。四无君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接下来的证词中,他从六个月前南部市场开始说起,他提到了天岳下的那家进出口公司和Z社的冲突,但是巧妙地隐去了公司所从事的非法经营,而只是将矛盾集中在争夺与NEK公司的合作权限上;他提到了鬼隐在南部市场上所起的作用,是他代表Z社与四无君接触,并且在案发前两周定下了谈判的时间和地点,而在此之前,他与经天子并没有过直接的接触,所有的冲突只是生意上的冲突,而这次谈判正是为了解决冲突——他没有任何杀害经天子的理由。
沐流尘低着头,靠在陪审席和证人席之间的立柱旁,这一阶段不需要他做任何事情。四无君的表现无懈可击,他的语气平静,富有说服力,甚至不需要沐流尘的暗示,他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刻停顿下来,让陪审团有时间消化他所说的内容。他提到了那把枪,也提到了鬼隐在谈判之前要求他不得携带任何武器的事,他所说的大部分细节都是事实,包括他走出包厢之后立刻遭到逮捕这一点,这使整个事件越发显得像是预先设下的圈套。
这就好像一部好莱坞大片一样,或者说像一场拼图游戏。在连日来的庭审中,沐流尘所埋下的伏笔,他所描绘的那些似乎毫无关联的图片,都是为此刻四无君本人出庭作证所做的铺垫。由四无君本人的证词,来揭示这些伏笔的含义,把这些图片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四无君是无罪的,他是被陷害的。真正有杀人动机和作案时间的人是鬼隐,而不是四无君。但同时,四无君在证词中也谨慎地避免了使用“诬陷”这一敏感字眼,对于警方,被告表现出一种宽宏大量的态度,至多对警方埋伏在现场还居然放过真凶抓错了人这一点进行了小小的嘲弄,而绝口不提警方人员在鬼隐的阴谋中所扮演的角色,尽管他也暗示了某些证据是人为制造的。这给警方留下了面子,也给陪审团留下了好印象。
在四无君的陈述之后,照例要由检方进行盘问。沐流尘看着身穿灰色西装的检察官从原告律师席上站起身来。在四无君进行陈述的时候,蜀道行一次也没有站起来反对过他的证词,这是非常不同寻常的,沐流尘心想,这不像是蜀道行的作风。除非他已经从四无君的证词中捕捉到了什么,准备在接下来的盘问中集中火力,展开一连串的攻击。不然他没有理由放弃通过反对来打乱四无君的陈述的机会。这就是为何通常辩护律师不会让自己的当事人走上证人席的理由,在一名出色的律师的盘问下,即使是无罪的人也会显得像一名罪犯。
更何况四无君是有罪的。沐流尘很清楚这一点。他的确杀了人。
在这个法庭上,沐流尘心想,也许他是那个唯一的人。
那个唯一知道四无君确实有罪,以及他为何犯罪的人。
他想关于这一点,即使连那位可敬的检察官先生都不会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关于四无君真正的杀人动机。
沐流尘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刚才四无君的证词是经过了反复推敲的,他想不出有任何漏洞。他也根据过去蜀道行在法庭上的表现,列出了他有可能提出的质疑,告诉四无君在法庭上应该如何回答任何有可能的刁难;他甚至还预想到了蜀道行对着被告大吼大叫,故意激起被告的怒意的情况,为此他再三告诫四无君,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因为对方的挑衅而失去冷静,直到四无君举起双手向他保证,他已经能够背诵“沐流尘大律师的每一句忠告”。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够做的一切事情,但是他无法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法庭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有些忧虑地望了四无君一眼。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神色平静地坐在证人席上,仿佛感受到了沐流尘的目光,四无君转过头来,对他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当四无君感到有任何检察官所提出的问题是自己难以回答的时候,沐流尘就会通过反对来接过这个问题。但他也事先告诉过四无君,他不会过多使用反对权,这会使陪审团感到被告与律师串通一气,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四无君先生。”检察官开始提问,他的一只手搭在证人席的栏杆上,故意表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轻慢姿态,“你刚才告诉各位,你一走进包厢,就察觉了这是一个圈套。”
“是的。”四无君说,“任何人走进一个躺着三具尸体的包厢,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圈套。我是去和活人谈判的,而不是死者。”
“哦?”蜀道行抬了抬眉毛,“你一走进包厢,就确定经天子和他的保镖已经死亡了么?只是通过目测便能得出这样的结果?还是你对于死于枪杀的尸体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特征非常熟悉呢?”
这是一个充满了陷阱的提问,沐流尘心想,他望向四无君,“我之前并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于枪杀的尸体,”四无君清晰地回答道,“但是和在座的许多人一样,我也看过实证类的记录片,大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吧,”蜀道行说,“让我们假设你说的是事实,你走进包厢,看到三具尸体,发现这是一个圈套,那么你能告诉各位,你为何没有立即离开这个包厢?”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道,“要知道从七点零五分到七点十二分,有整整七分钟的时间,你有什么理由,要在一个有着三具尸体,如你所说,是一个圈套的地方停留那么久?”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沐流尘心想,刚才的提问只不过是为了将四无君引向这个问题。
“我需要时间思考。”
“什么?”
“我需要时间思考。”四无君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甚至向蜀道行微笑了一下,“在走廊上有许多人,他们都看到我走进了这个包厢,我需要思考应该如何向人们解释,经天子在我走进这个包厢之前就已经身亡,而不是我枪杀了他。”
“哦,”蜀道行说,“因此你还捡起了那把枪?”
“是这样。”四无君说,“我需要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为了替凶手消灭罪证,把枪带出包厢,并且把它扔到了水池里?”
“当我走出包厢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那把枪,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它,如果我把它留在身边,这会使我看起来更像一个凶手。因此我随手扔掉了它。”
“那么你如何解释胶布上的指纹呢?如果不是你取下了那把事先藏在椅子下的枪,那上面怎么会留下你的指纹?难道你还特地钻到椅子下面,对粘在上面的胶布进行了检查?”
“那把椅子翻倒了,我把它扶了起来。”四无君说,他的态度很平静,仿佛这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行为,“我想胶布上的指纹也许就是那个时候粘上去的。”
“那么死者手上的指纹呢?如你刚才所说,你一走进包厢就确定经天子已经死亡,难道你还和死者握了手?”
“也许我无意中碰到了尸体。”四无君平静地说,“当时包厢内很混乱,我有些记不清了。”
这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托词。蜀道行心想,被告已经被训练成了聪明的证人,知道该如何避重就轻。纠缠在这些问题上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已经尽其所能地让被告暴露出他可疑的一面。但是蜀道行心里清楚,如果他不能证明被告有充分的杀人动机,那么他就无法使陪审团确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杀人凶手。
他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记事本,那个问题就写在上面。是时候了,蜀道行心想,是时候抛出这个问题,让被告和他那位辩护律师措手不及的时候了。那件事距离现在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四无君一定不会想到检方会把这件事挖出来,沐流尘也不会想到,实际上,他非常怀疑沐流尘是否知道这一点……
关于四无君真正的杀人动机。
“四无君先生,”他看着那个小本子问道,“你刚才的证词中提到了天岳集团与Z社在南部市场上的业务纠纷。”
“是的,”四无君说道,“那是六个月前……”
“哦,不,”蜀道行说,“我说的不是那家在今年二月成立的新公司,而是一年前的格林伯格公司。”
当他说出格林伯格这个名称的时候,他注意到四无君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
蜀道行微笑起来。当他刚刚挖出这件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其中的真实性,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是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找对了方向。
格林伯格公司才是本案的关键,它是一切的根源。这个公司,连同它所引发的那起事故,被巧妙地掩盖起来了,有人企图把它从一切记录上抹去,甚至把它从记忆中抹去。人们是健忘的。事隔一年,他可以获得的资料少之又少,但最终,他还是把它给挖了出来。
这会是一个重磅炸弹,它会帮助他挽回之前在法庭上的连番失利。
他要给予沐流尘狠狠的回敬。
这一时刻,蜀道行的心情是得意的,他愉快地看着四无君。
“那家公司也是天岳集团下的持股公司吧?”他继续问道,“虽然它表面上看上去是一家公众持有类公司。”
他看到四无君沉吟着,将头微微侧向沐流尘的方向。他顺着四无君的目光看过去,沐流尘端坐在被告律师席上的身影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略微挺了挺身,随即又坐了回去。
蜀道行忍不住再次微笑起来。这只是一个常规问题,沐流尘无法使用他的反对权来帮助四无君。
“如果你记不起来的话,四无君先生,”他微笑着,取出夹在记事本中的一张草表,“我这里有财务数据、现金流权和直接持股所有权数据,我想这些数据可以帮助你回忆格林伯格公司的最终所有权。”
“是的,”四无君说,他没有去看那张草表,“格林伯格公司的确是天岳下的持股公司,但是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哦,请不要紧张,四无君先生,”蜀道行说,“我无意和你在这里探讨关于你非法转移资金的问题。”
这一次,他看到沐流尘立刻从被告律师席上站了起来,但是他不等沐流尘说出“反对”两个字,便抢先说了下去,“我想请四无君先生和我一起回忆一下当年的南部市场。”他大声向陪审团说道,“天岳和Z社最初的矛盾,是由于格林伯格公司进入南部而引起的,这是不是事实?”
“在格林伯格公司进入南部市场之后,曾经与Z社争夺与NEK公司的合作权限,为此Z社向当地政府举报格林伯格公司非法经营,这是不是事实?”
“十八个月前,当地政府曾经指控格林伯格公司非法进口武器原料、提供虚假的报关证明和其他假材料,这是不是事实?”
他听到了沐流尘喊出了“反对”二字,也听到了法官所说的“反对有效”,但他决定置之不理。他双眼紧盯着四无君,“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律师,是天岳的首席法律顾问负平生,这是不是事实?”
他成功地看到这个名字在四无君身上所引起的反应:他用力抿紧了薄薄的嘴唇,努力压抑住自己的颤抖。蜀道行相信这个名字引起了四无君的某些惨痛的回忆,之前的镇定自若消失了,他正在失去冷静。
他击中了四无君的要害。
“你和负平生曾经是一对同性恋人,你们曾经同居长达七年之久,这是不是事实?”
法庭上一片哗然。“反对!”蜀道行听到沐流尘喊道,但是人们激烈的议论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反对!这与本案无关!”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盖过了人们的喧哗。他第一次听到沐流尘在法庭上那样大声说话。不同于以往的淡定柔和,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怒意。
那么沐流尘是已经知道的了……蜀道行有些吃惊地想着,他转过头去,看到沐流尘站在那里,淡金色的刘海下,苍白的脸颊因为用力而染上了病态的红晕,他看上去像是随时就会倒下去一般,但是他仍然站在那里,毫不退让地盯视着蜀道行。
“肃静!女士们先生们,肃静!”被法庭上的喧哗搞得有些恼火的法官用那把小锤子敲着桌面,“反对有效。”他威严地说道。
“我会证明这个问题与本案有非常重大的关系,阁下,”蜀道行说道,“我会证明,这直接关系到被告的杀人动机。”
法庭上又是一片哗然,就连法官本人也露出了耸然动容的表情。他迟疑着,看了看陪审团,他们正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请被告回答这个问题。”他最后说道。
整个法庭突然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四无君的身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来。
“请大声一点。”检察官说。
“是的。”四无君低声说道。然后他抬起头。他目光平静,忧伤地望向仍然站在被告律师席上的沐流尘。
沐流尘站在那里。有短暂的一两秒钟的时间,他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整个法庭都消失了一般。所有的人群都消失不见了。灰蒙蒙的阳光从消失了的天花板上方倾泻而下,淹没了法庭长长的过道,漫过双扇木门,吞没了视野中的一切。陪审团消失不见了,坐在旁听席上的人们消失不见了,就连背对着他,站在证人席前的检察官也消失不见了。所有的时针都停顿下来。在这片被灰雾所阻隔的时空的荒原中,沐流尘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看着四无君,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清晰地看到四无君对他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凄凉而明净,犹如散逝的光。
一种巨大的、悲伤的气息降临下来,笼罩了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在那个寂静无声的瞬间,沐流尘得到了启示。他突然明白过来,在过去三个月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没有用的。他们终将面对这一时刻。他一直想要逃避的,他与四无君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的,在至今为止的庭审中,在之前的十六天里,他甚至以为他们已经逃脱了的,这一时刻,它终于来临了。
现在,此刻,他们再也无法逃避。
他知道蜀道行接下来会问些什么问题,他也清楚地知道,四无君不会否认这些问题。
他不能否认、也无法否认关于负平生的一切。
否认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沐流尘站在那里。他望着四无君,望着那双靛青色的眼眸。那一瞬间,他完全了解他的想法,和他即将要做的事情。非常奇怪的,他没怎么感到难过,相反他感到了一阵无与伦比的平静。这种感受他曾经有过一次,在德玛的时候,在模糊不清的时空之中,唯独清晰的事实是他们两人此时此刻共在一处。没有未来,也无其他。
那一瞬间,沐流尘突然明白,在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间里,岁月已经流过两人中间,深邃的理解如同心灵感应,倏然而至。
他们终于可以面对这一时刻了。
一种悲伤的、令人几乎要落下泪来的巨大幸福击中了他。是否能够赢得官司,使四无君获得无罪释放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无论生死。
他长久地站在那里,几乎忘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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