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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籍名:《庭上风云》    作者:纳娜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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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白天温暖的阳光只在起居室的一角留下淡淡的疏影。沐流尘拧亮了餐桌上方的吊灯,在那张小小的餐桌上堆满了关于格林伯格一案的资料,诉讼状、档案、备忘录到处摊开着,沐流尘只能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用了大约一个下午的时间反复研究这起诉讼。在他看来这个案子并不复杂:格林伯格公司是天岳在南部的一家持股公司。六个月前,当地政府指控格林伯格公司非法进口武器原料、提供虚假的报关证明和其他假材料。根据他手中的资料,格林伯格公司在三年的时间里,先后向当地的NEK工程私有公司出售了10批数量不等的苯酚,总的货物交易金额近80万美元,交易的数量是大了些,但是苯酚既能用于民用,也能用于制造化学武器,当地政府并没有掌握这批苯酚的去向,他们无法证明这批苯酚被用于制造化学武器,仅这一点就能使格林伯格公司立于不败之地。
沐流尘翻看着备忘录,他找到了几份负平生和当时主审这个案子的费里德法官的通信副件,三个月前,他们几乎成功地使当地法院撤销了这个案子,但是随即费里德法官被撤换了,这个案子再次被提了出来,现在离正式庭审只剩下不到三周的时间。
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沐流尘无意识地轻轻咬着自己的指甲。在摊开在他面前的格林伯格一案的背面,还有什么他没有掌握的情况……
“咖啡。”四无君说。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裕泡。在白天那样激烈的做爱之后,他们都没有力气再穿好衣服出门去吃饭。四无君将咖啡放在桌角,在沐流尘的身边坐下,听见他小声嘀咕了一声谢谢。四无君微微皱了皱眉,将他的手从唇边拉开,他没有想到沐流尘在那么多年之后还保留了这个坏习惯,“饿了的话也不用啃手指,”他说,“外卖已经送来了,要吃么?”看到沐流尘不吭声地盯着桌上的备忘录,轻轻摇了摇头,四无君不再理他,径自走进厨房,拣了些清淡的食物盛在碟子里,用筷子夹了,极耐心的一点一点的喂他。四无君对自己竟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感到奇怪,格林伯格的案子已经火烧眉毛,他最好现在就坐到沐流尘的对面,和他一起商量对策,但是看着沐流尘一边躇着眉思考,一边有些茫然地张开嘴,接住他送到嘴边的食物,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四无君竟有些心定的感觉。
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依赖沐流尘了……四无君心想,这对他可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换一个角度想,如果沐流尘值得信赖的话,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信赖沐流尘。
“够了,四无……唔……”沐流尘想扭过头去,避开递到唇边的食物,但是这次拿着食物的是四无君的手指。用另一只手轻轻扣住沐流尘的后脑,四无君用手指将剥好的柳橙推送入微启的唇瓣,“餐后甜点。”四无君微笑着说,空气中弥漫着橙子的甜香,沐流尘有些不情愿地咽下食物,小小地瞪了他一眼。他正急于要开口和他说话。四无君笑了起来,故意将手指也伸入那两片柔软的唇瓣之间,抵着红润的舌尖,轻轻翻搅着。从指尖传来湿润温热的触感,有些粗糙的指腹在柔嫩的嘴唇上微微摩擦着,无法吞咽的津液形成透明的水滴,顺着手指慢慢滑落掌心的同时,四无君感到了从自己的小腹间升起的热流。他望向沐流尘,他的双颊染上了红晕,被手指厮磨的唇微微红肿着,吐出有些急促的小小的喘息声。望向自己的双眸迷蒙了水光,从那里面四无君读到了同样的欲望。
“唔嗯……”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沐流尘只能指了指桌上摊开的案卷,他们同时望向摊了一桌的印刷品,一起叹了口气。“好吧。”四无君说,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撤出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你要问些什么?关于格林伯格的所有文件都已经全在这儿了。”
“这个案子背后的东西。”沐流尘说,“四无,如果你要我负责这个案子,你不应该对我有所隐瞒。”
“你不需要出庭,只是提供参考意见即可。”四无君说,看了沐流尘一眼。他并不是天岳的人,他不应向他透露更多的情况……四无君在内心斟酌着。看着沐流尘,四无君发现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他卷进来。
有一阵子迟疑的沉默,然后沐流尘笑了笑,“你可以信任我,”他淡淡的说,“作为律师,我有义务对我的当事人的一切保密,即使警察也不能令我开口,关于这一特殊权利你应该知道。”
“我并非不信任你……”四无君说,他看着沐流尘,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安静地等待他说下去。“好吧。”四无君说,他叹了口气,“我们不能让这个案子上法庭。”
他向沐流尘解释了格林伯格一案背后的情况:南部原本是Z社的势力范围,他们在那里通过与NEK工程私有公司的合作,从事非法的武器买卖。NEK与许多国家的军方和反政府武装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收购同时也出售各种武器配件和原材料,包括苯酚等制作化学武器的原料。大约三年前天岳开始介入南部的武器买卖,他们在南部的港口城市德玛建立了格林伯格公司。他们收买了费里德大法官,通过他在当地的影响力取得经营许可,然后他们与NEK合作,一点点挤掉Z社在南部的武器买卖中所占的份额。六个月前,他们听到风声,NEK决定结束与Z社的合作,转而将南部的全部份额交给天岳。然后就是关于格林伯格公司非法进口武器原料、提供虚假的报关证明和其他假材料的指控。三个月前,当负平生通过费里德大法官的关系,几乎撤销了这个案子的时候,发生了那起车祸,随即费里德大法官本人也被撤换。Z社动用了他们在当地政府的关系,现在主审这个案子的杰斐逊法官很明显是天岳的敌人。
“那么,这些苯酚的确是用来制造化学武器的。”沐流尘说着,他微微皱了皱形状姣好的眉。
“没错。不然你以为价值80万美元的苯酚是用来干什么的?”四无君笑了起来,“但那是NEK的事情。当地政府无法从格林伯格那里追查到苯酚的用途。这就是与NEK合作的好处。当然,如果他们需要F-14配件,我也能够搞到。因此他们才放弃了Z社,转而与天岳合作。”他有些自负地说道。
沐流尘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案子背后的东西令他感到不舒服,“那么你的难题是什么?”他问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并非没有胜诉的可能性。”尽管在被对方收买的法官面前,这样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这不是关键。”四无君说,“一旦进入正式审理,当地政府将扣压格林伯格公司的经营许可,这样NEK就不得不放弃天岳,回头与Z社合作。”
“我们听到风声,杰斐逊法官已经得到明确指示,不管胜诉与否,都要尽量拖延庭审的时间。”四无君补充道。
沐流尘点了点头,这并非没有可能,他所知道的最长的庭审时间是659天,至今还没有人打破这个记录。“所以你想要的是撤销这个案子。”
“或者能拖则拖,”四无君说,“直到当地政府自动撤销格林伯格一案。”
“离开庭的时间太近了,”沐流尘说,他想了一会儿,“四无,你应该知道,”他斟酌着,慢慢地说道,“如果当事人的律师发生意外而无法继续受理案件,当事人可以提出延期审判的申请。”
“我知道。”四无君说,他从备忘录中抽出一张打印副件递给沐流尘,“那场车祸后我们申请了六个月的延期,但是杰斐逊法官只给了我们三个月的时间。”
“至少他没有提出快轨运作此案。”沐流尘小声嘀咕了一句,显然当地政府的律师团还不够精明,或者杰斐逊法官太过“仁慈”了,“那么,第十一条动议呢?”既然当地政府并没有掌握这批苯酚的用途,那么用于撤销任意采取的不正当指控的诉讼的第十一条动议也适用于格林伯格一案。
“我记得平生提到过第十一条动议……”四无君说,他在一堆文件中翻找着,“在这里。”他将一叠复本递给沐流尘。
沐流尘翻看着,除了第十一条动议之外,还有负平生写的一份很长的备忘录,非常详细地指出了指控的证据不足之处。他在这个案子上面花了很大的功夫,沐流尘心想,显然他现在所能够想到的,负平生都已经想到过。他往后翻了几页,看到关于第十一条动议的听证会的记录。结果是不予采纳。杰斐逊法官的态度非常强硬。
沐流尘将复本放回桌上,“我需要想一下。”他说,下意识地将手指放在了唇边,然后他抬起头,瞥到四无君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沐流尘小小的脸红了一下,他垂下手,转而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过了一会儿,四无君看到他用双手捧着咖啡杯,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啃咬着白瓷的杯沿。
应该如何使格林伯格一案撤销?
许多模模糊糊的想法在沐流尘的脑海中一掠而过,但都被他否决了。它们都不适用于格林伯格一案。
……然后他向律师团宣告案件应该撤销,因为这些公司都不复存在了。
黑暗中有灵光一闪,但是他捉不住它。
……因为这些公司都不复存在了。
答案就在他的脑中,但是他想不起来。沐流尘有些懊恼地用牙齿轻轻扣着咖啡杯的杯沿。然后他抬起头,撞上四无君的目光,他正在不出声地笑着,“不要急,”他说,“我们还有三周的时间。”
“应该说,我们只有三周的时间。”沐流尘纠正他。然后他看了他一眼,“四无,”他说,“你能不能换一个位置……我是说,你可以去休息,或者找点别的什么事做。”
“哦?”四无君笑了起来,“我的存在影响了你的思考么?”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说道。
“啊,是的。”沐流尘淡淡的笑了回去,“你的存在令我无法思考,这个答案你还满意么?”
四无君摊了摊手,“好吧,”他说,“有什么问题叫我。”他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坐到了起居室另一头的沙发上。
沐流尘看着四无君在沙发上坐下,他打开笔记本,抬头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开始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沐流尘舒了一口气,他也低下头去,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资料上。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沐流尘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进厨房,重新煮了咖啡。那张小小的餐桌上再一次铺满了法律书籍和法律记事簿,就好像学生时代那样。在法学院的三年时间里他背过数百个案例,答案就在其中,他需要的是把它找出来。他已经查看了几十个与格林伯格类似的案卷,在有可能用得着的地方贴上标签,或摘录了要点,堆放在那张小小的桌子。他甚至翻出了当年的课堂笔记,在沙利文案下他看到自己当年的笔迹所记下的导师的评注:“……罪行越大,犯罪和商业惯例之间的界限就越模糊……只要100个生意人决定做同一件事,那么这件事绝对不会是非法的。”
沐流尘轻轻笑了起来,他的导师对所谓的“公司权力”深恶痛绝,他自己也深受导师的影响。在现实中,律师的传统角色是为大公司服务,对抗所有反抗者,甚至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这是沐流尘所厌恶的。但是在与大公司对抗的过程中,他也得而熟知大公司如何运用法律来保护自己逃避惩罚的种种伎俩。这正是在格林伯格案上用得着的。如果他无法做到撤销诉讼的话。
……然后他向律师团宣告案件应该撤销,因为这些公司都不复存在了。
沐流尘站起身来,轻轻地在房间里踱着步。黑暗中灵光一闪而过,但他始终抓不住要点。他看着墙上的挂钟的指针渐渐地滑过了十二点,安静的起居室里可以听到秒钟走动的滴答轻响。四无君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还打开着。沐流尘走过去,从他的手里拿走喝了一半的咖啡,然后替他关掉了电脑。光线柔和的液晶屏幕上,一张张税法报表窗口轻轻闪过,然后桌面上的图标也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一片漆黑。
……因为这些公司都不复存在了。
沐流尘轻轻屏住了呼吸。他想起来了。他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在桌上的案卷间翻找着。那是1983年的南方公司的案例。这个案子和格林伯格一案非常相似。当时南方公司遭到当地政府的指控,威胁要撤销南方公司的经营许可权。沐流尘将笔记翻到那一页。南方公司所聘请的律师用了资产转移的方法来操作。他看到案例下自己当年的笔迹所记着的,南方公司是如何将在当地的资产迅速转移到专门为此在另一地区成立的公司。
然后他向律师团宣告案件应该撤销,因为这些公司都不复存在了。
沐流尘呼出一口长气,他终于找到了让格林伯格案撤销诉讼的方法。但是他随即又疑惑起来。他之所以从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的思路始终在法律程序上面打转,但是资产转移的方法在商业行为上非常普遍,不管是合法还是非法,他能够想到这一点,四无君怎么可能没有想到……
“四无,”他轻轻摇了摇四无君,把他叫醒,“当地政府是不是冻结了格林伯格公司的资金?”
“没有……”四无君有些含糊地说着,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有些疲惫地用手搓了搓脸。“他们没有冻结格林伯格的资金。除了费里德法官,我们在当地政府中还有其他的关系。”
“那么为何不转移资产?”沐流尘问道,“只要格林伯格公司不再存在,指控就会自然撤销了。”
“放弃格林伯格公司?”四无君怔了一怔,“这是不可能的,流尘。”
“流尘,你不知道这三年的时间天岳是如何在南部的武器交易中站稳脚跟……”四无君慢慢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在格林伯格公司上所花费的代价,还有平生的那起车祸……”他的语气渐渐冷酷起来,“要我放弃格林伯格,让Z社如愿以偿,这是不可能的事。”
“四无……”沐流尘低下头去,他看到四无君的手紧紧地用力握住了沙发的扶手,直到骨节发白,“四无,听我说,”他将自己的手放在四无君的手背上,“格林伯格已经是暴露在明处的一个靶子,即使这次能够侥幸逃脱指控,今后也会麻烦不断。”
“况且,通过转移资产,你可以保住经营许可。”
“考虑一下,四无。”
“不……”四无君说,他抬起头,对沐流尘苦笑了一下,“即使现在想转移资产也来不及了,这不是三周的时间能够完成的事情。”
“不过,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四无君沉吟着,将头往后靠去。他用拇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慢慢思索着,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流尘,我的确有办法让格林伯格一案撤销,但是不是通过资产转移。”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去换衣服,流尘,”他说,“我们现在就出发。”
“去哪里?”沐流尘看着四无君对着镜子系上领带,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德玛。”格林伯格公司所在的南部城市。
“你确定现在这个时间有班机么?”沐流尘边扣上衬衫的扣子边问。
四无君笑了一下,他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他替沐流尘披上外套,“走吧。”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天岳所有的一家小型飞机场,一架银白色的轻型私人飞机已经在等着他们。
“四无,”沐流尘看着舷窗外面,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我们非得坐这个过去么?”
四无君看了他一眼,他正在从笔记本电脑上调出与格林伯格相关的文档和报表,“已经起飞了,流尘。”他伸手替沐流尘系上安全带,“你在紧张么?”他侧过头,看到沐流尘苍白的脸色。
“嗯,四无,”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安,“大约一年前我处理过一件私人飞机失事案,飞行员和三位乘客全部遇难。那个飞行员投了一百万的保险,但是除非能够证明飞行员操作不当,乘客无法得到赔偿。”那个案子历经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沐流尘至今记得那段时间他办公室中摆放的作为物证的飞机残骸碎片和几件遇难者的衣服。
“你是在为这个担心么?”沐流尘起初以为四无君是在嘲笑他,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是认真的。他将笔记本合上,转过头去看着沐流尘。
“嗯,你知道,四无,”他说,“那个飞行员在出事前四个月才拿到驾驶执照,他还没有资格上机……唔……”
“听着,流尘,”他一边吻他一边说道,“这架飞机的每一个座位都保了险,而且我们的飞行员是有十年以上资历的职业飞行员。”他放开沐流尘,再次看着他的眼睛,“这样可以使你放心一点了么?”
沐流尘点了点头。
“很好。”四无君说,“如果你还不放心的话,我就要一路吻你吻到德玛。”
沐流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但是四无君已经低下头去,专注地看着放在他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于是沐流尘知道这只是个玩笑。
他转过头去,看着舷窗外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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