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见主子无奈地朝门口来,远远站在门边的郭川低头咳了一声,忍着笑正打算推门,却差点撞上拉开门进来的苏乐。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苏寂言抱着孩子过来,把他送到门外:“快去吧,今天吏部还新拟了今秋各地轮戍的名单,钟尚书等着交给你过目呢。”
李成恒这才苦笑着应了,带着郭川往奉光殿去。
“文勤,把孩子带下去吧。”李成恒见孩子在他手中睡得熟了,便小心地交给了他:“别弄醒了他。”
眉目细长的内侍应了一声,细心地接过孩子抱着,退了下去。
“苏乐,情况如何?”
“少爷,三少爷他…”苏乐虽知屋里已没了外人,却还是迟疑着:“三少爷…”
苏寂言心中一沉,蓦地抓紧了他的肩:“确有其事?”
苏乐一狠心,用力点头:“都是真的。”
“胡闹!”
桌上的杯盏微微一震,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愤,苏寂言脸色愈发苍白,脱力一般坐着,久久沉默。
苏乐眼圈一红,跪了下来:“大少爷,三少爷一时糊涂,也是为了苏家…”
他声音哽咽着,苏寂言却也无暇理会,只是匆匆道了句“起来”,就径自走进内室。
苏乐不敢再多言,爬起来后便偷眼看他的神色,见他进去了,只好束手站在一旁。
不一会儿,苏寂言便转了出来,手中持着一块佩玉,连同一封信一起交给苏乐:“你回去一趟,把这些都交给父亲。”
苏乐擦了眼睛,连忙接过信,却又听他嘱咐道:“一定要亲自交到父亲手中。”
“是。”
“还有,”苏寂言看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你就留在宫外吧,不用回来了。”
眼看他又要落泪,苏寂言不容反驳地继续道:“你年纪不小了,不能总这么留在这里,把东西交给父亲后,就离开京城,随便去哪里置些家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苏寂言打断他的“可是”,将银票塞到他怀里:“你的路不在这宫里。”
苏乐从他年少时就在他身边,跟了他许多年,自然知道他虽然温和,决定下的事却不因任何人或事而改变。只得接过东西,端端正正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少爷,您要保重。”
苏寂言背过身:“去吧。”
文勤将孩子交给乳母回到外室,就见苏乐匆匆出去,眼眶似乎还是红的。正在疑惑的时候,便听苏寂言在内室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下去歇着吧。”
天色尚早,宫中却早已点上了灯,文勤见内室独坐的身影映在窗格上,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了下去。
等到李成恒回来,早已过了晚膳时分,听他回禀说苏寂言尚未用膳,不由提了心,让他们传了膳候在门外,自己悄悄进了内室。
“先生…”他原以为苏寂言睡下了,谁料他竟还在桌边坐着,便轻轻唤了一声。
屋里的灯光并不十分亮,李成恒走近了才发现他靠在桌上睡了,微微侧着头,眉宇间似乎有着解不开的情绪。
“先生…”担心吓到他,李成恒半跪着拥住他才开口:“累了吗?”
苏寂言睁开眼,见是他便笑了笑:“回来了,吏部…”
这一句询问,被一个吻打断,李成恒轻轻蹭着他的唇:“继续睡吧。”说罢竟然将他打横抱起,往塌边去。
苏寂言一时怔愣,竟忘了阻止,由着他把自己放在床上。
“恒儿!”
“苏乐呢,怎么不在你身边伺候着?”李成恒无视他的恼怒,动作迅速地帮他解了外衣,盖上薄被。
“我让他出宫去了,他不是内侍,何苦一直留在这里?”
李成恒想了想:“那让郭川留下来照顾先生。”
“不用了,”苏寂言跟他说了几句话,也略略醒了神:“他是内侍总管,自然应该在你身边,何况我白日里也要上朝,他跟着我做什么?”
李成恒还在犹豫,就听苏寂言正色道:“我有事跟你说。”
外面郭川已经备下了晚膳,在门口询问,李成恒打开门说了些什么,才回到床边,将一碗粥递给他:“什么事?”
晶莹的粳米煮的几乎化了,糯糯地躺在碗里。李成恒知他胃寒,虽然不想吵他睡眠,却不放心让他空腹睡下。苏寂言也知道他的坚持,慢慢舀着将一碗粥喝完才继续说话:“悟言的事你知道了?”
“啊,”李成恒自知瞒不过去,便承认了:“先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小孩子心性而已…”
“他比你还大两岁呢,”苏寂言打断他的话:“怎么不告诉我?”
李成恒低下头,吻在他发鬓:“是我抢了他的大哥…”
在得知苏悟言做的事后,他恍然想起在少时苏府见到的那个少年,比自己略大一些,却十分喜欢黏在长兄身边,“大哥,大哥”地叫着。在苏寂言选择离家的时候,那个少年会是难过的吧…算起来,是自己夺走了他的兄长,让他过早地担上了苏家的重担。
“恒儿,别这样说…”苏寂言握住他的手:“这与你无关。”
离开家人,抛下为人子女,为人兄长的责任,是他的选择,与李成恒无干。
“当然有关,”李成恒反手拥着他:“我和先生,是一起的。”
苏寂言笑容温暖,收紧了交握的手:“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成恒接过碗放在一旁,片刻迟疑:“先拖一段时间,再私下断了跟江南那边的联系就好。”
“恒儿,”苏寂言拍了拍床沿,要他坐下来,才正色道:“你的心思我自是知道的,不过,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交给我可好?”
他容颜清雅,在昏黄的烛光里却透着深深浅浅的暖意,李成恒一时恍惚,携了他的手,只是点头:“自然可以,只是…”
苏寂言微笑颔首:“等过了清攸的周岁便有结果。”
李成恒看着他,定定出神,还记得,那时对魏扬设下圈套,眼前的人也是微微笑,若不是自己朦胧半醒,便不会知晓,他披衣对夜,一宿未眠。
“不要勉强自己…”赭黄衣冠的人深深注视,终是轻叹让步。
虽然皇子深受帝宠这件事已经满朝皆闻,然而满周岁的庆典之盛大仍是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满朝文武,后宫妃嫔,亲贵命妇,竟然都在宴饮的名单之列。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子竟然不是由任何一位嫔妃抱出来,而是出现在当朝天子的臂弯中。
素日里严肃冷清的天子,染了浅浅笑容:“朕昔年在衡州听说民间有行抓周礼的,不知众卿可有耳闻。”
大约是不多见这样轻松的至尊,堂下人似乎都愣了愣,没有回应。只有周尚铭从席间起身,恭敬回到:“回皇上,民间都有此礼,非独衡州。”
“哦,看来确有此事,”李成恒笑了笑:“今日清攸也满了周岁,不如也来抓上一回。”
他这样提议了,自然不会有人反对。不一会儿,大殿正中就安置好了宽大的桌子,摆上各类诸如笔墨纸砚的东西。
李成恒看了看桌上的纸笔,算盘,金银,和银质的小匕首之类,似是饶有兴致:“嗯,挺多的,朕既然是他的父亲,自然也该摆上一两件。”
众人还在困惑,就见他转身回了御案边,竟将玉玺放到了桌上。这才从乳母手中抱过孩子放在桌上,满意道:“开始吧。”
苏寂言坐在左边席间,原本还以为他心血来潮,看到了这里,便依稀明白过来。抬头看他,果见他唇边蓄着笑意,信心满满。
满殿人都注视着小小的孩子,李清攸却并不知自己成了焦点,颇有兴致地抓起每一样东西看看,再放回去。浑然不顾自己的行为已经让所有人提起了心。
莹白温润的玉玺被摆着一卷书边上,等到孩子放下书抓起它,殿中几乎再听不到说话声,连苏寂言也目不交睫地看着孩子。
这一回,孩子像是对手中的东西有了兴趣,上下左右地拨弄了好一会,便一直抱在怀里,咯咯地笑起来。
李成恒一直在边上站着,直到这时才抱起儿子:“子承父志,不错不错…”
他连着说了两个“不错”,席中的文武自然也要附和。一时间,殿中便是一片赞叹声。
“殿下真是志存高远。”
“果真英雄出少年。”
“殿下必将青史留名。”
甚至已经有人恭维地称呼了“太子殿下”。苏寂言这才醒起,在孩子出生那时,李成恒就曾对身边人道:“把太子抱进来。”只是那时他并不曾在意。如今想来,李成恒大约是铁了心要定了清攸的地位。
接着便听得那人笑声朗朗:“好,今日君臣同乐,不醉不归。”
苏寂言也举了杯,与身边同僚们互让一回,饮尽了杯中酒。抬头,便对上那人遥遥递来的眼神。几分抱歉,几分关切。
罢了,他既与他携了手,又何惧前路难测。上下求索,也是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