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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悔过之思悔过之思 1

书籍名:《面对面的杀戮》    作者:乔安娜·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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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儿,可以尽情欢笑——
因为死成了荒唐,活着更甚。
我们拿刀剖肉露骨满是力量
不觉恶心,悔意更无从谈起。
威尔弗雷德·欧文,“自辩”,1917威尔弗雷德·欧文,“自辩”,收乔·斯托尔沃锡(编),《威尔弗雷德·欧文:诗全集及断片》,卷1(伦敦,1983),页124。
陆军中士布鲁斯·F.阿奈洛——朋友叫他“布迪老兄”——曾在越南驻扎,“特能打仗”。他先后获过紫心勋章、银星奖章、军功奖章、一枚南越陆军颁发的奖章和一次射击嘉奖。他性格有点反叛,一向穿着邋遢,口袋露着女友的红色吊袜带,铠装防弹背心后背画着个大而多彩的卒,意在称颂“和平”,也是为了纪念他最心爱的唱片:鲍勃·迪伦的《卒在棋中》。阿奈洛曾公开表示,他很高兴被派遣去搜查地道,看里面是否有藏匿的武器或食物,这样就可以避开地上的杀戮。他曾恳求自己的守护神“放松一小会儿,让我受点小伤”。所有可以躲避的方法他都考虑过,其中包括故意负伤。
经验告诉我,平日里行事要低调。经验还告诉我,受伤了要高调。被流弹击中能休息两个礼拜。只要两枚紫心奖章,你就能永别战场。
他甚至想过逃跑,但也知道这只是意味着得舍弃战友而并无法逃离整个部队。他看不起上级,嘲讽他们试图“亵渎(我们的)头脑”,自己“杀人成瘾”却让别人去冒生命危险。他说自己那些奖章不过是“这愚蠢的战争游戏”的一部分:“我是英雄吗?军功章买不来面包,也没有办法让良心稍安,”他在日记里坦承。
读阿奈洛的日记看不出他是个杀人高手,备受上级器重,虽举止“不像军人”,但“最能带兵打仗。脑子很清楚。”阿奈洛的问题在于他还年轻,对事情太敏感。他四岁就死了母亲,之后和兄弟一块被父亲送进孤儿院。由于少人关爱,他一接到女友的信就止不住啜泣。“这太美好了,”他在一次收信后写道,
我无法描述接信时的心情。我的高兴劲,再多的字也无法表达万一。光信封我就要读它三天。拆了信,把信头再读三天。然后每句话三天。这样就能撑到下封信。
但战斗慢慢改变了他;他变得“有点冷……甚至冲着小孩也大喊大叫。”当地一名妇女的米被缴了,他会可怜她,帮她讨公道,但也承认常常感到太累了,也就管不了枪口对着的是谁,特别是如果不声不响就可以了结人的性命。他的同伴回忆说,他们都觉得
手榴弹挺好……虽然也是杀人,却没那么直接。不是一枪一个那样打。你不必盯着具体的人,然后开枪把他撂倒。只消拉一下引线,把手榴弹扔出去,就炸开了。碰着谁准是非死即伤。阿奈洛就喜欢那样——手榴弹可以不直接地杀人。
阿奈洛必须面对的另一个问题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有战争,而且毫不掩饰对越共的仰慕:“他们的事业值得他们献出生命,这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家。我们能得到什么?我们又不垂涎这块地方,”他一语惊人。一次浴血奋战后,他在诗里写自己是个“傻瓜/……陷在/毁灭之眼”。他试图“诉说自己的感受/在地狱般的日子里”却不能:
其余留在了惊恐的眼里
以及每个人
空空的脑际。
“太多的血,”是他另一首诗的开头,诗的结尾是:“我没理由地杀人!”
从诗里可以看出,阿奈洛满是对杀戮的悔恨。他讲自己是怎么拿尸体胡闹,奸淫妇女,一个排怎样“逢人就杀”以超过别的排的“杀人记录”。一切都是“粗野、荒唐、无谓的杀戮。良心却安然不受谴责。”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境况(见插图13)。在1968年5月2日的日记中,他记下了巡逻所见:
看到个20岁上下的小伙子,就喊,“看天”(意思是“过来”)。他转身看我,眼睛立时瞪大——然后撒腿就跑——我开了枪。他顺着条小道跑了有一百米,手里捧着流出的内脏。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我就想吐……并不自以为得意。
次日,他在日记里试着为自己的举动正名(却做不到):
我还是我吗,抑或不是,我太紧张了——弦绷得太紧,太易受惊扰,容易生气,——嘘!别说了。我太紧张,因为再过几天我就要轮休了。
跟随罪感而来的是对报应的恐惧。阿奈洛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在像草间独自爬坡,走啊走,就是走不出越南。还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和一个越共战士并肩站在山坡上。两人都“眺望远方,看远处的起伏,看碧蓝的天之类”。他对那个士兵说,“你的国家太美了”,越共兵回答说,“嗯,谢谢。我也觉得这儿不错。”然后,两人转身直视,突然意识到对方原来是敌人。梦中,阿奈洛说,“我们互相开了枪,因为我们是敌人。”几天后,在山间搜索一家手雷厂的过程中,他遇难了,在越南只呆了七个月,死时还不到21岁。陆军布鲁斯·阿奈洛中士的日记及与密友戴夫·朗的谈话,收印度支那课程组(编),《前线:越南士兵文集》(马萨诸塞,1975),页1—19。首载《工作刺激杂志》,1971年5月15日。
对布鲁斯·阿奈洛这样的战士来说,无法弥合血腥的战争和内心道德信念间的鸿沟使他们身心俱疲。然而也正是这些复杂甚至自相矛盾的努力使他们得以继续战斗。“不可杀人”的戒律声如洪钟、斩钉截铁,实际却成了杀戮的头条准许,至尊的禁令反倒激起了被压抑的欲望。在构成我们道德世界的诸多习常法则之外,还有宗教箴言和司法训令,后两者对塑造战场上的表现至关重要。战时,有的杀戮行为是被禁的;但不划出一块禁区,杀戮怎么能得到支持,最终被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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