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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籍名:《浪荡江湖之药师》    作者: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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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春……小春……

  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叫他?

  小春抬起头,眼珠子骨碌碌地不停转动,仔细听着,却又没听到任何声音。

  「见鬼了!」小春喃喃了声。

  山洞里,篝火烧得旺盛,即使外头大雪冰封山路,寒气也被阻绝在外,没能冻着洞里歇着的俩个人。

  小春拿着柴枝拨弄火苗,弄得柴火哔剥作响。

  「师兄,醒来了啊?」

  兰罄才睁开眼,小春便察觉了气息异动,开口道:「你睡了三天了。外头暴风雪封了山路,现下没办法走,所以我扶你到此处歇歇,等晚点雪停了再继续上路。」

  兰罄掀开衣衫一看,右腹的伤口已经为小春仔细包扎。见着自己这伤口,哼了声便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趁机把我给除了,也好叫你那情郎从此少了个敌人,永远都可安心。」

  「师兄你不必用话激我……该做什么事,小春还是知道的。神仙谷的人,便得回到神仙谷去,师父没说让你死,小春就不会让你死。更何况……」小春停顿半晌,才缓缓道,「师兄以前受过许多苦,也是个可怜人,天下人不了解,便说你心狠手辣,殊不知你这心狠手辣,也全都是拜那皇帝所赐……」

  「你闭嘴!」兰罄吼道。

  小春从篝火中抬起头来,凝视着一旁干草堆上,苍白着脸躺着的兰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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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记得,那年第一次看到兰罄时,是什么模样。

  明明就比他大上几岁的少年,浑身却瘦得皮包骨似的,一双眼空洞洞除了恨,什么也盛装不下。父母、兄弟、姐妹,全在一夜间人头落地,而自己只因长得一副令人垂涎的皮相,便被皇帝强接入宫硬生生屈辱侍寝。

  十六岁的年纪,一试中第,金銮殿前受封状元郎,前途一片美景,家里人更已经替他许了亲,待年后便要迎娶未婚妻子入门;星月般灿烂的前程本该受众人欣羡,却因皇帝私欲,毁了这个人赖以存活的一切。

  没人,是合该被如此对待,纵使那人是独揽天下的皇帝,也不行。

  「师兄,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透了,你就别再想别再怨了。」小春说道,「我刚才替你把了脉,你这些年练功急进走火入魔,伤及心脉肺腑、五劳七伤,身体里该好的全都烂透了。若不好好调养,只怕是活不过三十岁。回了谷之后,让师父好好替你看看吧,有师父加上我俩个人顾着,多少也能替你延些岁数,若你能忘却前尘往事、放开胸怀,活到五六七十也绝对没问题。」

  「还有一个人没死!」兰罄也知自己活不了多长,但他硬是压下体内躁动纷乱的真气,咬牙切齿对小春道,「若不是你,当时那么好的机会,我便能取他性命。」

  「师兄别动气,你如今伤重,又受七情内伤,不清明心思打坐回神,极容易再次岔息,走火入魔的。」小春淡道。

  「走火入魔也是我的事。」兰罄邪邪一笑,根本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其实你取云倾性命做什么呢,造孽的是他娘,又不是他。他也是个可怜人啊,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没人教、没人疼,是非分不清,弄得只要有人阻挡在面前,无论是谁一律除掉,也不晓得有人会因此伤心。」

  听小春这么说,兰罄又佞笑道:「他怎么对你,你很心疼他?」

  「说不疼,那便是假的。」小春幽幽道,「可我也心疼你!」

  「你心疼我做什么!」

  「你和我一样,都那么喜欢着他。但也和我一样,都没办法待在他身边。」

  「谁说我喜欢他了!」兰罄低吼着。

  「你说的啊,亲口告诉我的,你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赵小春!」冷不防腰间的龙吟剑被抽出,兰罄之指小春咽喉,剑尖刺入小春颈是和些许,一颗带着鲜红色泽的血珠缓缓溢出,沿着蜜色的颈子落下。

  「你再说一次看看!」兰罄眼里杀机尽露。

  「想杀我,这可不太好。」小春无所谓地道,「师弟早料这一路不会太平静,所以趁你睡时喂了你一点药,你要伤了我,没了解药,到时可就糟糕。」

  「你让我吃了什么?」兰罄发觉舌下有着苦味,但运气行过一周天却未发觉体内有任何异状,也不知这赵小春又在搞什么鬼。

  「师父当年花了十多年心思才制成的秘药——忘忧。」小春唇角勾起了笑,笑得人不寒而栗。

  「忘忧!」兰罄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

  神仙谷的人,没人不晓得这名字。忘忧,是神仙谷谷主花费无数寒暑细心研制,采集罕见草药苦练而成。此药一经服下,便能断人七情六欲,贪妄痴嗔,说得好听一点是清心寡欲,说得难听一点是行尸走肉。

  药人当年迁居天涯海角,建地神仙时,同行的还有制为药人失败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药彘。药彘徒有人形而无人性,生性嗜血疯狂残暴,百年来历任神仙谷谷主花费心思在处理药彘之事上,但最后都也只落得将他们关在牢房中或以锁链束缚的办法。

  师父的忘忧便是为他们而制。服下药的药彘变得服帖顺从,但痴痴呆呆,智力犹若三岁稚儿。师父到后来便以吹笛控制他们,任起守护神仙谷之职。

  这赵小春,居然胆敢让他服下那种药!

  兰罄眼里光芒变得阴暗,淡淡道:「你还真敢说出来。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让那脑袋和身体分家!」

  「师弟哪敢任意拿师父的忘忧来喂师兄。」小春皮笑肉不笑地道,「这药年前经师弟闲来无事调制几番,早已去了令人丧神忘智的药性,如今服用过后,只会感觉神清气爽心境平和,对大师兄您这种……」本来想说丧心病狂,后觉不妥,想了想再道,「对您这种肝火太旺容易冲动的人而言,有平心静气之奇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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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你倒忘了使毒这事你远不及我,我自己解了便成,哪用得着你!」兰罄阴着脸道。

  解得了,我就不叫赵小春了。

  然而小春只是一笑,不作答,深邃的目光笔直视着兰罄,转过话锋道:「师兄,我问你一件事好不?」

  不待兰罄回应,小春便道:「告诉我,这些日子,你一直藏在哪里?湮波楼的事,可否与你有关?」

  兰罄静了半晌,忽而大声地笑,收起了剑。

  「小春我的好师弟,你真的变聪明了!」兰罄越笑越放肆,过了半晌才止住笑声,抬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明明隐藏得很好,没可能被你发现的。」

  「你说要替我杀了他,以慰我父母在天之灵。就这句话让你露了馅。我找到爹的事情除了我和云倾外,就只有珍珠晓得。推回去仔细想过一番,珍珠这个穿针引线的人物,出现得也太过巧合。」小春说着,原本早已平静的眼里,伤痛却越聚越深。他忘了自己唯一的一副人皮面具便是师兄给的,师兄的易容术还真是高明,扮成珍珠那么久都没能叫自己发现。

  小春跟着又道:「原来……你的失踪从来就是个幌子。你一直在京城,在我身边。而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云倾早料到这些,所以将计就计,顺着你的计谋走,最终还是将你引了出来……」

  「没错!」兰罄神情邪魅,冷冷笑着道,「除了这些,你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小春不语。

  「我猜你还想知道别的。」兰罄道,「是,你爹不是东方杀的,在我的计划中,他本来应该除掉东方罗绮。但自从认识了你之后,那个冷血无情的东方居然心软了,他怕杀了你爹,那会不理他,竟然就只肯灭了湮波楼。」

  兰罄摸着小春的脸蛋,轻声道:「但师兄哪容得他多想,他不杀,我就亲自出马好好帮他一把。可说来说去师兄还是没你能干,一句‘就算人不是你杀的,但因你而死,也和你亲自下手差不多’。你简单几个字,抵得过师兄朝他心窝直直刺上十剑呢!我的好师弟,青出于蓝啊!」

  小春眼眶中溢出了泪,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向我说过不下十数次,要我相信他?」

  兰罄只是笑着。

  「看我这样,对你而言有任何好处吗?」见兰罄一脸风凉的神情,小春再也忍不住内心强烈的伤痛,大声吼了出来。

  「小呆子,我不是说过了吗?见你们痛苦,我便快活啊!」兰罄不停笑着。

  小春猛地朝兰罄扑去,脑里此时存在的念头,只有和这个低劣的人同归于尽。

  兰罄举剑往小春胸口一划,顿时令他鲜血淋漓,但小春也不管,便只是空手与兰罄对博,两人你来我往,拼了命似地毫不留情对对方猛力出招。

  兰罄一拳击向小春胸口,将小春击飞出去,小春整个人落在篝火中,几番挣扎后,双眼一定,竟也不起身了。他静下来,动都不动,只任火沿着衣裳发丝往身上灼烧,心想就这么样吧,别再多费力气了。

  「赵小春你疯了吗!」兰罄骇然,立刻将小春从烈火中拉起来,狠狠扔到外头雪地上去。

  漫天风雪,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着火的衣衫与长发尽被霜雪所覆,被烈火纹出红肿伤痕的脸颊只剩一丝焦烟。

  小春尝试着由雪地中站起来,但又无力地跪落下去。

  他双膝深深陷入冰冷刺骨的积雪中,喃喃地道:「师兄你不晓得,我该相信他的。他说了好几次要我相信他,可是我却一次又一次狠狠伤害他。我不想伤他的,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啊,但我怎么那么残忍,那么对待他呢!」

  小春握紧双拳拼命朝雪地槌去,槌透了雪,击在冻得冰寒的石地上,大声哭喊着:「我该相信他的、我该相信他的、我该相信他的……」

  他疯了似地呐喊,眼泪不停落下,只想把心里的痛楚大声喊出来。

  但风雪直落,冰封了路。

  于是,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些与云倾互相依偎、互相取暖的日子。在自己这样深深伤害了所爱的人之后。

  「为什么……」

  小春放声怒喊,受了重伤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一切打击,喉头猛地一甜,大大地呕出几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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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罄伸出手想抓住小春,但最终还是没有走向前,任小春放声痛哭直到断了意识,重重往雪地上倒去。

  漫天风雪,落不停,无止尽。

  兰罄站在小春身旁,凝视小春憔悴苍白的脸庞,见积雪渐渐盖住了小春的身躯,冰冷了这个性烈如火的人。

  他阴冷的眸子,渐渐地,竟蒙覆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兰罄闭起了眼,淡道:「你若不介入此事,不与他一起,又何尝会落得如此?」

  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人在他乌衣教药房炼药时,轻快哼着小曲的愉悦模样;想起当年在神仙谷里,自己无论怎么欺负他,他隔日醒来还是亲昵的师兄长师兄短喊个不停的情景。

  「师兄也不想伤你……但不伤你,便伤不了他。我与他斗得够久,是时候作个结束,不能再拖下去。师兄不想伤你的……」

  兰罄眼前浮现小春方才誓死与他同赴黄泉的眼神,那样恼火,那样决绝,或许等小春醒来,便不会认他这个师兄了。

  无妨、无妨……反正自己从开始到如今,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不像东方云倾,需要靠另一个人的笑、另一个人的温暖才能存活下去。

  他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都不需要。

  原本总是能把持住的情绪,突地溃堤。过往旧事一幕幕地重新浮现眼前。

  他看见了死去的爹娘,看见后园里扑着蝶的妹妹,妹妹小扇遮脸,娇羞地对他说:「哥哥,你千万别告诉别人。那人……那人昨日问我想不想嫁他了……你教我的法子管用,真的吓着他了。」

  小弟抱着只猫从他身旁跑过去,身上、脸上、猫毛上,全都是漆黑的墨汁。年过半百的夫子拿着戒尺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着,大喊:「朽木、朽木、你这块不可雕琢的朽木,气死老夫也!」

  而后景象迅速从他眼前溜走,最后停在他面前的是兰家一家七十二口被押赴刑场,一一斩首鲜血如柱喷洒而出的凄惨景象。

  穿着龙袍的皇帝坐在他身边,只手撑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家人。

  是和一刻还调皮地玩着猫的小弟,首级落了下来,滚到他脚边,空洞的双眼看着他。

  他蹲了下来,想要捧起小弟的首级,却捧起了一双冰凉的手。

  「好痛……好痛……」

  神仙谷里,师父的房内,躺在床上的小小孩正落泪哀号着。

  「娘……小春好痛……」

  受他兰家所连累,当众遭腰斩的小孩,今年才只有十岁,这孩子比他十三岁的小弟还小。师父找到他时,他甚至呼吸已停,只剩信脉几不可闻的微弱跳动。

  「娘……」

  师父一针一针把他缝了起来,但剧烈的疼痛让他整日整夜不停哀号着,喊着娘。

  「娘已经死了。」兰罄听见自己说着。

  他紧紧握着那双冰凉的小手,轻轻地在他耳边道:「闭上眼,你要睡,师父说你要睡才会好。不怕,哥哥陪你,哥哥在这里陪着你。」

  从那天起,他便把那孩子当成代替弟弟的存在。

  就算不说出来,但自己知道,那孩子也知道。

  当那孩子跟在自己身后跑,师兄、师兄地叫着时,便像弟弟又回来,哥哥、哥哥的朝他喊。

  然而,无论如何一切都只是自己妄想,已死的人不会回来,旧日光景再如何美好,现实里活着的人还是行尸走肉。

  兰罄身体剧烈抽搐,他笔直往雪地摔去,控制不了地发起抖来。

  早已遗忘的喜悦、悲伤、憎恨、恐惧如翻江巨浪猛烈打来,击得他再也承受不了。妄动心念无法自持的结果,更是让刚才便不停翻涌躁乱的内息犹如失了缰绳的野马,疯狂乱窜跳动起来。

  兰罄在雪地里激烈挣扎扭曲着,直至一股又一股猛烈的真气从五脏六腑内爆开来,令他喷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眼前一片黑雾朝他罩下,令他断绝意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感觉,像做了场十分难受的梦,小春醒时,眼是肿的、头是胀的,浑身上下疼得不得了,气血亏虚,外加恶心想吐,头昏眼花。

  山洞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然停歇,换得一片朗朗好天冬日艳艳。

  小春不晓得这一昏睡,究竟是过几天,他缓步走出栖身的山洞,目光呆滞地望着满山满谷的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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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眼所及,除了纯白以外没有其他,万物被白雪所覆盖,一切变得干净非常。

  小春想起这了云倾最喜爱的颜色,一想起云倾,又觉得,如果云倾在这儿就好了。

  但毕竟不可能的啊!

  在俩人经历了那么多误会磨难与对彼此的不信任后,云倾肯定会怨自己的吧!

  爹不是他杀的,爹是大师兄杀的。娘的死也与他无关,娘是因月妃而死。

  他本不该将这些都加诸在云倾身上,然而一切却糟糕透顶地被摆在一起检视,加上数不完的阴谋、诡计,杀人、被杀,他一再受骗,所以气了、炸了,管眼前是自己多喜欢的人,也无法心平气和去对待。

  云倾……肯定恨他了吧……

  在自己那么狠心对待他以后……

  小春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怎么一想前云倾,眼泪就又不争气地掉了呢!

  其实做了割袍断义那傻事,见着云倾木然的神情时,小春就后悔了,但那时身旁还有大师兄,还有父母之仇,他觉得自己不走不行,否则心若是软下来,不知又会对云倾做出什么事情来。

  直至到了这山洞,离了云倾,他更是想他了。

  而当师兄说出那些话时,自己简直快疯掉。

  他深深误会了云倾,还那么伤害云倾,这下完了,全都完了,云倾那种性子又怎么会原谅不相信他的自己呢?

  小春抱头哀号。他还是想回去,想回去云倾身边,想紧紧抱着云倾不再离开!

  但真的没那个胆子了。一是怕云倾骗他骗上瘾了,以后像这样的事会不断上演;二是怕云倾若见着他,说不定会拿银霜剑再多捅他几个窟窿,边捅边说:我叫你不相信我,叫你不相信我!

  自己吓自己,悲观地将所有远景想过一遍后,小春随便抹了抹脸,把眼泪通通抹掉。真是想太多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将武林头号大魔头送回神仙谷去才是。

  做完这首要之务后,他想,便能回去向云倾赔罪了。

  到时,就算云倾想把他砍成两半,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站着任他砍了。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说到做到!

  订定了往后的目标,小春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伸了伸腰舒展筋骨,强要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但没料到这一伸展,却拉扯到昨夜被兰罄划出的口子,顿时疼得他呲牙裂嘴,差点哭出来。

  「奶奶的,师兄这剑还真狠。」小春按着自己的胸口,咬牙忍痛说着。

  不过,转了个念头,也不怪兰罄。师兄也是被他害得身上平白无故多出了个窟窿,师兄怨他,当然怨得合情合理。

  抬头一望,天这么亮,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前些时候趁师兄被迷昏时,偷头给他喂下的药,大概也已经见效了吧!

  小春举步跨出洞外,四处寻找兰罄的身影。

  他拿出装着金创药的瓶子,倒了些随便抹在伤口上,又往嘴里灌了些,跟着抓起一坨看来新鲜的白雪往嘴里塞,嚼了嚼和着融化的雪水一起吞下。

  白芨苦,三七更苦,小春向来是不爱这味的,但没办法,身上受的内伤实在太重,要不服些药补血养气散淤去伤,自己这条小命肯定撑不回神仙谷。

  在满布皑雪的深山林中找个身穿黑衣的人其实是十分简单的,小春不过绕了几圈,便在冻结的河边找到了那抹身影。

  这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见兰罄便蹲在河中央,低头凝望冰封的河面,也不知在沉思着什么,于是缓缓朝兰罄靠去,不敢惊扰他太多,只是不发一语地蹲在他旁边。

  因几番生死搏斗而浑身鲜血发丝散乱的兰罄发觉有人在自己身旁蹲下来后,侧着头,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大师兄,你在做什么?」小春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敢轻觑兰罄毒手谪仙的名号,对一个惯用毒的人而言,他那点药实在是小意思。

  兰罄凤眸眨了眨,深锁的眉头瞬间舒缓,他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

  「嘘!」兰罄举起食指放在嘴边,老大不悦地道:「别吵,抓鱼!」

  小春低头往下望去,确实隐约见到冰下鱼群游动的景象。

  「哎呀,真的有鱼耶!」小春故作惊讶地说着,但内心却惊恐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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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中了百忧解的模样哪是这样子?

  他的百忧解服下以后,是轻飘飘、乐陶陶、遇见人会猛笑、看见人回撒娇的!他本来满心期待会见到师兄朝又笑又撒娇的模样,但哪知师兄却这赏了个白眼给他!

  失效了吗?毒被解了?但是仔细看来又不像啊?

  天啊、地啊、爷爷啊、奶奶啊——他这呕心沥血,历经数年苦心钻研,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忘忧神药「百忧解」,难道失败了吗?

  他赵小春一世英名啊,居然几次都毁在师兄手上,连渣也不剩一个。

  「呜呜呜呜呜……」小春啜泣着。

  「小常你好吵!」兰罄头往旁边一倾,狠狠地朝小春的大头撞去。

  「哎哟!什么小常,我是小春啊!」小春疼得叫了声,脚下一滑屁股往冰层一砸,寒意透过薄薄衣料袭来,冷得他直打哆嗦。

  「跑掉了!」兰罄大吼一声,见那些鱼群被小春一撞,受了惊吓顿时逃开,他又惊又怒的,双掌猛力往河面上一击。

  力贯冰层的结果,顿时厚厚的一层冰居然噼里啪啦的从兰罄脚下往外慢慢龟裂碎散开来。

  小春一呆,还没回过神究竟发生什么事,怎么河冰竟会发出这么恐怖的声响,便感觉脚下猛地倾滑,整个人就这么滑滑滑,从碎裂倾圮的大片河冰上,掉入冰冷刺骨的冬河里。

  「奶奶啊……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他不会泅水啊……救人啊……

  小春落河后咕噜噜地直灌水,吸不到气,不停下沉,怎么也浮不起来。

  娘啊……我还没去跟云倾请罪,不能这么快去见你啊……

  小春在水里噗噜噜地直喊着。

  他吓得双手双脚并用,死命地在河里挣扎,但眼角余光却瞧见兰罄竟是悠游自在地在自己身旁穿过来穿过去,一手一只鱼,怀里塞两只,甚至连嘴里也咬了一只……又肥又大的。

  心里一火,觉得这个人都能活得好好的,自己怎么可以这么不争气先去找阎罗王喝茶,他赵小春何许人也——神仙谷医术最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师父都被他打败很多次的第八弟子啊!

  若是让人知道他被数万禁军围攻没死,却在这荒山野岭溺水而死,那一个丢脸啊,真不用见人了!

  拼了一口气,小春用力手动脚动,死活用拙劣的狗爬式拼命滑拼命爬,最后终于叫苍天可怜,硬是让他爬上了岸。

  上岸后,小春不停的从嘴里呕出冰水来,一只不小心被他吞进肚里的小河蟹被他吐了出来,惊慌失措的打横着再度爬回河里去。

  小春呕完了水,接着又是一阵猛咳。

  许久之后,兰罄才高高兴兴地泅上岸,他把嘴里的鱼一呸,手中和怀中的鱼一扔,挑了一尾最肥的,活生生地就朝鱼头咬下去。

  「娘啊……」小春吓得闭起了眼睛。

  师兄这心智丧失的模样,分明是走火入魔啊!

  他行走江湖的经历尚浅,毒啊病啊还会医,可走火入魔只在书上看过啊,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小春翻肚,腹朝天,无力地喘息着。

  百忧解加上走火入魔。

  师兄……你安歇吧……小春对不起你……救不了你了啊……

  然而又想了想,这样一个家伙平时不讲理都可怕万分了。现下这副茹毛饮血的模样真是恐怖得翻倍再翻倍了。

  小春心里暗自下了决定,等到了城里,他绝对要找药铺买齐药材,赶紧调瓶化功散给师兄灌了。

  要不这碎冰碎石碎什么的多来几次,自己的脑袋稍不注意,肯定也会让师兄给一起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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