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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己私欲

书籍名:《景帝纪事之盛世繁华》    作者:非言非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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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草长莺飞之际,北狄汗王崩,三王子扎木尔带铁卫北上奔丧,岂料王帐那边早有准备,于王帐百里之外派兵拦截,命他只身入内,扎木尔愤尔阵前举兵,北狄内乱开始。
扎木尔这方兵强马壮,可惜身处王帐势力范围之内,实力只能发挥十之七八;北狄幼主年幼尚不能主事,不过身边聚集了一批支持者,两者斗了个旗鼓相当。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内乱不断扩大,大量部落加入争斗,或支持扎木尔或支持王帐,有些部落因为失了王帐的约束,甚至举刀报起了私仇,草原上一片混乱,无数草原健儿的鲜血染红了他们脚下的凄凄牧草。
在草原上的争斗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景骊秘密召集了一众心腹重臣,终于把这北伐大业放到了案上讨论。
打仗不是件容易事,特别是举兵讨伐一国的时候,军队集结,民夫征用,军备粮饷筹措,粮道通畅等,每一项都需要细细筹划,反复考量,才能成事。
景骊以为此时是最好的出征时机,经过多年的修养生息,国库再次充盈,民生也得到了恢复,再加上北狄大乱,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不牢牢抓住怎对得起那些耗费在草原上的无数心血无数财物,却没料到他的设想竟然遭到了在座众臣的强烈反对。
钱粮军备民生都不是问题,众人强烈反对的原因竟然是师出无名。皇帝此前与北狄缔结了盟约,约定不得互攻,此时出兵就是撕毁盟约,就是背信弃义,实非大国君主所为。
“众爱卿多虑了,朕此次北上,主要是见北狄内乱,百姓流离失所,朕思之不忍,欲出兵帮其平乱。而且朕是和北狄三王子缔结了盟约,又没有和北狄王帐缔结盟约,此次不过是借道路过三王子的地盘,哪里谈得上什么撕毁盟约,背信弃义?”景骊的这些话相当无耻,显然,他当日和那三王子订约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也已经找好了借口。
他这里口口声声是要帮忙平乱,是要借道路过,不过那三王子不愿意借道的话,相信他肯定是不吝于举起刀兵的。
可惜,在那个时代,只能弄臣才会在做事的时候一心一意只为了哄皇帝高兴,但是商议此等军国大事的时候只要皇帝的脑子还没有糊涂,一般是不会召弄臣进来的。皇帝身边的重臣特别是那些自诩忠臣的家伙,对皇帝声名的爱护比对自己的羽毛还要爱惜,对于皇帝这样无耻的言论当然万万不能接受。就算有人心里有不同意见,也不敢当着臣僚的面公开支持皇帝这种明显属于无耻的言论,否则的话,很容易被热血上头的臣僚按一个“谗言媚上”的罪名。
况且,此次召见主要是谈北伐的先期准备,参与的臣子以文臣较多。文臣比起武将来,总是更喜欢仁者无敌教化万邦,更喜欢上兵伐谋,更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对于战争,比不得武将那样天生会热血沸腾,以至于这次交锋是以皇帝大发雷霆,将众人都轰了出去告终。
卫衍回来的时候皇帝还是在一个人生闷气,把自己关在了室内谁也不肯见,无论是哪个在门口唤一声都要被他在里面咆哮一阵,以至于守在门口的内侍们都屏住了气息小声呼吸,整个行宫安静到诡异。卫衍见了这好久没见到的景象,一时摸不着头脑,等仔细听内侍报告完事情经过,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推开殿门,只见里面一片狼藉,满地的奏折,间或还有镇纸的碎片。他不知从何劝起,只能蹲下来,将地上的折子一本本捡起来。
“卫衍,是不是你也觉得朕好大喜功,背信弃义,不仁不义,行事非大国君主所为?”在他捡折子的当口,皇帝突然发话了。
“陛下……”卫衍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他本不善言辞,在这种时候更是词穷。
大国事小国以仁,这是历来推崇的大国君王该有的气度,况且皇帝的行事间的确是有不妥的地方,那些臣僚的指责未必是错,不过他知道皇帝热心这场战争并不是由于好大喜功,这些他心里明白,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说。
“朕不是为了百世功绩,更不是为了万世留名,朕只是想狠狠打一场,打得他们疼了怕了,从此不敢再来犯我边疆。朕想用这一场战争,换我边疆百年安稳,难道也是错的?这是最好的时机,但是那些迂腐的家伙仅仅因为有碍朕的声名这个理由,就反对朕出兵。那是朕的声名,朕都不在乎,谁要他们多事?”
皇帝说到这里,声音中仿佛有了些哑意。卫衍吓了一跳,捡在手上的折子又全部掉到了地上,不过他顾不上再去管那些折子,快步上前,坐到他身边,拥住他。
“陛下,臣明白的。”他明白皇帝为了这一战花费了多少心血,那么多日日夜夜,皇帝在案头辛苦筹划竭尽思虑的辛苦他都知道,“陛下,这事让臣来想想办法。”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了卫衍身上。至于卫衍说的让他来想办法,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心里这么郁闷只是因为他辛苦了这么久竟然会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骂,没当场把他们都拖出去砍了已经算是他涵养好了,倒不是因为群臣反对他就真的无可奈何了。反正,这事还不算完,就算群臣反对又怎么样,他要做的事哪容得他们多嘴?
皇帝没有把卫衍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卫衍却是记在了心上。让他自己想办法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这世上还是有人擅长这种事的。
“卫七,你这是何苦?”谭家村齐府静室里,齐远恒听完卫衍说的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去掺合这种事,对你没好处的。你家皇帝有的是办法达到目的,不需要你去帮他强出头。”
“齐兄,我只是想帮他做点什么。”
“这些年,你为他做得还不够多?”
“当然不够,陛下如此待我,我却一直没机会为他做点什么,这一次我想为他做点什么,请齐兄帮帮我。”卫衍说完,深深拜了下去。
齐远恒慌忙扶住他,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卫衍,他们总角之龄相识,到现在相知相交近四十年,对他的固执当然了解颇深,听到这里除了叹气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件事其实也不算难,皇帝只是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既然他自己想的那个理由被臣子斥为无耻,那么只能帮他再想一个了。
当下,齐远恒凝神思考了半天,终于帮卫衍出了个主意。
“卫七,我这不知是帮你还是在害你。你要想清楚,你家陛下热切盼望的这场战争不管怎么开始不管结果如何,始终不够仁义,这个主意和你家陛下那个说法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本来由你家陛下亲自来背的这个不义之名变成了要由旁人来背。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了这种事成为替罪羊的前例比比皆是。或者,你可以找其他人来上这份折子。”齐远恒出完主意,想想不妥,又多说了一句。
“但是谁上这个折子都没有我来上效果更好是不是?”卫衍听他这么说,突然问了一句。
“是的。”齐远恒很奇怪他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但是那是事实,他只能很不甘愿地承认下来。
卫家是很低调,但是低调和拥有权势并不矛盾,由于皇帝的信重,卫家在朝中军中都有着深厚的势力,加上无数用联姻维系在一起的其他家族,当他们真的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
而卫衍,虽然他多年来几乎像影子一样站在皇帝身后,从不插手朝政,也没人看得出来他影响过朝政,但事实上,他是站在这份权势的最顶端。那时候文官武官地位基本相当,而且皇帝既南征过北伐之心又始终不死,武官在隐隐中还盖了文官一头。近卫营大统领,是一个正一品的武官官职,戍边的大将军虽然和他同列一阶,不过按照外官不如京官的传统,虽然卫衍统的兵没有大将军多,但是就算大将军见了他也要矮上半分的。所以这件事由他来出头的确最合适,只要他不怕身前身后为此担上无数骂名。
齐远恒那日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日后闹得沸沸扬扬血雨腥风的烈帝篡史案与此事有莫大的关系。毕竟,比起谄媚幸进这种涉及帝王私隐的指责来,“为一己之私欲,陷君王于不义”这个罪名更光明正大更容易出口,还有一个更大的罪名,却是涉及很多年后的另一桩事情,此时不需要多说。
话说卫衍在齐远恒那里讨得了主意,后来又约见了几位亲朋好友详谈多时,到了四月十五望朝那日,他在金殿上当场向皇帝上了个折子,以北狄内乱,恐流匪犯边为由,请求皇帝派兵增援滁州。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皇帝也愣在了御座上。这事卫衍事前并没有和他商量过,所以他一点都不知情。
卫衍开了头,站在他身后的武将们纷纷开口附和,众人郑重其事的模样,仿佛不马上增援就会让流匪窜入内地造成大乱一样。
“简直和皇帝陛下一样的无耻!”这是了解事情真相的大臣们当时心中唯一的念头。但是他们知道是一回事,在百官面前当众指责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他们中间也未必心齐,有些人那时候只是不愿成为众矢之的,才在议事的时候没有开口支持皇帝,此时见卫衍开了这个头,最大的罪责已经由他担了过去,也开始附议。
既然有附议者,肯定也有反对者。开始反对的臣子们还能冷静地不去涉及增兵的真正目的,而是在那里用无数事实说明滁州的兵力足够了,增兵只是浪费国帑,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者因为反驳的声音太大,或者因为反驳的唾沫喷到了对方脸上,或者只是受这热烈的掐架气氛影响,很快,关于增兵的争吵开始跑题,后来,更多地是文臣武将之间矛盾的大爆发。
文臣武将的矛盾每个朝代都有,历代的皇帝常常因个人的兴趣有的重文有的重武,或者因为信重的臣子属于哪边总会有些偏爱,不可能永远一碗水端平。而且一般皇帝为了便于控制朝臣,没去恶意挑拨文臣武将的关系就算厚道了,根本不会特意去调节朝中文武的矛盾,所以这由来已久的矛盾一旦爆发,这场面顿时火爆起来。
读书人中总会出几个败类,或忘恩或负义或叛国或背主,本来也不算什么,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可能每个读书人都是品德良好的,但是到了武将们嘴里就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讥笑文臣们圣贤书读得再多,一旦遇事骨头就软了下来。
武将们信奉的是“功名但在马上取,马革裹尸酬壮志”,不过到了文臣们嘴里,他们就是一群粗俗好战残暴的莽夫,为了个人私欲就鼓动皇帝对外用兵,简直都是无耻小人。
如此这般,金殿上很快就被群臣的唾沫淹没。
皇帝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卫衍,事实上也没人给他开口的机会,吵到后来众人上火,忙着攻击对方,早就忘了去征求皇帝的意见。
卫衍也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开口,纵使有人总是要把矛头指到他身上,他也没有再开口辩驳。无论群臣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已经给了皇帝出兵的最好理由,也让皇帝有了一大批支持者,至于等到了滁州,流匪犯边这种小问题,相信难不住陈天尧大将军。
皇帝使劲咳嗽了好几下,可惜陷入口舌之战的众人都没听见,只有卫衍似乎听到了,往上面抬了抬视线。
“你又何必?”皇帝张了张口,没有出声,只是无声地用口型问他。
“这是臣应该为陛下做的。”卫衍同样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告诉皇帝。
望着那双坚定的眼眸,皇帝只能苦笑再苦笑,很久以后才下定了决心。
“够了,各位都是国之重臣,在殿上如同泼妇骂街一般吵闹,成何体统?”
皇帝的厉声训斥终于让热血上涌的众人稍微冷静了一点,重新分列两班站好,不过依然有人犹如好斗的公鸡般在队列中恨恨盯着对方,只要赶上机会肯定还要掐上一架。
“刚才永宁侯所言极是,滁州兵力孱弱,应对大量流匪朕心堪忧,兵部拟个章程上来,准备增兵事宜。”
“陛下,滁州那边还没有急报传来,是不是再等等?”依然有人不死心,想要劝皇帝改变主意。
“混账话,救兵如救火,既然朕和尔等看出了这番忧虑,岂可因未收到急报而拖延行事?若到时候边疆有失,这责任是要你来负还是朕来负?”
皇帝这话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论,那臣子怎敢负起这么大的责任,只能紧紧闭上了嘴巴。
不过他都能想到,齐远恒岂会想不到,早在前些日子,卫衍就按齐远恒的建议给滁州去过书信,估计这时候陈大将军的急报也该到了。
果然,过了几天,兵部就收到了滁州急报,请求朝廷增兵滁州,理由和卫衍在殿上说得一模一样,也是“恐流匪犯边”这五个字。
至此,增兵一事终成定局,至于到底需要增兵多少,那就是皇帝陛下说了算了。
这就是景烈帝第一次北伐的出兵真相,不过在景史上,留存于世的出兵理由却只剩下了“流匪犯边”这四个字,对这场风波更是一字未提,这到底是在烈帝的授意下书写的还是后来宣帝的改动或者是两帝共同努力的结果,旁人就不知晓了,反正两帝在篡史上都干得相当顺手是可以肯定的,把这事随便按到他们哪一个头上都算不上是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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