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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低语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害了你。”
王怜花先前还有些竭斯底里，这时明明是因李寻欢的事，导致两人出不去，他反而毫无反应，只淡淡道：“有你陪着我，阎王路上有人陪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寻欢唯有苦笑。
抬头看向剑尖的方向，李寻欢缓缓叹道：“只望大哥把害我的这份心，用在全心全意对师音好上。”
他说着，已经把手上一直抓着的王怜花放下，纵身扑向龙啸云。
手中飞刀已逼退龙啸云，李寻欢却也在没有离开的力气，整个人都瘫软道地下，等待被石块淹没。
劲风又袭过来，他惨笑道：“我已等死，大哥你何必……”
笑声骤然收敛，因为他已经从来人身手感受到无比熟悉的气息，安心的气息。
可在此刻，他不但没有安心，反而更惊慌大吼道：“快出去。”
“来不及了。”
低沉的嗓音，他整个身体都被来人护在身下，黑暗中接连的翻滚，最后两人结结实实撞到石壁上，上方崩塌的石块终于轰然而下……
“阿飞。”好容易从昏眩中缓过气来，李寻欢手抵着右侧人的胸膛，手心已沁满了冷汗。
“我没事。”阿飞低喘着气，手安抚的握住他的手。
石壁塌下来，虽因靠边能留下一线空隙，可那空隙也是极小的，现在李寻欢能丝毫无损，全靠阿飞用身体挡在外面。
不只被多少石块压着，阿飞又怎么可能没事。
“你不要动，就这样，等人来救我们的。”阿飞低低说着，李寻欢探到他脸上的手，却能感觉到随他开口，溢出来的粘稠温热的液体。
是血。
李寻欢身体都在颤抖，毫不犹豫的从下面伸出手，去挪动阿飞身上的石块。
阿飞也不敢做出大的动作，只能急急劝阻，“别动它们，小心坍塌。”
李寻欢只是沉默，手上不停的去挪。
阿飞忽然轻声道：“住手吧，我只希望你能活着。”
李寻欢心中悲痛，脱口道：“你若死了，李寻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半响，阿飞突然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淡淡道：“如果没有李寻欢，对阿飞来说，也是如此，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比死还要可怕。”
李寻欢只闷头小心翼翼的挪动石头，阿飞也不再阻止他，继续道：“我一直在想你的身体，我一直阻止自己往那边想，但现在，我突然就不在乎了。因为只要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就再没有别的东西能让我害怕。”
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冷静，那么坚定，只要他说出口的话，任何人也无法去怀疑。
这缝隙中，实在闷得很，李寻欢几乎透不过气来，沙哑着嗓音，道：“若我死了呢？你说活着比死更可怕，那你难道要陪我死。”
“你总会死的，也总会比我早，这我早已明白。”阿飞话声有些悠远，道：“我只知道，去年的时候，明知你身体不好，明知你也许什么时候会死，我却很快活，因为我们在一起。而知道你与我一起只是无奈时，我每时每刻都处于痛苦之中。”
李寻欢睁大眼，满是震惊，恐惧，他连话都几乎说不清了，喃喃问道：“那我若对你没有不同的心思，然后又为了躲避你，消失在你身边呢？”
阿飞偏头，似乎想看看他，黑暗中即看不见，石块叠加中也没法偏过头去。
他终于放弃了，继续把头靠在李寻欢肩上，淡淡道：“那我就去找你，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非找到你不可。”
不等李寻欢说话，他道：“我总算知道了，你果然是身体出了问题，所以才和王怜花一起，要让我离开你。”
他把李寻欢的身体紧紧箍进怀里，似乎想发怒，最终也只是一声低叹，“你若真那么做了，我即便猜到你死了，我也不会让自己相信，我会花一辈子的时间找你，最终死在找寻的途中。我就是死了，也一定要看向前方，绝不肯闭上眼睛。”
心里明明已猜到那人已经死去，却生生给自已一个了微薄的希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去寻找。
李寻欢只要想想，就已全身发寒。
“我只是不明白，我们明明都很快乐，为什么你想为我好，却导致两个人都痛苦。”阿飞皱眉，道，“把两个快乐的人，变成两个痛苦的人，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好在哪里。”
阿飞总是如此，能把最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他不去考虑从起点到终点，经过了多少用心，多少思量，他全不在意，他只管开始，与结果。
李寻欢嘶声道：“是我错了。”
一个人太在乎另一个人时，很多东西，就再也看不清楚了。
其实只要他设身处地，把自己想象成阿飞，阿飞想象成病得快死的李寻欢，他早就应该知道，那些用心，那些思量，都毫无意义。
世间，再没有比有情人终成眷属，更美好的事。
世间，再没有比拆散相爱的人，更可恨的事。
——不管出发点如何的好。
“我早就说过，若一个人对人好得太过，那他绝对比坏人还可怕。”王怜花的声音，冷不丁的从石缝中透过来。
李寻欢苦笑道：“怜花公子，难道不是和我一个做法吗？”
王怜花冷冷道：“所以我还是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对人好。如果没有这该死的宝藏，我们也许已经达到了目的，若阿飞会落到刚刚他说的那个境地，那这件事，毋庸置疑是我一生中，所做的最恶毒的一件。”
李寻欢道：“有怜花公子待阿飞好，是阿飞的福气，你……”
“我知道，你的烂好人病又发作了，你又要开始为我担心。”王怜花冷冷抢断，“可惜好心向来都没得好报，我现在就要做恶事了。”
他突然对阿飞道：“你还欠我一条命对不对。”
阿飞道：“是。”
王怜花道：“很好，现在我要多一点空间，我只能把石块往你们那边推……你们做同命鸳鸯，总比我一个人死得孤单要好。”
他这样说着，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把石块都推到他们身上，只是做个样子敲动了一下石块，很快便再次道：“我现在要睡觉了，不要动石头，不然若我起来时到了阎罗殿，我一定会诅咒你们的。”
他声音懒洋洋的，越来越小，竟似乎真的倒头睡了。
李寻欢喃喃道：“他一定受伤了，我们要救他……”
阿飞截口道：“救了他一个人，死的也许是我们两个。我现在把命交在你手里，你可想清楚了，阿飞是不是可与你同担这祸事的。”
他说得清晰明了，且几乎就是在逼迫李寻欢了。
——我这条命，从来都是愿意给你的，就看你李寻欢敢不敢用。
一片沉寂，良久，李寻欢突然笑了起来，柔声道：“我虽然一直关心则乱，可是到了真正祸事来的时候，我却原来毫不迟疑，便要你与我同担这也许便要死的祸事。”
除了阿飞，再没有哪个人，能让他愿意同担祸患。
今日和他在一起的，是除了阿飞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他也绝无法要他赌上命，和他一同去救人。
即便是林诗音也不行。
这大抵就像王怜花说的‘阿飞不是林诗音，他不但是个男人，而且还并不比你弱。’因为阿飞天然便与他处在比肩的位置，所以也就能理所当然的，生死相依，祸福与共。
阿飞握紧他的手，亦笑了，道：“记住你今日的话。”
51、第五十一章 蛇足
李寻欢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帐篷里，绿洲里的水汽，润湿着他的皮肤，冬日的寒气，亦在他脸上游移，那么轻松，那么快活。
全身沙土，沉闷得好似生来就是一块石头的感觉，终于远去了。
“你醒了。”阿飞躺在他身边，一感觉到他的动颤，便支起身看着他。
其实阿飞的伤更重，但李寻欢身体不好，在下面时，又用过王怜花给的猛药，所以反而醒得更晚。
而现在，阿飞这个外伤内伤无数的人，都已经能支起身了，李寻欢的伤要少很多，却连翻翻眼皮，动动手指头，都觉得艰难。
“我们，出来了？”李寻欢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阿飞嘴角蠕动了一下，半响才不情不愿道：“是。”
李寻欢心中柔软，温声道：“扶我起来，再给我倒杯水，我要把嘴里满是沙土的感觉冲下去。”
阿飞虽然动起来也是艰难，却反而开心起来，很快起身为他倒了水来。
接连喝了三碗水，李寻欢总算觉得被活生生埋葬的感觉，已经离他远去。
让阿飞把碗放好，他轻声道：“你过来给我说说离开后的事，你怎么会听风旗的，怎么又遇到了上官金虹。”
这事看来扑朔迷离，要真说通了，却也简单得很。
那夜阿飞避开李寻欢出门，确实是为了去取宝藏清单的，只是他尚没有进宅院，便遇到了风旗。
一年来两人四处寻药，虽然并没有高调宣扬，风旗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当即便告诉阿飞，想要药材，跟着他定是能多些。
疾风旗本就比仁和庄乌合之众们更有希望拿到宝藏，风旗又隐隐透露他手中还有另外的药，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阿飞肯定是要选择相信他的。
只是要为风旗做事，其中凶险自不消说，阿飞回去后犹豫是否要告诉李寻欢，结果王怜花回来，两人联手欺骗他，这话最终自然没有说出口。
他离去后一番发泄耗尽了内力，又兼精神恍惚，竟连几个拦路劫匪都敢打他的主义，那次便遇到了上官金虹。
其后的事没必要说，李寻欢也能猜到了。
上官金虹见到阿飞，定想把这柄利剑抓到手上，风旗见阿飞在金钱帮，只寻着机会用药做诱，阿飞又岂会不听他的。
说来简单，可是上官金虹是多精明的人，阿飞要瞒过他，其中惊险，又岂是几句波澜不惊的话，所能概括的。
李寻欢抓住阿飞的手，感慨道：“所幸你并没有被发现。”
阿飞眉间稍皱，半响突然道：“有的。”
抓住自己的手瞬间失了力道，阿飞凝视着焦急的人，缓慢而坚定道：“我要你什么都与我说，我便什么也都告诉你。即便你要担心，你要自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阿飞所作所为，心甘情愿。”
李寻欢稍稍一愣，随即轻轻笑起来，把身体靠在他怀里，让他拥着他，一声喟叹，“是我的错，竟让你如此不安。地道中的话我都记得，现在你便是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我现在已经明白，我要真正为了你好，就要接受你对我的好。”抚摸着阿飞脸上石块砸出的伤口，李寻欢的眼波温柔而灵活的轻转，仿佛春风吹动了柳枝，笑叹道：“你说对与不对。”
阿飞痴痴望着他，眉头渐渐舒展，手指缠了一缕青丝，重重道：“对。”
他想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也不懂寻常人的故作推辞，李寻欢胸口一阵一阵的暖意，哑然失笑道：“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傻瓜。”
阿飞偏过头，淡淡道：“那你岂不比我更傻。”
李寻欢笑了笑道：“不光傻，还自作聪明，几乎就要无可救药了。”
阿飞沉默的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总算知道。’
李寻欢太过开心，笑起来反而扯动了内伤，低头大声咳嗽起来。
良久气息稍缓，他拉下阿飞担心拍他胸口的手，握在手里，轻声问道：“发现你的可是荆无命？”
阿飞点头，用另一只手，把他轻轻拉进自己怀里。
懒洋洋靠着，李寻欢眯着眼似乎就要睡了，“荆无命绝不可能被收买，你怎么做的？”
阿飞的声音便放轻，道：“让上官金虹觉得他无用，把他做了弃子，那个时候，他说的话不但上官金虹已懒得听，他自己也没有心情说了。”
李寻欢道：“可他还是不可能眼看着上官金虹有危险。”
阿飞伸手为他拢了拢散乱的发丝，随意道：“若生而被弃，何不死而共穴。”
“荆无命为上官金虹而生，若被他弃，伴他而死自然亦是极大的诱惑。只可惜，上官金虹只为权利而生，亦只肯为权利而死……”
一个人的心，又岂是权利所能比拟的，可惜上官金虹早已被权利迷了眼。
阿飞淡淡道：“更可惜他们都还活着。”
“嗯……”李寻欢嘴角带了笑，转而问道：“怜花公子呢？”
“放心，他并没受太重的伤，只是受了惊吓，熊猫儿把他带走了。”
“嗯……”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阿飞稍稍侧头，近在咫尺的面孔彻底放松了下去，那双最是温柔的眼睛也已经阖了起来。
阿飞唇畔也不自觉的带了一抹笑，小心翼翼的带着身上的人一起躺倒。
整个天地都已经静了下来，沉睡的容颜已牢牢刻在了脑海里，却依然怎么也看不够。
只要看着他，便满心里都是喜欢，满心里都是欢喜。
“傻瓜么！”深邃的黑眸升起来一些浅浅的波澜，倔强的双眉也透露出柔和的意味，就连那总显得太过冷漠，太多倔强的薄唇，也已经微微上扬。
若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感到如此安心，如此快乐，不紧紧抓住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
一个人思考得越少，越是能抓住自己想要的。像李寻欢那样总是思虑太多的人，反而越容易错过。
所幸他遇到了一个凭借本能的人，所幸那人足够倔强，足够坚强，足够固执……还足够包容……
入地墓可谓浩浩荡荡的众多江湖人士，最终能活着出来的，只剩十之二三，这其中还有些人，例如林诗音、少林心眉大师等，是留在外面没有入地墓的。
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后，接连因宝藏之事动乱江湖，那些自认豪杰的人，自没脸在次待着，李寻欢能起床时，绿洲还留下的人已经剩不下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