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叶子谦的一番话令赵明希接下来几天的脸色都不太和善，公司里的职员见到他都不敢多说话，生怕扫到台风尾。
赵明希清楚自己目前的心情很烦，但究竟在烦什么东西，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烦上加烦，连刻意经营的亲切形象也懒得去维持。
这天下了班，赵明希开车在路上见到一个奶粉广告，忽然有点挂念女儿那张小脸，阴沉了几天的脸上难得一见地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车子也改变了回公寓的方向而行驶到李家去。
李家正好开饭，便为他添了一双碗筷。
饭桌上，李父假惺惺地试探道：“明希啊，你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公司的事都交给你处理，是不是太累了？”
赵明希在心里冷笑，这老头也是精明得很，怕他父亲不将赵氏房产交给他，那这桩婚姻就压错宝了。
不过想归想，他表面上仍是恭谦的样子，回答道：“公司的事，除了我，还有明望也在帮忙。”赵明望便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李父听了皱皱眉头。
赵明希又接道：“明望现在挺能帮上忙的。”
“就他？”李父语气显出不屑。
赵明希暗自笑在心里。
“明希，别说爸爸挑拨你们兄弟俩，公司的事你应该更上心一些，你弟弟怎么说还是老二，将来继承家业的可是你。”李父语重心长道。
赵明希谦虚地说：“我还不够资历接管公司。”
李父严厉地说：“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你要是没资格接管赵氏，难道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就有了？”
赵明希露出左右为难的样子，没有说话。
“总之呢，你在公事上要有分寸一些，交给明望的工作要适当、适量。”李父话中有话地交代道。
赵明希点点头，说：“是，我以后还得跟爸爸您多学习。”
李父听后，这才显出满意的神情。
晚饭后，赵明希到房间里看孩子，孩子正在睡，粉嘟嘟的小脸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李芊芊搂着赵明希的一只手臂，说：“过几天孩子就满月了，爸爸说这是他第一个外孙，满月酒的规模可不能太小。”
赵明希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女儿的小脸，满不经心地说：“随便。”
“那就交给我决定啦。”李芊芊高兴又满足地靠在他肩膀上一笑。
赵明希看着摇床里的女儿，总觉得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清楚的喜悦，虽然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父亲所期待的男孩，但却一点儿也没有动摇到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这或许就是血缘天性，当父亲的第一眼见到自己孩子的时候，再冰冷无情的心都注定会软化。
提到满月，赵明希想起女儿的名字还没有起，便说：“孩子的名字……”
话没说完，李芊芊打断道：“爸爸已经给孩子取好名字了，叫若珊。”
赵明希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
他的女儿，凭什么要李家人给起名字？
李芊芊见他没有说话便以为他没意见，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若珊若珊，宛若珊瑚一般。”
赵明希笑了一下，说：“你喜欢就好。”
李芊芊幸福地钻入丈夫怀中，踮起脚尖送上她的唇。
“明希，今晚留下来过夜吧。”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丈夫胸膛前。
赵明希抚过李芊芊的秀发，在她发顶落下轻吻，歉意道：“我有几份文件放在公寓，今晚一定得看完。”
“你啊，就是太拼命了，连老婆都舍得冷落。”李芊芊忍不住抱怨。
赵明希笑笑，说：“等你回家，我再好好补偿。”
与妻子依依惜别后，赵明希离开了李家，开车时，他单手执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放下玻璃的窗户上，任冷风灌入他的车厢。
呼啸的车身在单行道上偶遇一辆故意不让他超过的车时不得不放慢速度，亦步亦趋跟在它后头。
他望着前方，唇边不由浮现笑意。
要玩，他奉陪。
对方的车有技巧地以“S”型左晃右晃，他便像看表演的观众一样在后面惬意地欣赏，并刻意减速落后，对方一放松警惕，他便猛然加快车速，轻而易举超越而去，将对方远远抛在后头，想追也追不上。
赵明希十分享受这种遥遥领先的感觉，而且不单单是在赛车上。
他不肯定他父亲一定会亲手将赵氏房产交到他手上，也不肯定他岳父会一直帮助他直到坐上总裁之位，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扮演一个孝顺的儿子和一个听话的女婿还是相当有用的，所以他还满喜欢自己所扮演的软弱又纯良的角色。
虽然在得到他所要的东西前，他必须接受他父亲和岳父所谓的安排和教诲，但那无所谓，这不过是取得成功的一点小小牺牲，比起他将得到的，只是九牛一毛。
今晚李父在饭桌上的一番话让赵明希确信他对自己的弟弟没有好感，毕竟他弟弟只是个情妇的儿子，他那个自视甚高的岳父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婿屈居一个私生子之下。
可以说，一切都很顺利地按着赵明希所计划的在进行。
然而，今天晚上他有些沉不住气了，李父没有经过他同意就擅自为他女儿起名，他感到自己身为父亲的权利被剥夺了，这让他很不开心，很不痛快。
那是他赵明希的女儿，就算他女儿的母亲是李芊芊，但孩子并不是李家的，李家有什么权利决定他女儿该叫什么名字？这简直是对他不以为然的做法！
所幸，赵明希还是扮演好了他的角色，没露一点儿蛛丝马迹，因为，他必须是一个最好的猎人。
此时，因路口发生两车碰撞的事故，赵明希不得不停车等待，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他看见两辆车的司机正在不停争执，大概只是轻微的碰撞，两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碍。
他坐在车里，隐约可以听见争吵的只字片语，不外乎是追究谁赔钱的责任问题。
就差不多要打起来的时候，一个小货车的司机急急忙忙跑出来当和事老把纠缠的两个人分开。
那个小货车司机背对着赵明希，头带棒球帽，身穿白背心和牛仔裤，腰挎一个包，背影莫明令赵明希感到熟悉。
等到他转身那一刻，赵明希波澜不惊的双眸倏地起了不小的变化。
那个小货车司机竟然是周鸿！
只见周鸿陪着笑脸劝服两个司机把车开到一旁去，然后高兴地走回他的小货车里，道路通畅之后，小货车便汇入车流里开走了。
赵明希下意识地跟上了周鸿的小货车，同时还发现小货车的货门上写着“鲜记水果”的字样。
小货车前往的方向与赵明希的公寓完全相反，但赵明希仍一路跟到最后，直到小货车在一家水果店前停下。
这家水果店就叫“鲜记”。
赵明希把车停在方便观察又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周鸿从小货车上下来的时候，水果店里走出一个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对周鸿露出一脸幸福的笑容。
那种笑容，赵明希也曾在李芊芊脸上看见过。
第二十四章
那极其普通的一幕深深扎根在赵明希的脑海之中，以至于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在意。
周鸿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美满，赵明希还以为他离开自己之后会痛不欲生，到头来居然是自己多虑了。
没有兴趣再看下去，赵明希启车离开。
几日之后，赵明希无意中在一个女职员的桌上看见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鲜记水果的外送电话，他拿起名片，皱着眉头看了半天。
“总经理，这一家水果店的水果都很新鲜，因为刚好开在我家附近，所以经常会叫他们送水果上门。”女职员好意地向他推荐道。
赵明希默念了下电话号码，随口问道：“是什么人开的店？”
“是一对夫妻，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很和气的人，对了，他们还有一个快两岁的儿子。”
快两岁的儿子？赵明希在心里暗暗推测，周鸿离开他还不到两年时间，如果说那是周鸿的孩子，那不就是说周鸿一面说爱他而留在他身边，一面在外头另外交往了别的女人吗？
这个想法马上就被他自己推翻，因为他不相信周鸿会做出这种事。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赵明希再次来到鲜记水果店，隔着老远观察周鸿的生活。
周鸿还是那天夜里见到的打扮，背心牛仔裤，不过没戴帽子，可以看见他剪得短短的头发像刺猬的刺一样立着。
他打开小货车的货门，从里面搬出一箱又一箱的水果，晒黑的脸上有晶莹的汗水在闪耀，虽然辛苦，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真心的快乐。
车里的赵明希点了根烟，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
这时候有客人进店买水果，周鸿赶紧放下箱子，跟那晚赵明希所见到的女人一起围上去招呼。
女人手里的孩子对周鸿伸出了短短的小手臂，小嘴喃喃有词地张合着。
周鸿哭笑不得又宠溺地看着孩子，接着不知道女人对周鸿说了什么，周鸿便从女人手里抱过孩子，带到一旁去玩耍。
那个客人买了不少水果，周鸿想要帮他提，他拼命摇头和摇手，周鸿只好笑笑退回店里继续干他的活儿。
过了不久，买水果的客人坐上赵明希的车。
“那孩子叫他什么？”赵明希直截了当地问。
“叫他爸爸。”对方如实回答。
“你没有听错？”赵明希不甘心地问。
“怎么会呢？虽然那孩子刚会讲话而已，可是那么简单的词谁会听错啊。”
赵明希把准备好的钱摔到对方身上，对方也识趣地拿了钱就要走人。
“等等，把这些都给我带走。”赵明希在对方临下车前冷冷地命令。
对方吓得一激灵，立即动手把刚刚买的所有水果搬下车，关上车门的那一秒，赵明希的车子便急驰而去。
狂怒的火焰在赵明希心头燃烧，他想不到自己竟被周鸿耍得团团转。
周鸿有个快两岁的儿子，比他女儿还大，他之前还当真以为自己结婚给周鸿带来很大的伤害，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做做样子而已。
这原来才是他所不知道的周鸿。
赵明希的车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他放下车窗，拿出手机打电话。
“你好，鲜记水果店。”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赵明希客气地说：“你好，请问是不是有水果外送？”
“是的，你要点什么呢？”
“随便，只要是新鲜的水果就可以。”
“那我就帮你随机挑选一些，需要包装吗？”
“好。”
“你的地址是哪里呢？”
赵明希报了一个酒店的房间给她。
“可是酒店一般不让送外卖的进。”女人担忧地说。
“没关系，我会特别交代的，你们只管送就好。”
“好的，不过你的地点有些远，我们需要加上配送费，你有意见吗？”
“没问题。”
“谢谢惠顾，我们很快会把水果送到你那里。”
挂线后，赵明希开车到一家经常光顾的酒店，那房间酒店方也特意为他保留着，人一到马上就能入住。
四十分钟之后，赵明希的房门被敲响。
“你好，水果外送。”
听到来人的声音，赵明希冷笑着打开门。
周鸿从棒球帽下抬起眼睛，营业用的笑容霎时间凝固在嘴边。
“好久不见了。”赵明希冷冷地说。
周鸿回过神来，勉勉强强地动了动双唇说：“怎么是你……”
“是啊，还真巧。”赵明希走进房间里坐下，对仍然站在门口的周鸿说：“不是送水果来了吗？拿进来我看看。”
周鸿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着包装精致的水果篮走进房间来。
“顺手关门。”赵明希提醒道。
周鸿看了看神色自然的美貌男人，伸手将门关上。
赵明希一派悠闲地坐着，目光轻轻扫过周鸿不太自在的脸，近看才发现周鸿眉宇间的神态沉稳了许多，似乎已经彻底收起之前玩世不恭的心性。
周鸿知道赵明希在打量他，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尽快送完货，尽快走人。他把水果篮放在桌面上，镇定地说：“你在来电中没有指定水果的品种，所以我们给你挑选了今天最新鲜的五样水果，你看看满不满意。”
“满意。”赵明希根本看都没看水果篮。
周鸿顿了一下，说：“那你慢慢品尝，我先走了。”
“不收钱了？”赵明希笑着问。
“不用了。”周鸿转身要走。
“就像以前你跟我上床却不收钱一样？”赵明希恶意地讽刺道。
周鸿的身体僵了一下，慢慢回头看着赵明希。
赵明希期待在周鸿的眼睛里看见悲愤与伤心，痛苦与难过，然而他的期望落空了，他看到的只是一双无比平静的黑眸。
“随便你怎么想。”周鸿平和地收回目光。
“站住！”赵明希忽然气急败坏地喝道。
周鸿根本不听他的，径自往门口走。
赵明希忿忿起身，快步挡在周鸿身前。
周鸿莫名其妙地看着赵明希，说实话，今天的重逢已经够让他感到意外了，赵明希这不符以往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可他还没来得及把疑问脱口，他的身体就被赵明希用力推到了墙上，紧跟着赵明希的唇压下来肆无忌惮地侵占他的口腔，就连棒球帽也在突如其来的吻中掉落地面。
赵明希将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愤怒加诸在周鸿唇上，然而还没等他尝到甜头，周鸿便毫不留恋地一把推开了他。这个举动完全出乎赵明希的意料之外，使他错愕得怔在了当场。
周鸿的胸膛起伏不定，伸手擦过微湿的唇角。
赵明希见他又要离开，长臂下意识一拦。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鸿对赵明希皱起眉头。
赵明希张了张嘴，问道：“你有孩子了？”对，没错，他就是该死地在乎这件事！
“你看见孩子了？”周鸿很惊讶。
赵明希不置可否地沉默。
周鸿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确实是我们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