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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下

书籍名:《降魔塔》    作者: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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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东垣他,待你很好。」他皱着眉头苦苦斟酌词句。
小道士枕着他的肩,阖了眼听,嘴角如勾:「怎么个好法?」
怎么个好法?很好很好的好。细致周到体贴入微。在风里挽你的鬓发,在雨里揽你的肩头,长街上不着痕迹护在你左右,危难处一声不吭挡在你身前。他不刁难你,不责骂你,不强迫你,总是坐在那儿静静侧着耳听,哪怕你说得再荒谬再离奇再可笑,亦当做金玉良言天帝的谕旨,用那般憨厚良善的笑容包容着谦让着甚至是赞成着,双目含珠,如同春水。
反观于我,憨厚、良善、温柔,自来与我无缘。总是伸过手来强自箍住你的手腕,不容拒绝不容退让不容半点挣扎。我要你看着我,我要你听我说,我要你对我笑。于是刁难你,叱责你,强迫你,不知不觉就伤了你。看你泛红的手腕惨败的脸色又懊悔,扭过脸去硬邦邦扔一句:「你瞎了?你聋了?你哑巴了?」重重哼一声,昂着头拂袖而去。真真叫混蛋。
「呵呵……」小道士听得发笑,倚着敖钦直起身来,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看来,他果然比你好。」
敖钦撇撇嘴:「是啊,他比我好。」
否则,事到如今,你怎会只心心念念着一个他?原来连轮回都不能泯灭你对他的思念。
「你呀……」敖钦捧着道者的脸无奈地笑,收拢双臂把他整个圈进自己的怀抱,「你知不知道你最不好的是什么?就是太知足。一瓶伤药,几句好话就把你套住了,你就陷在里头出不来了。蠢道士。」
那时节,希夷曾来劝过。不履俗尘的上仙挺着腰杆站在他的玉阶下,神色肃杀好似独生女被拐走的老父:「你干的好事!」
大有一副要闹上凌霄殿的架势。
敖钦懒洋洋扫他一眼:「谢了。本君做好事向来不愿声张。」
那边的上仙气得就要拔剑相向,却被一旁的敖锦劝下了。
那时希夷说了什么,他几乎都没听。只牢牢记得一句,过刚易折。白衣凌然的仙者只有在提起无涯时才会显露些许赞赏:「你道他得道靠的是什么?不过执着二字。只是执着既能成全他,亦能毁了他。当年他强窥天机一事就是明证。万法自然,过刚强易折,过执着亦不是好事。尤其情字一途,更要不得强求。」
希夷之所以讨厌,便是他总危言耸听,却偏偏每每又叫他说中。
「蠢道士,你这蠢道士。」敖钦揽着他的背喃喃地骂。
小道士撑着他的胸膛扬起头来,看到男人无限落寞的脸。道者微笑着用手指抚他蹙起的眉心:「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最可恨就是你什么都不做。你双目似明镜,总以为看穿世情看透一切,蠢道士,你太天真。暴躁如我哪里会学得来东垣的体贴,你那笑如春风的东垣又怎会如我这般粗暴待你,拥抱永远似禁锢,亲吻永远沾着血?
小道士又笑着问:「那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这个。」敖钦猛地扶住他的后脑将唇狠狠印上他的。
措手不及的道者倏地瞪大眼,想要再推拒却迟了,被敖钦擒住了双手,牢牢压制在漆黑的方桌上:「你……」
瞳孔幽深的男人不说话,低下头来慢慢舔他的脖颈,继而又辗转回来吻他的唇,慢条斯理地,总以为要结束了,他才分开少许,转而又缠上来,胸膛相贴手脚相叠,掌心对着掌心犹不够,还要用手指紧紧扣住。身躯彼此厮磨,连粗重的喘息也绕到一处,道者在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再这么没完没了地吻下去,自己就要被他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去。不过这么一想,他又吻来,灵巧的舌好似是分叉的,一勾一吮,便让道者的神思彻底涣散……
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下触到一片湿意。小道士再镇定,亦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呐呐无语。敖钦笑着把他自桌上抱进自己怀里,又为他将松散的衣襟拢紧,抓过他的手来拍拍他的手背:「没什么,我也一样。」
言罢,顺势拉过小道士的手往自己河蟹词语摸。强做镇静的道者懵了,刚碰了碰便似被咬了一般,飞快收回手,满脸都是惊诧与羞赧。
敖钦便拍着他的背笑,笑完又正经地对上小道士的目光:「当年你要是也这样瞪我就好了。」
当年那一场便如同那个咬出血来的吻,尝不到半点浓情蜜意,只吻出一嘴苦涩。俯趴在石桌上的道者用脸紧紧贴着桌面,自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疼」,甚至连低微的呻吟都未曾有。敖钦强硬地掰过他的脸来,他半闭着眼,细白的牙还紧紧抵着唇,额上细细密密一层又一层的汗,颊上却是干的,一道又一道被石桌擦破的刮痕。
所谓触目惊心,惊得骄横的神君整颗心都被拧起来,甚至不敢低头看他身下。
咬紧牙关低声说一句:「我弄疼你了。」僵硬又生涩,却已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大温柔。心中暗想,比起东垣,真真差得太远。焦躁再添一层。
疼得不住抽气的道者瘫倒在桌上许久不说话,敖钦低下头,看到他握得死紧的拳头,手指一根一根展开,又是一掌的鲜血淋漓。
敖钦忍不住大声责备:「疼你就喊啊!本君又不是强要你!」
半昏半醒的小道士悠悠醒转,双眼迷蒙,眯了许久才对上敖钦的脸,却是露齿一笑,孱弱好似风中凋零的花。他慢慢摇着头,甚至艰难地对他眨了眨眼,依旧是那样叫人费解的眼神,带一点点狡黠,一点点俏皮,一点点似乎只有他自己才懂的隐秘。
敖钦气结:「随你!」扔下他,转身回了东山。
送药安抚的事总是东垣来做,做低服小的事,他威名赫赫的东山神君做不来,只能隐了身形躲在不远处偷偷看。小道士还是之前他走时的狼狈模样,东垣为他整理衣衫又扶着他坐起身来。笨拙寡言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递上药瓶,小道士便弯了眼:「我就知道。」
他转过身来用手指点东垣的鼻尖:「你呀你,别再装了。看你装得那么像,你第一次来,我就闻到你身上的气息了。我知道你好面子不肯认错的,才变了这副模样来看我。其实有什么呀?你有心就好,我还能笑话你不成?」
说罢他就「嗤嗤」地笑,笑得用力牵动了伤口,止不住又抽气,拧着男人木然的面孔喋喋不休:「你还装!算了算了,装便装吧。其实,你这样也挺好,性子变了个人似的,同这个你相处,我反而自在。呵,对着那个你,有些话有些事实在不敢说也不敢做。一旦你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敢说敢做了。」
东垣机械地点头应诺着,小道士笑了笑,话语渐渐多起来:「只当你这人就要一直那么张狂蛮霸下去了,没想到,你自己却先改了。你叫我……我……」
敖钦竖起耳朵听,那边的道者幽幽望着东垣:「我一直以为修道才是我的正途。现在我却觉得、觉得,和你在一起,或许会……」
无须再说,一切都已不能再明了。
「你为了他,可以连求道都能舍弃。」
道者默默听着,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将他当做了你。」
敖钦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是你将我当做了他。「
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的是我,可我却清楚,你喜欢的其实是他。
我从未试图变得温柔体贴亦从未觉得过往做的是错。你所谓的欣喜安慰,实则是我心血来潮时的一个玩笑。这叫我情何以堪?
他有什么好,你们才见过几回?你就这般死心塌地了,连求道都不顾了。他到底有什么好!他在他们身后气得牙根发紧,蠢道士, 你口口声声不动情要求道,居然……居然……
道者狡黠的眨眼,他们暧昧的对视一一在眼前浮现,原来……原来……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却是他自己视而不见,自记事起就未曾遇得这般窝囊的耻辱。心火顿起,他恼羞成怒。
那边的道者还在结结巴巴地叮嘱东垣:「你、你下回、下回轻一点……」面生双霞含情脉脉。
敖钦慢慢自暗处走出来,高冠蛾带,嘴角挂着笑:「我记得了,下回我会轻一点。」
他在道者蓦然睁大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脸,笑意吟吟不见半分怒气,蠢道士,这笑容可合你的心意?
「小道士,你可要看清楚了。」径自走到那个碍眼的傀儡跟前,他诱惑的口气像足道者念念不忘的当年,小城河畔,我也是这般来问你河中的锦鲤岸边的桃花,「我可不是他。」
伸手,手指从剑魂冰凉的胸膛里插进去,而后将内中的毫无留情地长剑取出,那魁伟憨厚的男人连哼都未哼一声,便沉默地成为了一张色彩黯淡的画纸,还未落地,便被凛冽的天风刮起,晃晃悠悠地吹进了天河里,一个浪头打来,瞬间无影无踪:「枉你位列仙班,本君一个小小的幻术就把你迷住了?呵,依我看,你还真得再好好修修道行。」
他极尽所能嘲弄,看着道者清澈的眉目逐渐暗淡蒙尘。直挺挺站着的道者好似石化了,又好似还没从突然的变故里清醒过来,睁大眼扶着桌面一言不发。
「给你,这就是你的东垣。」
剑,就这么落在道者脚边。
「你……他……」傻呆呆的道者喃喃低语着,看着他,又看着脚下的剑:「他,不是你。」
「笑话!本君坐拥一方,哪能同你这个小小天河守玩这般幼稚的把戏!」
他说完便挥袖招来六头风兽驾驭的金辇,头也不回地离去,高冠入云,锦衣及地,始终将一道背脊挺得旗杆般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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