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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籍名:《降魔塔》    作者: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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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絮絮叨叨跟他提起同希夷相见的情形,长街之上,降魔塔下,偶尔抬头,惊得倒退三大步,一时错觉如坠梦境。
敖钦皱起眉:「不是说过,要离那塔远些么?」
小道士不及张口,希夷替他答:「路过而已,有什么要紧?」神色淡淡的,隐隐嘲讽着他的大惊小怪。
敖钦直觉要反口,小道士赶忙拉住他的手,生硬地说笑:「没想到有同我长得这么肖像的人,真以为是在照镜子呢。」
「蠢道士。」敖钦便回过头来骂,「你是你,他是他,哪里像了?」
吓得小道士赶紧住口,乖乖任由他抓过自己的手紧紧扣在手掌心里。
那边的希夷见了,颊边微微露一丝笑,扭头只当没发觉,目光掠过墙上的画又落到图样精致的隔窗:「万物皆由心证,像便像,不像便不像,何必非要论个曲直?」
谦逊好学的小道士连连点头:「道友修为高远,贫道自叹弗如。」
呸,空长了一口狼犬般的利牙罢了。敖钦拿眼狠狠瞪他,他悠闲从容,淡淡的笑容只对着目光炯炯的小道士:「天色不早,贫道困乏,先请告退。」
这才稍稍有些识相。敖钦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端坐桌边假意好客:「家中回廊萦迂,恐怕道长寻不到客房,可要在下带路?」却无一丝一毫起身之意。
希夷站在门边回身看,目光却还是浮的,擦过敖钦的头皮看他身后雪白的墙:「施主费心,道友代劳也是一样的。」
自进门到如今,他从未正眼看过敖钦一次。
兴奋不已的小道士挣脱了敖钦的掌心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希夷身边:「道友请。」
向来内敛得有些苛刻的道者,稀少见他对人这般热络。他径自亲昵地拉起希夷的手引他往外走。跨过门槛时,希夷终于回头看了敖钦一眼,乌黑如墨的眸中,一丝得意一划而过,满脸的慈悲愈见露骨。
今生今世,再未有如他这般叫人嫌恶的人!双手紧握成拳,敖钦生生咬碎一口白牙。
月上中天,夜半时分又有贵客远来。敖钦坐在窗下看皎皎月光在月中洒下遍地银光,银光尽处,现任的青龙神君缓缓而来。依旧是独身一人,冠不及他当年的高,衣饰不及他从前的繁复,肩头那只小小的翠鸟怎么看都是不堪一击的娇弱。
真是太没出息的性格,哪位神君出行不是遇山劈山遇河填河?就为不伤及窗下那丛野花,他甘愿绕路而行,一本正经来叩他的门扉。
衣袖挥处,房门洞开。窗边的敖钦挑高了眉梢手把手教他:「抬脚踢就是了,东山神宫被你败了?连我一块门板都赔不起了?」
好脾气的敖锦摇头,徐徐踏进房来,肩头的翠鸟在撞见敖钦的目光时不由自主缩头:「我听说希夷已经到了。」
「傍晚时刚来。」
敖钦挥手示意他坐下,他身形不动,挺直背脊站立在敖钦跟前,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映得衣襟上连绵不绝的云纹闪闪生光。
敖钦眯起眼仔细打量他,这个总是恭恭敬敬跟在自己身侧的同胞兄弟,明明有一张同自己九分相似的脸,往昔寻遍棱花镜,却找不到半分他的温良宽厚。一时间不禁又想起希夷与无涯,「呵呵」低笑出声。
面前这张酷似自己的面孔却是焦灼的,本该凌然不可一世的眼瞳里布满忧虑:「你究竟想怎样?」
敖钦不紧不慢地反问:「你想让我怎样?」
他直呈来意:「你说过,一个月后放他走。」
敖钦的神色越发无谓:「一个月已经过了么?」
仔细去研究他现在的表情,或许方才希夷回首时,自己也是这样一副丢人现眼的神色,眉心蹙起牙关紧缩,满脸满脸的不甘与羞怒,啧,真是难看。
敖锦他忧心不减:「希夷也是为了你们好。」
对小道士,他或许是真心真意。至于对他敖钦……呵,就算是好心,那个希夷也要掺上八分半的看热闹心思。
敖钦道:「看来这个神君你当得是越来越空闲了,特特下了东山来跟我啰嗦这些。」
忧心忡忡的弟弟握着拳,浑身气得打颤:「你是我兄长,我才来跟你说这些!」
敖钦摆摆手,起身大大咧咧自他面前经过,走入珠帘后的古琴旁:「不能换个新鲜说法么?」
透过晃晃悠悠的帘,可以看到他蓦然沉下的脸,这才生出些许恍如照镜一般的错觉。
帘外的人终于冷下了语气:「莫非你想重蹈覆辙?」
敖钦垂下眼,泠泠的琴弦沐浴了月光,弦身上细细一线银白:「是又怎样?」
「别忘了当年他是怎样的结局!你最后又得到了什么!」敖锦急速旋身,长袖将珠帘打得「叮叮」乱响。一片珠光背后,撕开了欺尽世人的温柔假面,原来他也有眼角赤红仿佛入魔的时刻。
敖钦静静地听他粗声喘气,任凭珠光将孪生手足那张紧绷的面孔割裂成无数小块:「再如何,亦不会如当初那般惨烈。」
「万一他想起来了呢?」
「那就再起一座降魔塔,双塔遥遥相对,或许就能一直到天荒地老。」他咧开嘴角在珠帘这头笑,重重穹顶之下,虚幻得近乎飘渺。
不出意外地,敖锦又在叹气。
敖钦好心告诉他:「别总叹气,失了威严不说,还容易见老。」
他撩开衣摆带着他美丽的翠鸟跨过门槛,如来时一般,步伐轻缓,姿容优雅:「担心我之前,好好想想你自己吧。若真到了要再起一座高塔的时候,本君绝不顾念私情。」
身后,敖钦探身吹熄了飘摇的烛火。云流月隐,天地同色,全然一派看不见五指的暗黑。
唤作无涯的小道士对唤作希夷的仙者总是谦恭有加,连望向他的视线也是自下而上的仰视,全心全意的敬仰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从此之后,他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成双成对地出门,归家后也是说到一处相顾而笑,一如河边的鸳鸯院中的蝶,无时无刻不成双,无时无刻不成对。
日日在他们出门后慢慢悠悠熬一盅羹汤,红枣、莲心、糯米、冰糖,香味飘出窗外去,引来邻家「嗷嗷」叫唤的馋嘴猫。午后一觉醒来,内中诸样都已炖得酥透,用青瓷小碗盛起来,搁在手边的矮几上,书简看过几行,屋外院门「咿呀」作响,小道士走进屋时,那甜羹刚好凉得适中,不热得烫舌不冰得透心,甜滋滋的味道顺着喉头往下滑。
小道士推辞,站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怕是不合适。」神情局促,眼角偷偷瞟着边上的希夷。
希夷很识趣,半侧过身,装模作样看壁上的画。
「专为你炖的,有什么不合适?」敖钦捻起汤匙,舀一勺送进道者嘴里,薄脸皮的小道士羞得无处躲藏,面孔红得能滴血。
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遇见什么人……边喂边假作不经意地问。
小道士几次伸手来抢他手里的匙,指尖方触到他便闪电般地逃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忽而往左忽而朝右,紧张得如同逋被逮进笼中的鸟儿。茶肆、酒楼和人来人往的大街,依旧是毫不厌倦地向人闻讯,遇见的依旧是那些一问三不知的人。他边努力吞咽边回答,句末不忘加一句:「所幸有道友相伴,才不觉得寂寥。」
汤汁从嘴角溢了出来,他毫无在意地伸出舌来舔,粉色的舌尖探出水色的唇,唇边越发湿润,闪烁一片晶莹。敖钦情不自禁低头想要碰触。耳边「啊呀……」一声惊呼,是希夷。他一手指着墙上的画卷,一手顺势将小道士拉往自己身边:「这画原来是真迹,怪道如此传神。」
敖钦恨声道:「难为道长好眼力。」
「好说好说。」希夷笑容可掬,目光落到敖钦手中的空碗里,不忘周到地提醒,「贫道于绘画亦略知一二,刚好借此画与道友共赏。施主若有事要忙,大可不必顾及贫道二人。」
他径自拉起小道士站到那画前细细解说,眼神表情俱是和蔼的,亲切和煦如若春风。被晾下的敖钦捧着空碗愣愣盯着他俩看。如有知觉,小道士转过眼来,不及怯怯冲他一笑,希夷拽过道者的手,方露了一半的笑容就此消散得无影。
敖钦哑然失笑,出门时路过他们身侧,明明白白地收到希夷充满警告意味的视线。
很早很早之前,希夷就很疼小道士,那样百般维护生怕被人拐走的的心态曾叫他狠狠嘲笑:「你是抱窝的母鸡么?」
彼时,他也是这般用犀利的视线警告自己。
私下偷偷同敖锦议论,这样蛮不讲理的情感,休说是七情六欲俱全的凡人之于知己好友或是长兄之于幼弟,单说是老来得女的慈父之于掌上明珠也不过如此了。
却被敖锦匆匆掩住了嘴:「论起霸道蛮横不讲理,你居然还能扯上别人!」
玩笑就此作罢。
再度回到房里时,他们已不再论画。小道士手脚利落地煮着茶,听希夷漫无边际地讲古。不同于他的卖弄口才,希夷在天界里有着惜字如金的名声,许是唯有这般谨言慎行方能显出得道者的超凡脱俗来。现下听他一句句铺陈开来,蓦然生出几分不习惯。
讲的尽是些无迹可寻的虚无传说,背生六翼的飞鸟、虎头象身的巨兽等等,光怪陆离,断断不似人间能有。敖钦躺在榻上抚着清凉的书简静静地听,视线落处是小道士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的身影。
絮絮低诉,他突然话锋一转,有心或是无意:「道友可曾听说过般若花?」
已经听得云里雾里的小道士乖乖地答:「不曾。」
像是要询问他的意见,白衣的仙者难得转过身来主动搭理他:「那施主呢?」
枉做了许久不共戴天的仇敌,却不知道他原来竟可以让人生厌的如此地步。敖钦挑起眉梢对上他居心叵测的眼:「道长若觉得当讲,那就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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