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紧赶慢赶赶回家的时候还是已经披星戴月了，钱小满一口气都来不及停就往屋内奔，却被玉人歌一袖子挡在了门口。
“你还知道回来？”那人面色不善，脸冷的像沉凝的月光，冻得钱小满心里一哆嗦。
“他怎么样了？”钱小满仗着自己昨天夜里输给钱清江不少狐气应暂时无碍，采好了药又跑回镇上郎中那里细细问了个清楚，知道玉人歌所言不假，这些药接筋续脉，倒的确是对了钱清江的身子。“我这就去煮药。”
“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那人冷冷甩过来几个字，说罢回身坐下，让给他一条道。
钱小满看他一眼，连忙跑进去，和意料中不同，钱清江还像他出去的时候那样不声不响躺在炕上，头发散乱脸色煞白，整个身体好像脱了水，倒像是一脚已经跨进了阎王殿，把小狐狸吓得几乎失了神。
“……钱清江？钱清江？”钱小满慌的要死，抓住他胳膊轻轻摇，可还是没有丝毫反应，赶紧回头瞪那个人：“你不是说会救他的吗？！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玉人歌轻哼一声，只是看着自己的指甲，连眉毛也不抬，淡淡的说：“这管我什么事？我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救了他然后开了药，而让你买些药你就玩到天擦黑，天大的事也抛在脑后了吧，你说这能怪谁？”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嘴角故意一挑：“你是不是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好脱离这牢笼？”
钱小满被他噎的翻白眼，看钱清江面如死灰，也不再与他分辨，脱了鞋爬上炕去，俯下身将嘴唇对准嘴唇，妄图像昨天夜里一样，试着用自己的狐气看能不能支撑起来点他的身子，可是上一次的渡气就已经消耗了大半，今天又奔波劳累了一天，钱小满觉得自己腹中猛然一空，咣当当都快生出了回响，连最后一丝也被榨干净了。
而床上的人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玉人歌人坐在另一边怡然自得端起茶，眼睛却正仔仔细细打量着他们一举一动，心里这才释然——今天翻过来复过去清查了好几遍钱清江的身子，以他现在的状况竟然还能勉强支撑得住，原来都是靠着昨天有这小狐狸豁着命给他渡气的缘故。他突然想到钱清江一向跟狐狸扯不清楚，而现在又偏偏收了一只狐狸放在身边，难免他就把那东西藏进了钱小满身上也未可知。于是就更仔细的看住钱小满，他身子单薄的像片纸，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砸，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吐纳的气已经逐渐变得微弱，看来已经到了极限了，这小狐狸对钱清江看起来用情极深，为救他不遗余力，可偏偏就不见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出现。
……那会在哪儿？
钱小满撑不住了，趴在钱清江身上直喘气，抬起来眼皮看他脸色，似乎红润了那么一点，但弱的可以忽略不计了，小狐狸起来再探探他鼻息似有若无的，生怕自己再弄坏了他，跳下床要扶他起来。
“你要干什么？”玉人歌看他给钱清江穿好衣裳，又颤颤悠悠要背他起来，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
“……去镇上看大夫！”小狐狸不想搭理他，平时看钱清江清瘦的身子也没什么，背到身上了竟然压得自己直打晃，走起来步履维艰。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已经累得满头大汗，钱小满就看见玉人歌坐在一边掂着茶杯冷笑，突然觉得自己这几百年的道行简直白修了，紧要关头连个人都背不起来，空让这人看尽了笑话，顿时心酸得要死。
殊不知他一天一夜已经把自己的元气尽数渡给了钱清江，早就没有了妖气护体，现在就相当于一个平常人家十六七岁的孩子，还饿了一天肚子，体力都要透支干净了。
钱小满闭上眼睛运了运气，却始终跨不过门槛去，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又害怕摔到了背上那人，而玉人歌在一旁喝茶喝的安稳，灯烛映亮他修长漂亮的侧影，拉扯进钱小满眼里，却是满嘴里说不出的厌恶。他就硬是提起了脚，再踩到底的时候好像踏到了棉花上，腿倏然一软，当着那人的面就咕咚倒了下去。
眼前一黑整个脸就贴到了地上，屋子前面的泥土湿湿的，咸味弥漫了一嘴，嘴唇应该是跌破了，瞬间就酥麻了一片，延伸到半张脸，疼得想哭。肩上的人跟着滑落下来，蹭过自己的脖颈，就跟多少次他就故意这么蹭着那里，让钱小满感觉到有细细的胡茬刺进肌肤。
美妙的存在感。
突然就明白了那应该是种什么样的眷恋。
玉人歌放下茶杯，冷眼看钱小满无比艰难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扶好钱清江扛回肩膀上，最后咬着嘴唇看向自己。
“求你了，救救他吧。……求你了。”
一向热闹的院子清静了不少，侧耳只听得见风声，似乎又要下雨。
钱小满将药收拢一起，按方子小心煎了，蹲在地上看着缓慢摇曳的蓝色小火苗愣神，心里乱七八糟的，眉头拧成一个团，动也不想动。玉人歌从堂屋门口瞥见他，眯起眼睛。
这狐狸的背影看起来……倒真是像极了几百年前的那一只。
其实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放进心里以为总会慢慢忘却的，但一旦提起来却还是那么清楚。自己到现在都仍然记得钱清江上山的时候怀里偷偷抱着的那只狐狸，眼睛亮亮的被他揣在怀里，趁着天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青华山内，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已经计划好了的，当后来看着他们吵嘴打闹欢爱生气甜甜蜜蜜过日子，自己有时都不会相信这其实只是逢场作戏——连真情实意都可以假扮的狐狸，的确是个可怕而可恶的存在。再后来，直至后来那狐狸跑去偷取了九仙草，师父才转身掐指，一抹微笑藏在胡子里，说时机到了。
所以自始至终落入圈套里的，被蒙进鼓里不知真相的，只有那一个可怜人罢了。
而后来那狐狸自然被师父兔死狗烹，连钱清江也没了踪影，但师父苦心竭力策划的结果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他死都不会想到，这还差半步登仙的修为，竟因为一时心急，活生生毁在了一只狐狸手里。
做戏，原来只是狐狸最拿手的把戏。
往后三百年，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自己为找钱清江几乎费劲了周折，却发现他似乎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自己不想打草惊蛇，于是只驱使了食梦貊来探他梦境，谁知又被再三破坏，无奈只好自己亲自出马。
若真是如此，只有先救醒了钱清江，再慢慢撬开他的嘴了。
而想要使他想起来这一切，还须要从狐狸下手。
于是抬眼，轻轻笑了笑，“药要糊了。”
钱小满像是梦中惊醒一样，顾不得烫赶紧把药罐端下来澄了汁子，两手捧了过来，看见站在门口的玉人歌也一言不发，径自就要绕过他去。
玉人歌稍稍挪动身体，又挡了他的路，钱小满一愣，禁不住抬头看他。
那人伸出纤细的手指，但跟钱清江是完全不同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双保养得不错的女人的手，就这么轻轻挑起来钱小满的下巴，捏在手掌里摩挲，没给他任何反应的空隙，一双勾人的眸子就落到了眼前。
“我答应你救了他，你该给我如何的好处才算呢？”
钱小满停了身子一战，差点就洒了碗里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