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翌坐在床上，看着卧室一角，脸色有些阴沉。
角落里，林子寒身上裹着床单坐在那里，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嘟囔着什么。他的双眼一直空洞无神地看着地板，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但不当何翌稍稍动作一下，他就会警惕地蜷缩起来，绷着后背全身簌簌颤抖着。
把抬起来揉着太阳穴的手又放下，何翌叹了口气，站起身就要朝林子寒走过去。
“别、别过来！！！”可怜的人尖锐的嘶叫声凄历无比，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
早晨起来的时候，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却对他的每一个动作异常敏感。
睡觉之前看着林子寒的睡脸，他想了很久。已经想好了，既然林子寒一定要排斥他，他就牢牢压住他让他跑不掉。就算被更被厌恶又怎么样，现在已经被恨成这样了，难道还有更坏的情况？
他讨厌他也好恨他也罢，就算一辈子这样他也不想放手。或许让他恨他，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当做没听到林子寒的话，把他连人带被单卷进怀里，只听到紧紧闭着双眼的林子寒低声说了三个：“我恨你。”
脚步顿了顿，何翌的双眼中露出极度痛苦的眼神。他心里明白他的恨是一回事，被林子寒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他没说，他或许还能自欺欺人地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但被这么明明白白地拿出来讲，何翌知道自己心有多痛。在林子寒面前他早就没了平时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对发生在身边的一切毫不畏缩的镇定。他害怕极了，害怕林子寒的恨。
但害怕又怎么样，以前的因造成了现在的果，这是他应得的。
被抱在他怀里的人，因为他的沉默又重复了一句：“我恨你。”
“恨我……”何翌突然低笑一声，：“那爱呢？以前的爱没有吗？仅仅是单纯的恨吗？”
即使知道他有多恨自己，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依然隐隐地抱着脆弱的期待。
被放在床上的那一刹那，林子寒猛地睁开眼睛，用几乎把他穿透的眼神看着他：“没有爱，已经……那种东西已经……没有了……永远也不会再有……”
何翌抖了一下，但那一下消失得太快，在林子寒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就看不到了，只剩下何翌双眼淡淡地看着他，没什么情绪的淡然。
半晌后何翌冷笑道：“没有爱吗？既然不爱了，那你就恨吧，永远恨我吧。”
就算没有爱的羁绊，只要还对我有感情，哪怕是恨也好，都让我有把你禁锢在身边的理由和勇气。
如果连恨都没有了，那就是对他一丝感情都没有，何翌不知道该怎么镇定的站在他面前不倒下。
佣人敲了敲门把饭菜送了进来，何翌接过去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表情很淡漠：“想吃就吃，不想吃放在那里。”
直到把自己埋在书房的椅子里，何翌才让自己露出最脆弱的表情。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特别是林子寒。
即使看起来镇定，他又怎么能无所谓……但现在的他还能做什么？林子寒已经说了恨了，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每一个眼神里浓浓的恨意。他全身散发出的排斥感，让何翌不知道该怎么办。靠近的时候有一种被烫到的感觉，碰触他的时候几乎压制不住地要颤抖。
除了这样纠缠，还能做什么？既然他说不爱，那就不爱了吧。不爱也没关系，只要他还爱他，就绝对不会让他从身边逃开。
就算是毁了他也在所不惜。
毁了他，然后再毁了他自己，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只要林子寒还是他的，那就够了。就算他再也不爱他……
那是他曾经做过那么多伤害和背叛他的事应得的下场。
卧室里，林子寒躺在床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带着表情和眼神，都像是死了一般的黯淡无光。
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坚强，也并不是坚强的人就永远坚强。
不是不会受伤，而受了伤却因为没有人会在意而当做没有受伤。
在别人看起来坚强、好脾气的人，当所有的压力堆积在一起直到他无法承受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容易崩溃。而林子寒，是无数人中，最隐忍的那种人。
因为太渺小太卑微了，所以没办法让自己不坚强。被欺负被伤害被背叛了无数次，如果他不能坚强现在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这一次的伤，即使是旧伤疤，但……也是比其他重无数倍的伤。
说不爱了……
但如果不爱，能有这么痛吗？如果真的不爱就杀了他、报复他，像李孟渊一样报复……他给他的伤痕就算看起来已经愈合了，但那只是他曾经以为那是李孟渊的错。
但是……当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那比当初让他知道是何翌做的更让他恨。
爱上那个人，傻子一样地以为自己有多幸福，到最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管何翌对他的爱是不是真的，虽然他也能感觉到何翌的真心，但林子寒怎么样都无法原谅。
而且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何翌的真心了，甚至觉得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爱。如果他觉得当初伤害了他隐瞒下来就可以天下太平，如果他以为爱情可以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那么，林子寒觉得，他们真的很悲哀。
他悲哀地爱上了一个懂爱的人，而何翌，悲哀地连怎么爱一个人、怎么能爱一个人都不知道。
被欺骗太多次了，被伤害太多次了，这一次……就算对方是他爱着的人，就算是他原谅过无数的人，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原谅。
因为，那是他最爱的人啊，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他，一次一次地，然后发现过去里敢有着他不知道的背叛。一件一件累积起来，他骗了自己多少，他伤害了自己多少？
这颗心，给了他，然后被他伤得如此。几乎能让他死去的痛苦，每一次都是他给的。
本就不健康的心，根本不应该给他的。
突然想起在衣兜里的诊断书……
那个结果他还没有看到，看到的时候会不会崩溃掉？
爱都是假的，如果诊断书上的事实让他无法接受该怎么办?
但是他已经有了检查的勇气，又怎么能没有……看一眼结果的勇气。就算真的很严重，死了就好了，现在的他和死去的他，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摇摇晃晃地走到浴室里，看着已经打扫过的浴室，什么也没了。
林子寒突然有搞不清楚状况。难道是上天看他可怜不忍忟告诉他结果吗？预知了的病情，不管是医生看他时的表情还是他对自己身体的认知，他都隐约猜到了结果。
已经破败成那样的心，现在为什么还会痛呢。
快点死了多好，心死了人也死了，就不会痛了，就……不用再恨了。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几天……”
魅力之夜里，何靖双手用力地拍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紧紧地盯着正坐在人才舒适靠椅上闭着眼睛的男人。
上次林子寒生日的时候还好好的，看着他幸福自己也觉得幸福了，就算心里还是难过，但起码林子寒会笑了，他那点痛苦又算得上什么。
但他才出国几天？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林子寒变成了那种样子……想起今天看到的林子寒，何靖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痛楚神情。
刚下了飞机就跑到何翌的公寓里想看看他们最近怎么样，去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自虐得可笑。每次看到那两个人甜蜜的样子心里就难过却还是想去……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他们的甜蜜，但心里却更难受。
林子寒已经不会哭了也不会难过了一样，但他却想为他哭想为他难过。
何翌不在家，佣人竟然都在。平时何翌是不让他们在公寓里久留的。问起林子寒的时候，那些人都有些惶恐地指了指二楼，表情说上来的奇怪。
等到他真的上了二楼推开了卧室的门，疑惑的表情已经被震惊和痛苦代替了。
脖子上套着类似于宠物项圈的东西被锁在床上，双手也被特质的手铐铐在头顶，双脚被绑在一起，那人像囚犯一样被束缚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小……寒？”
不想叫出这个名字，因为他不想承认那么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的人是要林子寒。但……不承认也不行。
没有回应。
正如他预料的一样，他的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
林子寒的双眼微微眯着，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什么也没看到，眼珠连动都不动，全身都僵硬了一样，什么动作都没有，什么表情也都没有。
那一刻何靖甚至产生出杀人的冲动。但……能让他成了这样的，除了何翌，还能有谁？那是他最宠的弟弟啊。都是他最爱的人，为什么何翌却要把林子寒弄成这样。
让他这个夹在他们中间的人，该怎么办才好？
他但凡能置身事外，又怎么会无奈成这样。这二个人，都没办法放下。
想给林子寒打开手铐解开脚链脖套，但都上了锁又没有钥匙，怕伤了林子寒小心翼翼地不敢碰他。
驱车过来魅力之夜的时候，闯了无数个红灯也没什么感觉，一心只想找到何翌把他揍一顿，然后……
然后怎么样呢？揍一顿又能怎么样呢？看着面前的何翌，何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力无能过。
平时谁敢忤逆他的意愿？但面前的这个人他又无法责怪。这二十八年来一直宠着他把宠成了这样，若是让他真的来训斥他，何靖根本都做不到。
而且做错的并不仅仅是何翌一个人。以前看着林子寒的痛苦的时候他就觉悟到，这一切也有他大半的过错。让何翌变成这种个性的是何家人共同骄纵的结果。
习惯了在他做错事的时候帮他收拾残局而不是责怪他，习惯了平时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习惯了顺着他的性子不忤逆他宠着他……
然后现在，一切变成了这样。
他没教会他怎么去体谅别人、去爱别人，他只纵容出他自私、冷酷的个性，他看着他装出纯良的样子去玩弄一个又一个人的感情却什么也没说甚至默认了……
那么现在，他有什么立场责骂他，有什么立场装作一副正义的样子怎么训斥他？
“翌……”何靖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最宠爱的弟弟拧起秀气的眉眼，“别这样了……寒他……已经快要崩溃了。”
随着他话的尾音，何翌睁开了眼睛，看不出表情的脸突然扯出一抹笑容：“哥，你不知道，他已经崩溃了。”
声音很平淡甚至是从容的，但何靖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加速了跳。不仅仅因为林子寒现的和他可能听到的状况，更是因为何翌那抹看似平淡其实蕴藏着最大的悲伤的笑容，那种，快要死了一样绝望的笑容。
突然有一种快要窒息了的感觉。
“我做错了，我应该放了他的……”何翌不像是在对他讲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现在不吃不喝，只要不绑住他，他就算已经没力气了也挣扎着想做一切伤害自己的事。每次给他打点滴的时候除非弄晕他，肌肉僵硬得针头根本插不进去。哥，你说，他是不是快要死了呢？”
看到林子寒悲惨的样子、听到他所不知道的悲惨经历，何靖已经难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是不是应该……不，不能放开他……放开他以后他再也不会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才这么几天的，就变成了这样了呢？
他知道何翌不会想告诉他，而林子寒也已经丧失了语言。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已经变成这样了，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翌，把他交给我吧。”
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让他重新活过来。
何翌抬起头，有点不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眼神迷惑地仰视着他，就像懵懂的孩子一样。
“把小寒，交给我好不好？你救不了他，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死的。”虽然看起来镇定冷静地说着这些话，但真正面临着爱着的人濒死的情况，连他也没办法真的那么冷静。只是强装出来安慰自己、安慰何翌的而已。
“交给……你？”
“交给我，让我照顾他好当了？等他好了再让他回到你身边。”
“不要……”何翌摇了摇头，“不要。不能让他跟你走。我不能放手，不能。”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在你面前死了？你现在在这里，在小寒已经变成那样的时候却在魅力之夜，翌，难道你不是害怕看到耸那个样子才不想呆在家里？”
是……他是害怕看到那样的林子寒，但……但他就是不想放手。还是固执地摇着深深垂着的头，握成拳的双手上青筋泛起。
“翌，都已经把他折磨成这样了，你还不苦甘心吗？”
“我……不甘心？”什么不甘心……他……他并没有想伤害他啊……但是……但是事实却是，即使他没有想伤害他，却真的让他受伤了……
“不是不甘心还是什么？非要真的让他死在你面前你才开心吗？你到底爱不爱他？你的爱为什么这么自私这么狭隘？都已经这样了还死死抓着不放，有什么意思呢？”
还是说了，还是责骂了，看着何翌迷茫又痛苦的样子，何靖觉得最该死的是他自己。保护不了林子寒，更是让褡齿“保护”得太好的何翌不懂爱而伤害而痛苦，他有什么资格呢……有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呢……
有什么意思呢……现在这种样子，有什么意思呢？
把林子寒弄成那样，伤害成那样，在做错了这么多之后还不想放开他，现在他已经崩溃了已经快要死了……
已经……没办法再挽救他的爱了，他们的爱已经……死了。
“翌，不要再固执了。”
“……”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
“你给不了他幸福，就不要再伤害他。”
“给不了他幸福……”
“你想想小寒现在的样子，你再想想什么是幸福。”
根本……根本是完全相背的。林子寒现在的处境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幸福。他能够看到的只有最深的伤害和一直萦绕在他周围即使没了意识也存在着的恨意。
林子寒恨他，根本不会幸福。
在何靖的目光中，保翌更加深陷入柔软的靠椅中，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脸在阴影中模糊了，但那种痛苦和矛盾煎熬中的悲哀，让何靖也几乎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痛楚。
比何靖痛苦、比林子寒痛苦。因为这一切的发生和发展，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看着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