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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买来的王子》    作者:朱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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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及时改变航道,他们的船避开了暴风中心,只与风暴擦身而过,然而仅仅是擦身,咆哮的海浪也将船身推倒了倾覆的边缘,海水泼上甲板,每个人都被淋得浑身湿透。等到他们冲出风暴海域,朝阳也跃出了海面,一夜未眠的船员们东倒西歪地瘫倒在甲板上,云衣却像脚下长了钉子一般,依旧伫立在船舷边,遥望着昨夜升起过信号的海面。


  「照这个速度,傍晚能到加的斯。」斯旺走过来,他显然在为昨夜的事情懊悔,踌躇了一会儿说:「那里有很多海员,消息灵通,说不定能打听到维拉的下落。」云衣明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却也还是点了点头。


  傍晚,他们果然抵达了加的斯。虽然货物交接得非常顺利,因为维拉的事情,大家的情绪都很消沉。斯旺带他们去码头附近的一家酒馆吃晚餐。酒馆并不大,生意却异常兴隆,坐满了脸膛黝黑的水手们。斯旺向老板打听昨晚的风暴,老板立刻点头:「是啊,太可怕了,掀翻了两条船呢,你们运气真好。」他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扫了一圈众人:「维拉呢?他没来吗?」所有人都垂下了头,只有云衣问:「被掀翻的是什么样的船?」


  老板盯着云衣看了一会儿,这张东方面孔精致而陌生,老板确信自己没见过他,这甚至不是一张水手的脸,不过他有一双好眼睛,明亮、坚定,执拗地追索着答案。


  「两条商船,一条从坦吉尔来,一条从波尔图来,真是不幸……」

  「没有木筏吗?」

  「木筏?」老板耸了耸肩:「那么大的商船都折了龙骨,漂在近海,木筏的话连渣子不会剩下,就算有也不知道啊。」

  云衣听了一声不吭,圆桌上的气氛更加沉闷了,最后还是斯旺说:「谢谢。」言下之意无非是叫老板走开。

  老板知趣地走了,斯旺对大家说:「维拉不会有事的,」没有人应声,他又重复了一遍,也不知是在安慰大伙还是安慰自己:「我们在这边等几天,也许明天维拉就到了。」


  他们在加的斯一等就是三天,每天都去水手聚集的酒馆等消息,然而好消息迟迟不来,倒是有一只和他们同样与暴风雨,擦身而过的船到了港,船上的海员绘声绘色地形容当时风暴的恐怖,又说亲眼看到一条木筏被掀翻。


  「筏子的人呢?」旁边一桌的人问,三天来的等待,已经耗尽了斯旺他们提问的勇气。

  「去天国了吧,天主保佑。」那个海员漫不经心地说。

  斯旺环顾众人,发现大家脸色都很难看,云衣绞紧了两只手,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盯着桌面,仿佛要在上头钻出一个洞来。斯旺知道泛泛的安慰早已失效,他替每个人都叫了一杯酒,然而几乎没人去碰杯子。


  突然,云衣端起了酒杯,一桌子的人都看着他,他确浑然不觉,麻木地把酒灌进嘴里,他喝得并不快,也没有被呛到,但斯旺知道,他很快就会醉倒,云衣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限,再来一点点酒精,就会将他彻底击倒。斯旺向云衣身旁的吉蒂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拉起云衣。


  「我们走。」斯旺说着,拿起了桌上的帽子。就在这时,酒馆的木门从外面被撞开了,海风挟着雨点灌了进来,跟着是进来的是三名水手。

  「维拉!」吉蒂欢呼起来:「波狄!荷赛!」他放开云衣,冲到那几个人跟前又笑又跳:「真的是你们!太好了!天主保佑!」

  吉蒂的欢呼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酒馆里的人们纷纷上前跟那三个人打招呼,向他们祝贺,斯旺也奔了上去,云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水手们宽阔的背影遮没了他期盼已久的身影,但是从那些七嘴八舌的问候、喧嚷里,他依然可以分辩出那个人的声音,略微沙哑,却又是那么轻快。说到那天的风暴,以及脱险的经历时,云衣看到人丛里扬起了那条熟悉的手臂,他可以想见那人孩子气的神情,嘴巴一定夸张地张圆了,模仿着海浪的呼啸。


  大家都笑起来。

  云衣的眼眶却一阵阵发热,他想这一定是因为酒精。

  接着,人群散开了,从那些深棕色、浅棕色,以及油腻的、干枯的、各式各样的黑发间,他看到一头卷曲、浓黑的头发,雨水沾湿的额发下,是一双热情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在朝云衣微笑。

  云衣怔怔地望着维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他从来不知道维拉是这样的好看,以致于酒馆里那么多人,无论高矮丑俊,霎时都成了背景。云衣说不出他哪里夺目,却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睛。

  维拉越走越近,云衣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只觉得全身血液如彭湃的海浪,汹汹地往头上涌,双颊也好、嘴唇也好,全都针扎似地刺痛着。

  「我回来了。」维拉停在云衣面前。

  云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维拉叹了口气,把他搂进怀里。

  「我也想你。」维拉在云衣耳畔轻轻地说。

  云衣挣扎起来,他本能地觉得这句话不对,什么叫:我「也」想你?他想要驳斥,但是头晕得厉害,维拉紧箍着他的手臂不容抗拒,这该死的酒精。云衣一边诅咒,一边放弃般地闭上了眼睛。维拉把他抱得更紧,从维拉的胸膛上,云衣闻到了雨的味道、海的味道,缆绳的味道,还有男人熟悉的体味。


  他偷偷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天夜里的情形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为了庆祝奇迹般的脱险,维拉请所有人都喝了一杯。整整一个晚上,小酒馆里都洋溢着节日般的喜气,所有人都在狂歌纵饮,云衣也醉了,整个人都软倒在维拉怀里。


  为了把气氛推向高潮,酒馆老板临时找了个乐队,奏起欢乐的舞曲,水手们纷纷邀请酒馆女郎们共舞。维拉的舞技显然非常出名,好几个舞娘主动上前邀他,维拉为难地望着云衣:「不行啊,宝贝,」他对那些女人说,「今晚不行。」


  「不,去吧。」云衣摇晃着坐直了身子:「我没事。」维拉还想说什么,他干脆把维拉推进了女郎的怀抱:「我想看你跳。」他红着脸说,眼睛闪闪发光。

  「好吧。」

  维拉屈服了,挽着女郎下了舞池。

  云衣托着腮津津有味地看着,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那些女人都要邀请维拉了。哦,原来这个人不仅是为大海而生,也是为跳舞而生的,在他的臂弯里任何女人都可以像花朵一样绽放。云衣忍不住为他鼓掌、举杯。他知道自己醉了,醉就醉吧。反正一切都是酒精作祟。


  一曲终了,维拉把女郎交给另一名水手,回到云衣跟前,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什么笑?你不嫉妒吗?」

  「嫉妒?」云衣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维拉叹了口气,抓起他的手腕:「来,我们跳舞。」

  「不要,我不会。」

  其实,问题的重点不是云衣会不会跳舞,而是他已醉得站都站不稳了,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被维拉拖下了舞池。两人的出现顿时在舞池里引起一阵混乱。

  「你还真不会跳啊。」维拉看着东倒西歪的云衣头痛地说。

  「当然,你未免对自己的玩具太不了解。」

  「你可不是玩具。」维拉说着,忽然把云衣抱了起来,双腿离地的感觉令云衣一阵晕眩。

  「踩在我脚上。」

  云衣于慌乱中惊愕地看他。维拉又重复了一遍命令,并帮助已经失去肢体协调的云衣执行了这个指令。

  云衣感到自己的双脚落在了维拉的两只脚背上,身体也如爬藤植物一般,依附着这个男人,维拉的进退控制着他的进退,肩胛被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手指像做爱一样彼此紧紧咬合。激昂的音乐里,他带着他旋转,云衣觉得自己像那些女郎的裙摆一样,开放如花。


  云衣仰着头,忽而觉得自己就要飞起,忽而又觉得自己即将死去。他挣开维拉的手,顿时失去了平衡,只好慌乱地攀住维拉的脖子。

  维拉凑过来吻他,云衣只觉脑中轰然一响,整个人仿佛都被点燃了,他热烈地回吻维拉,毫无章法,更无技巧可言,只是贪恋地吮吸着维拉的嘴唇、舌尖。每一记粘膜的触碰都是那么灼热,带着麻痹般的痛楚和快乐,他忍不住索要更多。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捧住了维拉的脸颊,贪嘴般地深深吻着。


  舞已经跳不下去了。

  他们干脆站在舞池中央,旁若无人地热吻。

  周围旋转的人影也好,绽放的裙角也好,善意的笑声也好,都退化成喧嚣而遥远的背景。

  「我醉了……」窝在维拉怀中,云衣无力地嘟囔。

  「嗯。」维拉吻着他的乌发,纵容地笑着:「当然,你醉了。」

  到了后半夜,酒馆里的人全都醉了,歌舞也就愈加热闹,云衣却实在撑不住了,眼皮直打架,脑袋东摇西晃,不时地歪向维拉,维拉便揽住了他的腰,让他把头搁在自己肩上,轻声问他:「要不要睡一会儿?楼上有床。」


  云衣醉得厉害,两条腿都站不住了,朦朦胧胧听到一个「床」字,本能地点头。维拉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云衣乖得像个小孩子,双手攀住维拉的脖子,脑袋轻轻靠在维拉胸前。


  云衣垂着头,维拉看不到他的脸,只看见他一头乌发在灯下泛出丝绸般润丽的光晕,说不出的安静美好,维拉心中微微一荡,不禁垂下脸去,偷偷吻了一下云衣的长发。


  他和云衣什么事情都做过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浅浅的一吻还是让他的心砰然跃动起来,如同十六岁时初见梦中情人的心悸,那一种控制不住的感动与无措。维拉一边抱着云衣穿过醉醺醺的水手们,朝楼上走去,一边忍不住地轻吻云衣的鬓发,他想自己大概也醉了,要不怎么会如此情难自禁?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维拉终于找到了一间没有人的空房间,他把云衣轻轻放在床上,怜惜地抚了抚那张熟睡中的脸,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云衣身上。

  这是一间简陋的酒馆,板壁十分的薄,舞曲从地板下突突地往上直冒,隔壁房间的喘息声、床架不堪压迫的吱呀声,近切得如在耳畔。维拉不胜其烦,连忙去关门,好隔绝一些噪音,回过身来,却见云衣已撑着手肘坐了起来,他的乌发披散在肩上,微睁着一双星眸,正凝视着维拉,屋里点着油灯,那光线温软如酥,却柔不过他的眼波。


  维拉的心砰砰疾跳,他们相处日久,云衣却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滴得出水的目光看他。维拉强抑着心跳走过去,不自觉地捧住了云衣的脸:「吵醒你了?」云衣没有躲开,也没有应声,忽地垂下了眼帘,如同一只困倦的小猫,满心依赖地靠在他身上。


  维拉胸口一阵潮涌。他轻轻地收拢了手臂,又垂下头去,用嘴唇摩挲云衣纤细的颈项,云衣怕痒似地躲着,却是往他怀里躲。云衣的耳后、脖根红成了一片,真是醉了,要不怎么会这样腻着他,除非——除非云衣是爱上他了……


  「云衣,」维拉扳过云衣的脸,让他对着自己:「看看我。」云衣的羽睫垂得像两把密不透风的扇子,维拉柔声地叫他:「云衣,云衣」,一边叫一边凑近过去,两人的鼻尖贴在一起,亲昵地磨蹭着。


  维拉托起云衣的下颌想要亲他,可是云衣闭着嘴唇,其实也没有闭得很紧,喘息间闻得到甜蜜的酒气,维拉又是沉醉又是焦急,一句话冲口而出:「我喜欢你。」


  这话说出来,云衣顿时一怔,虽然没有挣出他的怀抱,整个人却僵住了。维拉也被自己郑重的表白惊了一跳。这样的话,维拉只说过一次,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以为他一生只会说一次的。


  是的,那时候他以为他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那样强烈的感情,经历一次便会将生命燃烧殆尽。但他错了,怀里的这个小东西,这来自东方的,绢偶一样精致的小人,再一次点燃了他的热情。所有的怜惜、愤怒、怨怼,甚至粗暴,昭示的不过是他的情难自禁。


  「不,不是喜欢,比喜欢还要喜欢。」维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感到云衣细细的颤抖。

  「当船在风暴里颠簸的时候,我想到过死,但那只是一转念的事情,更多的时候我想的是你。我想你的身体,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他吻云衣的面庞,又喘息着竭力控制住自己:「我对自己说,我不能死。我觉得你会在加的斯等我。也许你不信,可是我真的好像看到了你,你站在酒馆的人群里怔怔地望着我,那情景和今晚一模一样。就是那个画面支撑着我,让我们冲出了风暴的中心。」


  「云衣,我活下来是为了来见你,为了对你说一句话——」

  云衣仍然垂着眼帘,可每一根睫毛都剧烈地抖动起来,维拉还要往下说,云衣忽然伸手掩住了维拉的嘴。维拉抬眼看他,云衣也望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云衣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却是清凌凌的,千言万语全盛在眼里,吐不出来,却脉脉有情。


  维拉反手握住他的手,亲他的手指,云衣仿佛被他的嘴唇烫到了,浑身哆嗦,却还是咬了咬牙关说:「你听我说,维拉——我有丈夫。」

  「怎么可能?你是男人。」

  「我不是人,我是龙。」云衣顿了顿,把手从维拉掌中抽出:「我们龙族不与凡人结亲,家族内部世代通婚,我一出生便认识了他,他是我的堂哥,也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他叫云无心。」


  「那支簪子——掉到海里去的那支——是他给我的信物,那一年他十二岁,我十岁,从那时起,我们便把彼此视作唯一。」

  「无心的家族统御着南海,而我住在洞庭湖。去年六月是无心二十四岁的生辰,因为再过两个月我就要与他成亲,家人都劝我避嫌,不要去见他,然而我太想给他一个惊喜,化作人形,偷偷驾舟去了南海。」


  「路上我遇见一伙海盗,我并不怕他们,但是我没有料到,他们中间有一个巫师,我太大意了,被巫术镇住,夺去了全部的法力。」

  「船上的那些日子如同地狱,我眼睁睁看他们奸淫掳掠,却无能为力,甚至无法自保,他们嘲笑我、羞辱我,但没有真的碰我。我以为他们对龙族尚有一丝敬畏,哪知他们是将我当作了一件高价的货物。后来,我被辗转卖到威尼斯,再后来,我被卖给了你。我从一群海盗手里,落进另一个海盗手里。」


  云衣一口气说到这里,才深深地喘了口气,艰难地问:「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为什么那么恨海盗?」

  维拉看着云衣,他忽然明白了了云衣初夜后的绝望,他的目光从云衣翕动的鼻翼、颤抖的嘴唇挪下去,滑过纤细的颈项,落在那包裹在衬衣和长裤中的修长躯体上,云衣本想把这个美丽的身体完完整整地奉献给另一个男人,对云衣而言,自己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掠夺者,所以他才会这样地憎恨自己,他恨他,是因为他觉得有负于另一个男人。


  「你爱他?」维拉问。

  「是的。」云衣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么,你爱我吗?」云衣的睫毛颤了一下,他避开维拉的视线,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你和我在一起一点都不快乐吗?」

  「不。」

  「这些天一点你都不担心我吗?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不!不!」

  「撒谎!」维拉捧住他的脸,用一种愤怒而悲哀的目光逼视着他:「你不诚实,你不敢正视你的心。问问你的心吧?我吻你的时候,它是怎样跳的?!」

  云衣想要推开他,然而维拉的嘴唇已压了下来,滚烫的、灼热的,不容分说地吻住了,叫他喘不过气来。不远处,大海正在翻腾咆哮,隔壁的男女正到酣处,女人发出一迭声刺耳的尖叫,然而这些声音传到云衣耳中却是模糊的,成为了嗡嗡嘤嘤的背景,另有一个强大的声音捶擂着他的耳膜,有如疾鼓,咚咚咚咚,那是他的心跳,随着维拉的吮吸抚摸,随着每一次肌肤的磨蹭而益发激越的心跳。


  他的心已经不属于他了。

  这一刻,他的心已被维拉的操控。

  这就是爱吗?

  不,爱怎么会是这样可怕的东西?如临深渊,身不由己,连自己都不懂得自己。

  在遇到维拉之前,云衣只知道一种平和的爱,暖如阳春,云无心待他总是彬彬有礼,而他仰望着这位堂哥,便觉得满足。

  他愿无心快乐,愿为无心做一切的事情,但在他们之间没有激烈的欲望,他喜欢无心清朗的眉目,喜欢他修长的手指,他喜欢他,喜欢静静看着他。

  但是,当维拉的黑眼睛凝视着他,当维拉灼热的掌心贴在他腰间,他的小腹会甜蜜地发烫,那是一种令人害臊的本能,他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些疯狂的夜晚,他跟他曾经做下的种种事情。


  但是这样的自制是脆弱的,只要维拉再俯低一点身体,只要维拉吻上他的嘴唇,只要维拉的手掌从他的后腰探进裤子,捧住他赤裸的臀部,他的意志就会冰消瓦解。


  他的嘴唇,他的身体不再属于他自己,就像此刻一样。

  这种疯狂的、晕眩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是本能吗?维拉对他,他对维拉,仅仅是本能吗?只是为了把灼热的液体喷溅出来,只是为了那死去一般的欢喜?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为什么维拉失踪的几天他会神不守舍,为什么他对海的咆哮会那样敏感,即使坐在人声鼎沸的酒馆里,他的眼前依然晃动着维拉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脸,那略带讥嘲的微笑,洁白的牙齿,还有那温暖的,带着阳光的热度的手掌。


  吃饭的时候,他会想起维拉陪他吃面条时,抓着筷子的笨拙模样;系发带的时候,他会想起维拉灵巧的手指;就连午夜梦回,探出手去,摸到空落落的床,心中都会油然的失落。


  这三天他从未想起过无心,他的心被维拉占满——他的心早已被维拉占满。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维拉并不懂得他,他们在一起,似乎只有一种交流方式,只有在肢体相缠的时候,他们才是坦诚的、亲近的。其他时候,云衣总是陷在不安里,他不懂得维拉,也不懂得自己,不懂自己对维拉的这种眷恋从何而来。他本该恨他的。


  他本该恨他——如果不是他,他会一直爱着无心。

  「你想要的只是这个……」突然云衣闪开了嘴唇,双手抵住维拉的胸膛,在他们之间隔出一段不甚安全的距离:「你只想和我做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云衣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忽然觉得无力和绝望,并从这种绝望里升起一丝委屈。他别过头,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滚出来。不,他怎么可能为这个人落泪。龙族一生只落一滴眼泪,只为最爱的人流泪,他怎么会为维拉流泪?为这个强迫过自己的人——那不可能!


  他想自己是醉了,一定是醉了,才会那么脆弱。

  维拉正在热情如火的当口,被云衣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

  他整个人压在云衣的身上,一时不知是进是退,便用左肘撑住了身体,右手轻轻地掠开云衣额前的发丝:「怎么了?」他柔声问,望着云衣的眼睛:「你不喜欢这个吗?」见云衣愤愤地咬住了唇,连忙哄他:「好了,好了,你不喜欢就不做。别把自己咬伤了。」


  说着他当真放开了云衣,翻了个身,在云衣身旁侧身躺下。云衣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就此罢手,不由看向他。

  维拉朝他微微一笑,伸出胳膊来搂住他,脸颊挨着他的脸:「我啊,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好了。」说着闭上了眼睛,带着浓厚的鼻音说:「我在海上的时候,有一会儿船眼看就要翻了,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天由命,那时我就想,如果能抱住你,哪怕就这么静静地抱你一会儿该多好。」


  云衣不吭声,只是看着他。

  维拉长得其实很好看,尤其是在灯下,眉目更显得深湛。平时他总是神采飞扬,在云衣看来是太过外露了,此刻他闭着眼睛,脸色因酒精而酡红,倒没有往日的威胁感,像一只酣眠的虎,说着这样柔情的话,云衣看着他,不知不觉竟有些痴了。


  维拉伸出双臂把他抱得紧些,他便也由着他,身体软软地靠了过去。

  两人贴得紧了,云衣才感觉到维拉的胯间竟还灼热地硬着,他本能地红了脸,往后缩。维拉知道他发觉了,却没有一丝的尴尬,照样搂着他说:「你放心,你不乐意我什么都不做。」


  「你忍得住?」云衣问完了,才觉得自己的问题傻。

  维拉也睁开眼来,黑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低下头来蹭他的额角:「忍不住怎么办?」见云衣抿紧了嘴唇,又替他打圆场:「放心吧,不会的。现在就很好——」他用手指勾勒着云衣的眉目:「真的,我们几乎没有好好地说过话……」


  后半句他没有说,云衣的脸却已红了,他们确实没有怎么好好说过话,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太忙了,嘴巴忙着喘气,哪有心思讲话。可是真的静下来依偎着,两人都想不出什么话题,云衣只听到维拉的心跳,噗通、噗通,沉稳悦耳。


  「我啊——」半晌,维拉忽然冒出一句:「我以前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所以我能明白你对无心的感情。可是人是会变的,就像我遇到了你。」他把手指插进云衣的发丝,轻轻梳理着:「我从没想过有天会这样跟一个人躺在一起,那么幸福,那么安静。我以为我这一生早就完了。是你又让我活了过来。」


  云衣把头拱在他胸前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维拉叹了口气,把他抱着更紧,渐渐地也闭上了眼睛。

  临近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偷欢的人们大概都睡熟了,楼下的乐队酒客也没了声响,整个酒馆静得出奇,只听见远处浪涛拍击海岸的哗哗声。

  云衣在淡青的晨曦里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维拉熟睡的脸孔。云衣有些怔忪,每天早上他总是有点迷糊,不知身在何方,今天这困惑又添上一层,他居然和维拉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夜,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这样抱着。不只是维拉抱着他,他也抱着维拉,此刻他的胳膊仍环绕着维拉的背脊,像一棵藤萝依靠着深爱的大树。


  好在维拉并不知道。云衣轻轻地把胳膊从维拉身上挪开,维拉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没有醒来,只是小声地嘟囔着,像一个被吵到好梦的孩子。望着那样的他,云衣不禁恶作剧似地伸出手来,悄悄捏了捏维拉的鼻尖,维拉的鼻头耸了耸,眉心皱得更紧。云衣吓得赶忙收回手来。


  窗外的大海吞吐着温柔的呼吸,忽然风中传来一首熟悉的曲子,是一个早起的海员在那里吟唱。那是韦尔瓦的歌谣,云衣曾在塞林的船坞里听过,只是当时他没有听清歌词。


  直到你的视线停伫在我身上,我才结束漫无目的的流浪

  依偎在你怀中,我以为再也不必忍受黑暗孤独

  为了你的柔情,我甘愿放弃自由

  谁曾料想,离别仍是我们唯一的结局

  悠扬的曲调一再重复,原来这真是一首情歌,那样温柔,又那样哀伤的情歌。

  床边的油灯在晨曦里无声地熄灭了,阳光很快就要跃出地平线,温柔的夜色即将被黎明取代。这样美丽的夜晚,也许一生只有一次。

  云衣凝视着熟睡的维拉,缓缓地俯下身去,用颤抖的嘴唇在维拉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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