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林籽嘉就这么不见了。他们中间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他会回来。期待某一天，那个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能挂着比阳光还要耀眼笑容的林籽嘉回来。
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转瞬之间，春天过了，夏天又来了，很多时候，连矜寒都开始觉得籽嘉这一次铁定不会回来了。
他们抱着一线希望去A市，白雅茹说有一天早晨，她一打开门，发现门口放着很多文具和玩具，很多很多，都足够米嘉用到中学了。她看见那些堆砌在门口的文具，当时第一直觉是，籽嘉来过了。第二个直觉是，籽嘉很久也许都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也只有叶越寒最笃定林籽嘉总有一天会出现。就在某一天，易晓依试图安慰他的时候，越寒打断晓依的话头，坚决说，“他会回来，知道吗，籽嘉什么也没戴走，可是，他带走了我给他的戒指！MOON UNDER STAR！明白吗？也就是说，他没有对我，对我的爱失去信心！所以，相信我，他会回来的！很快会回来！”
晓依真是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梦。可是，犹豫很久，她还是很艰难说出了她实在不忍心说出口的话，“越寒，你要想开些，如果，籽嘉真心想躲着不见你的话，也许，你这辈子都会找不到他。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可以藏人的角落。而且……”晓依吞吞口水，“知道吗，是王小贝告诉我，那天半夜他醒来，看见一直紧紧攥着你那个MOON还是STAR的籽嘉忽然扬起手来，把那枚戒指丢了出去。小贝清清楚楚看见有道灿烂的光滑过一个弧形消失了！王小贝对我说，当时他看见那戒指就那么忽悠一声没了，知道那东西对你们很重要，想下去找来着，可是，籽嘉死活不让，而且，大半夜的，外面黑漆漆的，是根本找不回来了那枚戒指，只是，越寒，拜托你醒醒吧，清醒点吧，我不管你那MOON是多唯一的一枚，可籽嘉根本没带走，他不要你的爱了，心死了，你明白了吗？”
越寒一下子蜷缩起高大的身子，颓然蹲在了地上。
籽嘉走后好多天，矜寒无意打开落满灰尘的信箱，发现挂满尘埃的里层居然有一叠信笺。最上面放着一个细细长长的树枝，还有一张写满字却没有信封的纸，字迹潦草，可是矜寒还是立马辨认出，这个籽嘉的字迹。他不敢看那潦草字迹的信，于是连同那根细长的树枝一道，把这叠信笺交给了哥。
自从林籽嘉消失了以后，叶越寒变得很沉默。他每天除了埋头工作以外，就是只要得到一星半点籽嘉下落的消息，立刻飞到一个城市去找，然后空空两手回到H市，然后就是站在公司职工公寓下面的草坪上，低着头，打着赤脚，慢慢在厚厚的草坪上一寸一寸耐心的找寻着。
其实，即使能找到那枚MOON UNDER STAR？又能证明什么呢？找到那枚戒指的话，籽嘉真的能回来吗？
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叶越寒身边的人，谁也不敢说破。就这么远远的，无可奈何的，看着那个人执迷不悟的，茫然的，像疯子一样找下去。
疲倦的时候，他会坐在木凳上，点起一支烟，夏天，公司公寓下绿油油的草坪上夹杂开着很多金黄色的蒲公英和打着碎碎白骨朵的不知名的野花。
除了籽嘉，真的没人再能管到他，所以，他抽烟比任何时候都凶。边抽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叠写满字的信纸，捧在手里，慢慢的，一个一个字的看。其实，里面的内容他早都会背下来，可还是认认真真好像第一次在读它们一样。
一
“有很多话，哥，我想对你说。
第一次见到你，那时我八岁，你十四岁。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哥的样子还能清清楚楚浮现在我眼前，你那时已经很高了，已经长的有些像大人的样子，肩膀没有现在的哥宽，脸庞还有孩子的稚气，嘴巴抿得紧紧的，黑黑的刘海搭在前额，黑黑的眼睛很坚定看着前面。
你只顾得大步流星向前走路，完全没有看到我的样子。奇怪的是，从那一刻起，我就牢牢记住了你。想想，我还真早熟呢（笑）。
我瞥见你蓝色校服胸前别着的校徽-------H大学初中部。那一瞬间，我有了强烈的愿望，我也要读哥你读的那个学校。
我一直追逐哥的步子。你是一直飞着在走，我却像笨笨的乌龟一样爬着跟着你，远远的。我以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但是，哥，你知道吗？我有很多时候，晚上做梦会做到你，梦见你对我笑，笑得很温暖，我梦见你对我温和的说话，梦见我累了，你一直背着我，顺着我家路边的枫叶树下，一直走着。
所以，后来，真的真的一切都成现实以后，我还一直以为只是一场我不愿意醒来的梦而已。
十四岁，是我人生第一个黑暗的时候。当我悲伤的眼睛看妈妈最后一眼的时候，哥，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你。
知道吗，你像一道光亮，把掉在人生最黑暗的深渊的我照亮。那一刻，知道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再也不能回来的我还知道，也许，这一辈子，哥，我再也忘不了你，叶越寒这个人。
许多次，家里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爸爸在忙，忙的我几乎找不到他的人影。放学后，我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口闲晃。悄悄跟着你。
你又长高了，也更帅了。明明觉得和你的差距一天一天在加大，无论我多努力，我还是撵不上你的脚步。可那个时候，你是我能够快乐下去的唯一理由，是我勇敢笑出来的最大动力。
夜幕降临。一扇扇的窗都亮起的灯。我坐在路边的木凳上，猜测那一盏灯是你房间的灯。猜测那时候的你在做什么，看什么书。想着那些的时候，我的心果然就满得要笑出来。
可惜，哥，你真的一副好讨厌我的样子啊。我想让你辅导我功课，我想接近你，我想你记住我，没想到你叫你朋友揍了我一顿，那天晚上，我很艰难从浴室爬起来，手不能动弹，疼的像从里面炸开一般，我慢慢的出了校门，天色已晚，路上没遇到任何车子，花了几个小时我才慢吞吞走回家。
其实，我不恨你，倒是很开心。那一个月，我一直在想，也许，你后悔了，记住我这个人了，也许，这一次，可以让你不那么讨厌我，也许……我就依靠这些自我安慰和幻想让自己开心起来。
我一直借故手骨骨折赖在家里，因为害怕看见你以后，发现我那些幻觉又一次狠狠的欺骗了我。可是，爸爸这时候却对我说，他要结婚了，虽然还爱着妈妈，可是，他决定把妈妈放在心底，而他需要一个女人照顾我，那女人他已经找到了。
爸爸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耳朵里，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原来，我知道的所谓爱情只不过是骗人的童话而已。原来，深深笃定的至死不渝不过是一转头，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木石之盟都不过是说来玩玩的幌子而已。我对后母出言不敬，爸爸当着他新迎进门的年轻漂亮太太的面，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那个家，再也不是我能逃避现实的小窝了，哥，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在你家屋子外面坐了一夜。
本来想把这些回忆永远的埋藏起来，埋在你和我都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忽然，不害怕了。因为，我想通了，这是全部的我，虽然你一直都没看到的，也看不到的我，这毕竟是我这个人的全部。
说出这些，不是要你怜悯我。真的，比起被你讨厌来说，我更怕被你可怜。
真的很讨厌被人可怜的感觉。因为，我以为，人不是因为不幸而可怜，而是因为不敢面对内心恐惧的魔鬼而可怜。不是因为缺乏爱而可怜，而是由于缺乏爱而奢求别人同情而可怜。不是因为为爱受了伤害而可怜，而是因为从来没爱过所以从未受到过伤害而可怜。
其实，也许是经历很多不幸的关系，我反而什么都不害怕了，譬如，死，生病，背弃，离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提醒自己要坚强起来，要笑着走下去，什么也打不垮我。唯一最惧怕的就是，从你眼中看到厌恶的，讨厌我的表情。
我做梦都没想过，哥，有一天你能这么爱我，所以，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所以，我想郑重的谢谢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