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籽嘉到公司，还没进总务科的门，眼皮就跳了一下。紧接着，科长差使他把这个月公司要发给工作人员的保洁用品清理一下。
等籽嘉头昏眼花从一堆纸盒中爬下来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科长让籽嘉给副经理送本月的福利用品报账单。籽嘉上了二十楼，敲敲副经理的门，压低帽檐，副经理开门，看了被帽檐拉下只露出有点大的一方嘴巴和略尖的下巴颏的籽嘉一眼。
“放这儿吧。”副经理轻描淡写说。
籽嘉把报账单放在副经理桌上，掂着脚尖，鬼鬼祟祟折身要走。突然听见副经理狐疑在他背后开口，“回来，等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今天好像运气不好。籽嘉想。副经理他确实认识，是籽嘉高中的同学，叫徐滔滔。这人上学时候籽嘉就不大喜欢。或许还开罪过他吧。反正那时候得罪的人太多，他也记不清了。不过好歹他还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赢就躲的乌龟战术。何况徐滔滔的爸爸原来是市委一个干部，籽嘉父亲在位时候徐滔滔的爸爸还经常登门拜访，可是都被当时是市长的爸爸客客气气挡了回去。现在风水轮流转，籽嘉现在这样子，知道指望徐滔滔不对自己落井下石的几率一定非常之低下。今天看架势，或许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吧。也罢。他掀开帽子，“呵呵”笑了起来。一把握住徐滔滔的手，猛烈左右甩了几个回合。
“啊，林籽嘉，原来是你？怎么?什么时候到我们公司任职，也不给兄弟说一声，太不够哥们了，怎么，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的可爱哈哈哈哈。”他拍着籽嘉的肩膀。两人都居心叵测的笑。笑完了，徐滔滔顺手把籽嘉放在桌上的报价单捞在手上，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嗯，好，好，原则上呢，我是绝对信任你的能力，可是，作为一个工作态度极为谨慎的公司高层来说呢，即使你是我的同窗好友，我也不能对公司有效资产置若罔闻。这样，籽嘉，你把这些报价单上陈列的用品都拿过来给我看一看，嗯。我在这里等着你。”
籽嘉眼睛顿时瞪圆了。徐滔滔皮笑肉不笑说，“怎么，不行吗？”
他妈的我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籽嘉嘿嘿笑一下，揉揉鼻子，“没事，没事，可以，可以。”
他“嘿咻嘿咻”扛了一大箱公司福利用品，从十楼的总务科在上电梯到二十楼的副经理室。等扛到徐滔滔面前，徐大爷的手在一大箱安利的洗涤用品里鼓捣一下，漫不经心从里面拿出一瓶，打开盖子嗅了一下，“嗯，好了，看过了，你在拿回去吧。”
林籽嘉后背的肌肉僵直了一下。“怎么？不对吗？”徐滔滔明知故问追问一句。
“嗯，好。”籽嘉把那一箱洗洁精继续扛在肩膀上。转身就走。徐滔滔和他并肩，搭讪着说，“正好，我要去楼下，和你一起上电梯？要不要我帮一下你，籽嘉？”边说边帮他把沉甸甸的洗涤用品往他肩膀使劲下压。籽嘉皱皱眉。
林籽嘉在心里充分理解了一下什么叫伸手不打笑面人。什么叫笑里藏刀。徐滔滔这样，他又在徐副经理直辖管理范围之内，估计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带着些许绝望的无奈，他低头，默默伫立到电梯边，心里为自己今后惨淡的荏苒岁月默着哀。徐滔滔按了电梯外的按钮，还不忘了给可怜的籽嘉肩膀上施加邪恶的力量。等一会功夫，电梯门开了，籽嘉背上的东西沉甸甸的，影响了他抬眼视物的功能，他低着头，迈着慢吞吞步伐缩在电梯角，背靠在电梯墙壁上，以便给自己省些气力。却感觉到有道凌厉的目光直直朝他这边横扫过来。
他略略抬头，发现那道凌厉的目光，居然出自……叶越寒眼睛发出的光芒。
这目光，那个寒森森啊，冷冽冽啊。那个幽凉幽凉啊。比籽嘉躲在门背后看恐怖片时背部感到的森冷的凉意还要尤甚一千倍。
“啊，总经理！”徐滔滔热情过分的和叶总打着招呼。叶越寒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秀丽的时髦女郎，正挽着叶总，整个身子挂在他脖子上，肆无忌惮黏着他，和他撒着娇。“啊，王秘书。你好你好。”
刚刚，叶越寒正苦于和秀色可餐的王秘书天人大战浴血奋战的太极拳第一百零八式切磋中。一见徐副经理背后那人，他推推搡搡的动作顿时停滞了。
徐滔滔见叶越寒这时候视线犹然还粘着林籽嘉身上，忽然恍然大悟，“对了，总经理一定认识林籽嘉吧？他是我和矜寒的高中同学。”
“认识，大名鼎鼎的林籽嘉有谁又会不认识呢？”叶越寒冷冷淡淡说。
徐滔滔对叶总说话口气中显而易见的嘲讽感到一片迷茫。不过他很快颔首，是的，这家伙的确讨人厌。叶总一定也被他荼毒不浅，嗯，以后，打击这小子的力度看来还要增强啊。他暗暗握拳，痛下决心。
王秘书拽拽叶越寒的袖管，继续方才的话题，“总经理，你刚才都答应了，请公司女士唱歌，可不能食言啊。”
声音嗲又媚，甜的让人浑身打哆嗦。叶越寒却一反刚才的不耐，和颜悦色微笑着朝她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考虑如何又要外人看着觉得他们亲昵，又不要给王秘书错觉，继而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在此时，他无意抬头，看见电梯正中央的镜子映出角落那个脑袋，那被帽檐深深扣住却遮不住的嘴角向上弯弯的大大笑靥。
他心剧烈吃痛一下。很好笑吗？我这样，你觉得很好笑是吗林籽嘉？
“林籽嘉！”爆裂的一声狮吼。
籽嘉吓了一跳，笑意在脸上搁浅，腰板挺直啰，一只手还扶着肩膀上的货物，肩膀还靠着电梯墙壁，下意识说了声，“到！”瞪着圆圆黑黑眼睛惊愕万分看着叶总经理。
“这里是工作人员上班出入用的电梯，什么时候成了运送货物的电梯了，啊啊啊？”叶总在那里鬼吼鬼叫。把电梯里几个人耳膜都快震破了。
“可是，也没有说运送货物的人不能从电梯上下啊？”理直气壮的林籽嘉微微撅着嘴唇，据理力争道。
“你，你，给我出去！”
他边说，边把电梯摁停在十五楼。这人很莫名其妙耶。籽嘉把脚步挪在电梯边，“可是……”还没等他“可是”完，素来具有绅士风度叶总伸出一条长长的腿，“咣当”一声，照着籽嘉屁股就是一记，籽嘉就从电梯里被他踹出电梯外了。
今天，运气好像真的不大好。籽嘉摇摇头，认栽的一格一格楼梯往下下。到了十楼。远远的，看见两个人冷冷抱胸，摇头，冷静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林籽嘉，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记不记得八年前，那时候的你有多骄傲？可惜啊，那时候的林籽嘉都跑到哪里去了？”徐滔滔摇头。一脸的嘲笑。
籽嘉想了想，记起他和他的过节了。一次体育课，他们班的男生踢足球。徐滔滔是那种老是喜欢拽人的前锋。而且那场球他老是对着另一个球队的前锋籽嘉拉拉扯扯，籽嘉被他弄得烦乱不堪，最后实在按捺不住“蹭蹭”冒上来的脾气，顺手扒了这讨厌家伙的长裤，害他在学校师生面前露出了他穿在裤子里头的花不棱登的大裤衩。
“哄！”当时全场那阵爆笑声啊，就是隔着这么多年，徐滔滔耳边还能清晰回荡起那恐怖的哄笑声。脸颊还能因为不堪回首的过去而泛起深红。
“你道歉！林籽嘉你必须对我道歉！”
“我为什么道歉？难道不是你一直对我在进行骚扰来着？”
“可是……”面对横蛮不讲理的辩手，徐滔滔由不得气结。
“可是，可是，你害我丢脸，这笔账如何来算？”
“可是，徐滔滔，我怎么知道你里面会穿你姐姐的花裤衩，早知道的话我就不拉你裤子了。”林籽嘉对他做个鬼脸，然后手指着徐滔滔，捂着肚子怪笑。对着这样一个说话做事毫无半点章法的小子，徐滔滔彻底崩溃的蒙住脸从他眼前逃之夭夭了。
林籽嘉嘴角又弯了上去。那个时候啊！
“八年前，我不肯向你道歉，现在我向你说对不起。”籽嘉对着徐滔滔弯弯腰。“不过，不是因为我今天比你地位低所以我低头，而是我诚心诚意觉得那时候的我真的很不懂事，我错了。这和骄傲无关，事实上。我现在界定的属于我的骄傲，和公子脾气无关，和你认为的骨气也无关，而是，我林籽嘉能自食其力，不依靠别人。”
他转身就走。把几道复杂投向他的视线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