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雪霁
白玉堂赶到边关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李壁趴在展昭胸前睡梦正酣，而展昭也跟周公聊得正欢。
似泄了气的皮球，白玉堂一屁股坐在桌旁，手不停歇地往肚里灌着茶水，“臭猫，烂猫，真是没记性！”不等吃饭，就被一肚子的茶水和闷气撑饱了。
心有不甘，索性站在床前，细细端详两人。
白玉堂愈看愈胆战心惊，以前怎么没有发觉，李壁的眉眼五官与展昭竟有几分相似，不，应该说是十分相象，同展昭的清雅隽秀相比，李壁更加飞扬不羁。难怪展昭非要认这个大哥，说他们是一母所生，一点都不为过。
“猫儿--”白玉堂拍打着展昭的脸颊，一定要让猫儿早些摆脱李壁的纠缠，两人不能再这样继续睡下去了！
一阵拍打，果然奏效，展昭刚挣开眼睛，就呲牙咧嘴吸了一口凉气，手臂被李壁压麻了，一点也没有感觉。
“白兄--”展昭轻声示意白玉堂，帮个忙。
小心翼翼将李壁移到一旁，展昭扭头仔细观察李壁，用手背在额头上试过，“李大哥身上很热，好像发烧了。”
“不论是谁，被打成那个样子，都免不了发烧的。”白玉堂白了展昭一眼，不知是吃饱撑的，还是闲着没事干了，忘了李壁怎样对你的吗？
展昭抿了抿嘴唇，慢慢将靴子穿上，径直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看来我们又要在边关呆些时日，等李大哥的伤势好些，我们再动身返京……”
“就知道会是这样。”白玉堂夺过展昭的水杯。“这茶水凉了，你等一下，我去取些热的茶水。”再等些日子也好，猫儿的身体也很虚弱，正好趁机调养一番。
吃过饭，展昭来到关押梁荣的房间。
梁荣的身子骨本就雄壮，膘肥体厚，莽牛一般，虽被痛扁了一顿，但未伤及到筋骨，再加上军医精心的诊治，已经没有大碍。
梁荣正趴在床沿上吃饭，忽然发觉展昭就站在床头，急忙挣扎着要爬起，“展大人……”
“你身上有伤，还是老老实实趴着吧。”
“谢展大人。”梁荣偷偷打量展昭的神情，心里敲开了鼓，自己可是三番两次要至展昭于死地，不知他会怎样折磨自己？精力不集中，再加上心中忐忑，这口饭就堵在嗓子眼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梁荣的脸色渐渐涨紫，展昭急忙取来茶水，在后背捶了半天，这口饭才顺下去。
“吆喝，你还蛮难伺候的。”白玉堂挟着一股寒风，从门外闯了进来。
大踏步跨到床前，将展昭推到一边，使个眼色，“看我的。”你这个王八蛋，捱千刀的，若不是因为你，猫儿也不会遭这么多的罪，你竟然毫不愧疚地让猫儿替你捶背？想我堂堂白五爷也不曾得到过这样的好处。
与其留你一命，倒不如砸个半死，让你连害人的念头都提不起来。双拳灌满力道，卯足了劲儿就向梁荣的后背捶去。
“白兄--”展昭岂会不知白玉堂的心思，“既然他还没有吃过饭，我们就不要打搅了。”
白玉堂的双拳恰到好处地停在半空，猫儿唱红脸，我就权当充个黑脸的。“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白爷爷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若不是碍着你那个什么法啊理啊，我早就一刀宰了他。”
“这是边关军营，岂能胡来。”
“军营？哼，皇宫又怎样？白爷爷游戏江湖，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梁荣肥硕的身子慢慢向床里缩去，真是倒霉催的，惹上一只御猫不说，什么时候又得罪了锦毛鼠？这只猫儿处处以法理约束自己，自不会太难为他，可是，那只老鼠就很难说了，还是避之为好。
愈说愈不象话，展昭渐渐有些头痛，幸好庞吉早一步离开了军营，“你不在屋里好好歇息，跑到这里做甚？“
“一眼看不住你，就到处乱跑，害我到李大哥的房间乱寻一通。”白玉堂不满地翻着眼皮。
“李大哥好些了吗？”
“他早就睡醒了。”一想到李壁看到自己时的失望表情，白玉堂心里无端地又郁闷起来。“猫儿，李大哥有他二叔精心照料，你就少操心了。”双手扳住展昭的肩头，气苦道，“你还嫌自己惹的乱子少？”
展昭顾左右而言它，“呃……白兄，今天的天气不错，我们不如出去走一走，如何？”
“好啊，我先回屋准备一下。”白玉堂的情绪立刻高涨，又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
望着兀自震颤着的门板，展昭沉思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边关的确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应该及早动身，离开前，再寻个机会跟李大哥挑明才是。
“展……展大人……”梁荣向前探着身子，低声嗫嚅着，“下官也是身不由已……还望展大人海涵……”
“人各有志，展某不会怪罪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展昭转过身，眸光渐成犀利，“展某只是希望你莫再继续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梁荣匝吧匝吧嘴，躲避着展昭深邃的眸光。
“自太祖登基，建立大宋，百姓才从一个又一个战乱中稍加喘息，有了安身之所。可是，相邻的异族统治者却日益强大，他们一直觊觎着我大宋的国土和财富，以至于中原以北地区战乱不断，百姓惨遭异族的杀戮与掳掠，甚至沦为异族之豕。”
展昭放缓语气，别有意味地看着梁荣，“国难当头，竟有狼子野心之徒，妄想趁乱颠覆朝廷社稷，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攘外必先安内，身为大宋子民，展昭断不许这等祸国殃民的奸臣意谋得逞！”
梁荣怔怔地望着展昭，原来他的心里装着天下黎明百姓的福祉，他只愿他们安居乐业，过上祥和安宁的日子，仅此而已。
一将功成万骨枯。历来凡举大事者，莫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思来想去，只有太祖皇上不曾大动干戈，就在陈桥驿披上了黄袍，结束了自唐灭以来纷乱的战争割据，百姓也的确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你慢慢吃吧。”展昭冷冷地扫了梁荣一眼，大步走到门前，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一日，雪霁风轻，久未谋面的日头也探出云层，果然是难得的好天气。
两人身披裘氅，专挑积雪厚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除了风中偶尔传来的“吱吱--吱吱--”脚踩雪地的声音，万籁寂静无声。
白玉堂急速行了两步，抢在展昭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都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还是一句话不说？”焦灼惶然的情绪暴露无遗。
展昭紧了紧身上的裘氅，垂眸，避开白玉堂的视线，从他身旁绕了过去，“白兄，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再走一会儿。”
“哼，我还以为你变哑巴了？”白玉堂不满地嘟囔着，四下瞧了瞧，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你自己溜达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猫儿心理上的压力太大，自己可不能再逼迫他，以免弄巧成拙，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展昭转回身，望着躺在雪地上的白玉堂，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线，似他这般率性爽直的性子，真的令他好生羡慕。“你若无聊，还是陪我走一会儿吧。”
“猫儿--”一声欢呼，白玉堂挟着一股雪尘蹿起，伸出一根指头在展昭面前晃动着，“可是你主动邀请我陪你的，千万不许怠慢我。”
展昭无奈地摇摇头，就知道会是这样，有他在身边，什么时候自己的耳根子清净过？
“白兄--”展昭眸光闪烁，抿了抿嘴唇，又把话收了回去。
“怎么，有什么话不方便讲？”白玉堂心里开始扑通起来，猫儿该不是打定什么主意了？
“咳……白兄……如果白兄遇到这等事，该会怎样做？”展昭咬着牙，红着脸，终于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
“什么事？”白玉堂明知故问，心里却沾沾自喜，猫儿总算不再避开这个棘手的话题。
展昭倏地停下身子，恨恨地咬了咬牙，掉头向回路疾行。
白玉堂正自窃笑，忽然发觉身旁没有了动静，回头一望，展昭已离去了十丈开外，“哎……猫儿……”白玉堂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追着，一脸的无辜，“猫儿，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要问我的事情。”
“算了，既然白兄不知道，我又何必问呢？”
展昭停住身子，慢慢走到一片平坦的雪地上，躺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白玉堂嘴里吧嗒着不是滋味，猫儿刚刚敞开心扉，就被自己轻描淡写地抹杀。只是想多看一眼他羞涩窘迫的模样，竟然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唉！猫儿该不会因为这件事，再也不跟自己吐露心声了吧。
“扑哧--”躺在雪地上的展昭，忽然莫名地笑了起来。
想想的确可笑，老天爷对每一个人都是蛮公平的。拥有傲人武功的自己，在感情方面却很愚钝，甚至不知该用什么法子拒绝别人。可是，把问题推给白玉堂，就能解决自己的烦恼吗？
毫不避讳地讲，白玉堂是排斥李大哥的，他若出谋划策，好处定然全在自己这一边，李大哥是一点也不会讨了便宜，这又怎么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况且，白玉堂对自己余情未了，又怎能向他讨教摆脱这种烦恼的妙方？一个不留神，伤了他的自尊，岂不是乱上添乱？
思来想去，自己酿的苦酒只有自己品尝了。
展昭一骨碌爬起，手一伸，递给了同样躺在雪地里的白玉堂，“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日头渐渐偏西，刺骨的寒风卷起漫天的雪尘，天黑了下来。
展昭双手捧着冒着热气的笼屉，急匆匆地向李壁房间走去。还未走到门前，白玉堂从屋里迎了出来，随手接过笼屉，“猫儿，我们两人果然是心有灵犀，怎么，你也上李大哥这儿吃饭？”
展昭咽了咽唾液，一丝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大哥，猫儿来看你了。”白玉堂兴冲冲地闯进门里，“碰”的一声，笼屉放在桌子上。
显然，对白玉堂的这份热心，李壁毫不领情。
他趴伏在床沿，冷冷地横了白玉堂一眼，“吃你的饭，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就是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才特意跑到这儿陪你吃饭聊天的，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好歹？”白玉堂也没客气，一句话就把李壁噎了回去。
“谢了。”李壁没好气地翻着眼珠，“白大侠，你这顿饭吃的可有年头了，怎么，还没吃饱？”吃饱了，就赶紧请吧。
“本来我是吃饱了，谁知猫儿又带来了这么多的饭菜，我怕他撑着，我看我还是替猫儿吃点儿吧。”想赶我走，让猫儿单独跟你相处？省省吧，李大哥，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展昭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我不打扰二位了，你们继续……掐吧。”端着笼屉，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猫儿！”
“--展昭！”
白玉堂一步蹿到门外，抢下展昭手中的笼屉，“李大哥还没吃呢，他对着我可是没有一点胃口，你快去陪他吃点儿。”
展昭冷冷地扫了白玉堂一眼，“看你和李大哥唠的蛮起劲，你们还是继续吧。”
“你又在消遣我。”白玉堂在心里权衡了一番自己和李壁的优劣势，认命地叹了口气。“猫儿，李大哥现在的心思非常敏感，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他软弱的外表迷惑住，听到了吗？”
把笼屉塞回展昭手里，又俯身贴在展昭耳边，轻轻吐出一团热气，“今天这笔帐，暂且给你记下，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加倍讨还回来。”
看到展昭托着笼屉从门外走进，李壁眸光灿亮，俊秀的脸庞立时神采焕然。
展昭利落地从笼屉中取出一屉小笼包，拉过一把椅子，摆放在床前。
“李大哥，我记得你喜欢吃汴京城的十锦小笼包。我在厨房里翻了半天，才找出四样。当然了，四锦小笼包跟十锦小笼包没法比，可是味道也不错。”拿出一个四锦小笼包，递到李壁嘴边，“这可是我亲自调的馅儿，你尝尝看。”
李壁瞪大了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小笼包，“这是……你亲自下厨……做的？”
“先尝尝……”展昭把小笼包送进李壁嘴里，看着他慢慢地咀嚼着，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我已经很久没下厨了，也不知味道调得如何？”
“呃……好吃，真的好吃。”李壁一边往嘴里送着小笼包，一边赞不绝口，“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确认李壁不是在敷衍自己，展昭脸上漾起了孩子般开心的笑容。“当初在师门学艺，为了让师兄们不分昼夜地陪我过招，我又专门拜了一个大厨做师傅。”
展昭笑眯眯地继续讲述他的厨艺发展史，“我跟师兄们定下一个规矩，谁肯多陪我过招一个时辰，我就给他做一样他喜欢的小菜。时间一长，我会做的菜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味道了。”
“哎……能做你师兄的人，真是福气不浅。”
展昭星眸闪动，打铁趁热，“李大哥，等我回到中原，一定说服师傅收你为徒，如何？”
做师兄弟？李壁琢磨来，琢磨去，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把手中的小笼包仍进笼屉，拍了拍手，“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再去做你的师弟，这可是个赔本的买卖。”嘴角浮出一丝满足的笑意，“其实做你的大哥，比你的师兄们还要有福气。”
“大哥说错了。”展昭拿起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的师兄们全都娶妻生子了，日子不知过得有多舒坦……”
李壁神情一窒，就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搞了半天，在这儿等我呢。
可是，昭，你知道吗，如果不曾与你相遇，我也早就是别人的相公了，或许现在已经做爹了呢。
“展昭--”李壁轻声唤道，“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忘记我这个大哥？”
“不会，绝对不会！”
展昭轻轻地摇着头，眸光坚定，“有一些人或事，会伴随我一生的记忆。”抬起手腕，“就像这道伤疤一样，从它流下第一滴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伴我一生，永远也不会消失。”
李壁握住展昭的手腕，一遍遍在伤疤上摩挲揉搓，然后枕在脸旁，喃喃道，“若是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不要……”展昭温柔地笑着，“我只望李大哥的身子能早点康复，开心，快乐的生活，永享平安。”
李壁抬起眼眸，静注展昭半晌，“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无聊的废话。”
展昭依旧我行我素，“李大哥，还记得那一夜晚的流星吗？”
“记得。”许下的愿望也深深埋藏在心里，那是自己心底永远的秘密：愿李壁与展昭生死相伴，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展昭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流星划过夜幕的那一刻：愿大宋国泰民安，愿开封府的案子愈来愈少，愿白兄，李大哥心想事成，永享平安！
“如果上天有好生之得，真能令人梦想成真，我希望自己的愿望都能实现，可是……世事无常，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展昭轻叹一声，顿了顿，睁开双眼，望向李壁，“就像我们两个人，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展昭坚定地摇了摇头。
李壁的心跳骤然加速--
温柔的你何时变得如此冷血，绝情？你就不能再为我保留最后的一线希望？连我做梦的权利也要剥夺么？
李壁一眼不眨地盯视着展昭，齿痕深陷，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在看到，听到他亲口拒绝时，心还是撕裂般的痛？
--几近窒息……
……
李壁软软地伏在床边，本就没有几分力气的身体抖成了一团--
罢了，罢了，既然老天这般折磨我，索性就由着它吧。
眼见李壁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展昭急忙俯下身子，挽起衣袖轻轻擦拭李壁额头沁出的冷汗，安抚着李壁战栗不止的身体，“李大哥……”
“你走……”李壁从喉咙里溢出一丝呻吟，被仗刑的部位火烧火燎地痛……却怎比上心灵上的创伤……即使这样，也抗拒不了你的温柔，你的抚摸，所以，请你走开……
“李大哥，明天我就离开边关，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从怀里取出李壁赠送自己的玉佩，“这是展昭的玉佩，带在身边，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颤抖着手接过玉佩，怔怔地望着那个“昭”字，李壁眼前渐渐模糊……
“李大哥……”
展昭蹲下身体，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李壁，双臂猛然张开，将柔弱的身子揽起，用力，狠狠嵌在自己胸前，“……李大哥……保重……”
瘦削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清新的气息，李壁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这样温柔的你，叫我如何罢手？
《幽冥天子》之 边关 完
[展昭同人]幽冥天子 第三部 风云篇 BY note01jov
第三部
幽冥天子 之 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