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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籍名:《一刀春色》    作者: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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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缺沿着山道一路行去,白鹿山层峦叠嶂山势雄伟,峰回路转清泉流瀑,亭桥楼阁云涛翻涌,端的是秀甲天下气象万千。
此时正是夏末时节,山上红珠拥翠,奇花铺径,只是空山寂寂,只闻鸟语,苏小缺走上卧云桥,看到奔雷瀑下谢天璧和唐一野两人正对刀较量,这二人似乎还觉得这三天比试不够,趁着无事,便躲在瀑布下演练这三日所悟。
苏小缺大喊一声,两人扭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比比划划。
苏小缺大感无趣,继续四处闲逛。
行至灌云水榭,见到上官云起等人,他们不似谢唐二人那般精力旺盛,只在一起说笑玩闹,苏小缺走近前,打算教他们掷骰子赌钱,大家却都静了静,眼神中有鄙夷有厌恶。
苏小缺擦擦鼻子,走了。
在一个僻静的所在找了块光滑的大石头,爬上去躺下晒太阳。
丐帮的叔伯兄弟们虽然脏虽然粗俗,但都对自己极好,最记得在冬天冷的时候,裹着厚棉衣蹲在墙角晒太阳,一边听着几个大叔胡侃,一边听着玎玲玲骰子落碗之声,有些粗话听不懂,却是热闹暖和的。
所谓武林圣地的白鹿山,却跟冰窖也似。聂十三秦晚笑神仙一样的人,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即,这些世家子弟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无趣。
苏小缺越想越委屈,他却不想想,自己自上山来的所作所为,哪一点能让这些人喜欢。
一个翻身又从石头上爬起来,找了个仆役闲聊了半天,得知不远处有个琅嬛书阁,百无聊赖下,便一路走去书阁翻看杂书。
不想这书阁里竟然藏书极丰,竟似大儒文人所住之地,林林总总,经史子集齐备,更有无数笔记图册,苏小缺又惊又喜。他虽出身丐帮,却识文断字,丐帮粗人居多,哪有什么书籍可看?突然眼前这么多书册,当下欢喜得手舞之足蹈之。
在书阁打发了一下午的时光,回到落云峰时,唐一野仍不见人影,闷闷的打水洗了澡,也不穿上衣,爬下身就趴着睡了。
正睡得香,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抚摸自己的脊背,使劲儿掀眼皮却愣是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觉得这人动作轻柔,似乎在往背后涂抹东西,昨天被谢天璧一掌拍肿的地方顿感清凉舒适,不禁哼哼两声表示满意。
次日一早,聂十三让秦晚笑给每人或一本剑谱或一部拳经或内功册子,皆针对各人有的放矢。
唯独吩咐唐一野、谢天璧与苏小缺三人去他所住的日观峰。
苏小缺一边走,一边嗅到自己身上隐隐的清香气息,不禁低声道:“这也奇了,一觉睡成一朵香花儿了。”
唐一野闻了闻也觉得奇怪:“有花香,还有药香……小缺你吃什么药了?”
苏小缺一瞪眼:“你才吃药呢!老子好好儿的,干嘛吃药。”
唐一野脸一沉:“小缺,不可以没礼貌,以后这等粗话少说。”
苏小缺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这话跟被剥了自己脸皮似的刺心,火噌的蹿上来,嗤的一声笑:“唐瓜子管好唐门就是,凭什么管起丐帮的人来了?我爱说粗话便说粗话,关你什么事?”
唐一野一时语塞。
谢天璧只微微的笑。
苏小缺快走两步,拉着他的手:“老子最讨厌娘娘腔小白脸儿,尤其是多管闲事的娘娘腔小白脸儿。”
谢天璧道:“唐公子教训得很是。”
苏小缺一愕,唐一野也怔了怔。
谢天璧悠悠道:“只是……想做别人老子,得先能打得赢别人,否则嘴上做了老子,还是要被人打成孙子。”
苏小缺很聪明,立刻明白了:“说粗话没错,只要我打得过唐瓜子,他就不敢冲我指手画脚了。”
谢天璧点头。
唐一野大怒:“谢天璧,这里不是赤尊峰!”
谢天璧冷笑道:“哪里都一样。”
说着话已到了日观峰,日观峰与瓶子峰双峰并峙,正是白鹿山最高的两个峰头,只是日观峰雄伟,拾阶而上,并不难登,瓶子峰却是险峭,更兼山壁光滑如镜,非武功高手根本无法攀上。
日观峰上三间粉墙大屋掩映在山壁间,只听山泉淙淙,风过树梢,三人不敢再出声,走到房舍前,居中一屋大门打开,三人走进,只见聂十三正端坐在西屋窗下书桌前看一卷书册。
苏小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聂十三,异常乖巧的开口:“聂叔叔好。”
谢天璧和唐一野忙行了礼。
聂十三合上书,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个资质格外好些,不能照寻常法子教导。”
“天璧用刀已有大家气象,一野也能自成一派,”从桌上拿起两块玉牌,分别给二人,道:“内堂流音谷中藏有天下各派武学典籍……你们凭这玉牌进谷,自行寻刀谱修习,需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博采众家之长,印证自己所学,如果有不能领悟的,便来日观峰问我。”
谢天璧唐一野心头怦怦乱跳,手心发热,都大喜过望,好比乡下少年进了皇宫一般。
聂十三又道:“赤尊峰和唐门都不以内力见长,这连续三天的比试,你们能脱颖而出,也算意志过人。”
起身走到屋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削向唐一野,唐一野知他亲自指点,忙拔刀反削过去。聂十三树枝一圈,又攻向谢天璧。
一时谢天璧与唐一野联起手来,各展绝学,聂十三却用武林中最寻常的“六合刀法”,只怀中抱月、闭门铁扇、穿手藏刀三招,便击飞了二人的刀,手中树枝连一片叶子都未损伤。
聂十三扔掉树枝,道:“逍遥游有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则健酹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是以无论何种武功,当以内力为根源,内力既厚,则能点石成金、以拙胜巧,内力不到,便急于讲求招数刀意,就如婴孩未会走路就想奔跑,必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缓缓说着,一双眼越过重峦叠嶂,遥看向天外,山川岁月,尽数在他眼里。
谢天璧唐一野只在心中反复咀嚼他刚才那番话。苏小缺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突然一阵酸涩,暗道:“这棺材脸原来生得这般好看!只是神气却这么孤单……”
只听聂十三道:“太一心经以气府为源,经脉为支流,丹田为江海,气如潮汐,汪洋汇聚,实是内功修习的无上法门,你二人从明日起,每天卯时过来,我传你们太一心经。”
唐一野双目异彩连连,大声道:“一野一定不负师父厚望!”
谢天璧却哽咽道:“聂叔叔……”
他是赤尊少主的身份,自上山以来,除了一个苏小缺,糊里糊涂没有正邪之分,初见时只顾瞌睡,不曾对他另眼相待,其他中原武林的孩子无不对他提防警惕、冷淡憎恨,那眼神里都是含着刀藏着剑。
谢天璧虽冷冷的骄傲着,似毫不在乎,毕竟只得十二岁的年纪,心里一直憋着委屈不忿。
不想此时聂十三竟以白鹿山不传之秘太一心经相授,心中激动狂喜,眼圈也红了。
聂十三明白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你们都是聂某的弟子,赤尊峰也好,唐门也罢,都一样。”
苏小缺脱口赞道:“好!”
聂十三转眼看他,苏小缺只觉得两腿发软,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聂叔叔,赤尊峰和唐门一个样,其实……白鹿山和丐帮也没什么区别……那个……还是让我回丐帮吧……”
聂十三道:“你可知道,你武功奇差?”
苏小缺点头:“我笨,学不好。”
聂十三见他瞳似点漆、灵动无比,不禁笑道:“你不是笨,你是懒。”
“短短三天,你的轻功已不逊于当年的素衣灵狐,你若是笨,天下可就没有聪明人了。”
顿了顿,道:“打狗棒法变化精妙,可惜流音谷中未能收藏……”
苏小缺一听大喜:“哪,聂叔叔你教不了我啦,放我下山,我找路帮主教。”
聂十三道:“打狗棒法不着急学,你不妨先学伽罗刀罢。”
苏小缺一声惊呼,只觉得天崩地裂,小命休矣。
谢天璧唐一野也大为惊诧。
伽罗刀有天下第一刀之称,共七十二招,每招又有十九式,再一经推演变化,堪称是最繁复的武功。
施展时六刀齐出,在手指间纵横跳脱如鬼如魅,虽说是刀法,却取十八般武器的精华,刺、砍、削、挑、旋、缠、圈、拦、拿、扑、点、拨、绞、滑、擦、回尽在其中无所不包,普通人莫说与之对敌了,看都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因此这套刀法也极为难学,传说百年来唯一练成的便是当今圣上傅轻尘。
聂十三看向谢唐二人,道:“白鹿山江河剑、伽罗刀齐名。江河剑至简,我年少时所习就是江河剑,伽罗刀至繁,你二人虽习刀,却已能自成风格,都不适合伽罗刀的路子。”
指了指已然滚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苏小缺,皱眉道:“他的资质倒是很合适……”
唐一野扶起苏小缺,劝道:“别老是哭,你可是男孩子。学伽罗刀是好事,你该高兴才对。再说了,堂堂少帮主,武功不好也没法行走江湖,光大丐帮是不是?”
苏小缺哭着辩道:“我武功不好,不也活这么大了?来这破地方之前也没吃过亏,帮主就从来不逼我练功……”
聂十三看着苏小缺打滚耍赖,不由得有些走神,十五小时候,他大哥逼他习武时,会不会也这般哭闹?
不会,十五只会含着泪却硬气得不肯出声,他一贯的倔而且聪明,不哭不闹,只用眼睛那么看着你,就会让你心软……
只有十五,能有那么一双眼,浸了天地所有风神,一顾盼,便是自己高远苍茫的一世。
十五,我很想你。
苏小缺哭了半天,见聂十三始终不理自己,也就打了个哭嗝儿,云收雨散,大声道:“你逼我学刀,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武林绝学倾囊相授,还得看他苏少侠的脸色,聂十三觉得跟苏小缺说话真长见识,笑道:“你说。”
苏小缺沉吟道:“第一,我学功夫慢,你不能着急,也不能打骂威胁我。”
聂十三道:“好。我不着急,但你学成后才能离开白鹿山。十年学会,十年后下山,一辈子学不会,那便一辈子呆在山上罢。”
苏小缺目瞪口呆,心中翻翻涌涌的尽是脏话,却一句都不敢说出口。
半天才找回舌头,道:“第二,我要专心学刀,所以每三个月一次的叠翠坪比试我不参加。”
聂十三笑道:“好。”
苏小缺大喜,又有些不信:“真的好?”
聂十三道:“当真。你不愿意跟他们比,那我就亲自给你喂招。”
苏小缺霜打了似的蔫儿了,不说话。
聂十三提醒道:“还有一个要求。”
苏小缺摇头:“没有了。叠翠坪比试我愿意参加。”
事已至此,非人力可以挽回,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小缺异常安静。
聂十三心中对他颇为欣赏,道:“你年纪还小,伽罗刀又太过复杂伤神,明日起我先传你伽罗真气,底子厚了再上手。”
苏小缺从未吃过这等瘪,只恨得心里发堵嘴里发苦,却规规矩矩的答应了,抬头见聂十三正凝视瓶子峰,眼中神色说不出的温柔深情。
心中一动,笑嘻嘻的问道:“聂叔叔,瓶子峰上是不是有厉鬼?”
一时连风声都停止。
唐一野心几乎要蹦出腔子,谢天璧脸上微微变色。
他二人都隐约听说过数年前四派掌门之死,就是因为擅闯瓶子峰,不想苏小缺大胆之极,竟当面询问。
聂十三默然,良久道:“没有。”
苏小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道:“聂叔叔,武功练得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救不回自己最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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