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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书籍名:《心字香烧》    作者:清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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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暴雨总是给人一种摧枯拉朽的强势之感,那劈天裂地的闪电将这浓的化不开的黑夜划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伤口,惊雷滚滚,似在头顶炸开,翻云覆雨,声嘶力竭的绝望。急促的雨点砸在窗下的芭蕉叶上,闷闷钝钝的声响,似是那迟钝的心跳。
  我斜靠在榻上,浑身痛的微微发抖,宁则荇挑了挑桌上的油灯,将那昏暗的灯光拨的亮了些,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我。我垂下眼,轻声道:“我和爹爹的事,想必您也知道了。”
  他沉默半晌,才凝着脸色慢慢的点了点头。我揉了揉跳痛着的太阳穴,脑中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扯出一个苦笑,顿了顿,闭了眼,缓缓道:“以后,爹爹就麻烦您照顾了。”
  他脸色一沉,沉声道:“为何这样说?”
  我苦笑一声,道:“那权清流给爹爹他们下的毒是可解,不过……人醒来,以前的记忆也就没有了。”
  他一愣,“记忆……没有了?”
  我出神的看着那桌上的油灯,橘黄的灯火上袅袅的纠缠着一丝黑色的烟雾,分外缠绵的遁入那黑夜中,声音有些飘渺,只是喃喃道:“他醒来便记不得自己是谁,我是谁,你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何人,他的一切会重新变成一张白纸,任你我涂画,他的一切认知都将由你我重新填写,虽然那即将是一个谎言,但我总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你可是和那权清流达成了什么条件?”他打断我,低声道,“可是他那出尘要挟你?其实凭着我和摄政王的实力还是可以……”
  我轻笑着摇头,叹息道:“其实您更清楚不是吗?那权清流无牵无挂,孤身一人,根本无从牵制,再说皇上又一直惦记着他,如今皇上能不计前嫌,大概也和摄政王谈了什么关于权清流的条件吧。只是,无论怎样,爹爹他……等不得。”
  宁则荇沉默了些许,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扯了扯身上的薄被裹得紧了些,那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气逐渐的顺着骨头缝向全身蔓延,指尖都似是冰的,只是那心尖上却火烧火燎的痛。皱了皱眉,淡淡说道:“那权清流也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不过是要我跟着他五年。而且,”我顿了顿,从怀中掏出那木石图递给他,道:“他说那霍青膺那里的木石图是假的,将这真的给了我,只是权清流终究还是心思多,还是最好将那霍青膺找着了再说吧。”
  他截了图,凑着灯光仔细的瞧了,沉着脸道:“确实是木石图。”一边小心的叠好收在了怀里。
  我看了宁则荇一眼,笑了笑,道:“爹爹自此失了记忆,将我忘了,我亦走了,这结果听起来对您来说似是个好消息……”
  他沉着脸打断我,轻喝道:“宁罂,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笑么?”
  我敛了笑容,垂下眼,眼眶有些发热,咬了咬唇,低声道:“他醒来了,就……不要告诉他我的事了。宁府三少爷在这次动乱中……下落不明。”
  宁则荇沉默的看着我,半晌才摇头叹道:“你这是何苦来……”
  我摇摇头,轻笑道:“他醒来我不能在他身边,又何必告诉他我这样一个人惹他烦恼?”
  “还有,那丞相府的地牢里可是关了一个叫小叶子的小厮?爹爹答应了我,让我带他出来。”
  宁则荇点头,道:“好。只是你……”
  “我明日便要跟着那权清流走了,爹爹和逐月他们就拜托您了。”我掀了被子,摇摇晃晃的下了床,一个趔趄,被宁则荇眼疾手快的扶着。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我垂下眼帘,沉声道:“宁罂只是希望您能帮着瞒着,虽知道不易,但亦别无他法。”
  他轻轻的点点头,我有些虚浮的站好,朝他略微点头,道:“我走了以后,亦不用派人跟着我或是寻我,就……这样罢。我先去看看爹爹。”
  推门出去,急速而落的暴雨砸在满是青苔的石阶上,却见听风在廊外站着,黑暗中只是在那廊下定定的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双清泉般的眼睛闪闪的,无声的看着我。
  我心知他定是听到我方才和宁则荇的对话了,心下苦涩,只是和他擦身而过,低语道:“师傅好好照顾逐月罢,莫要负了他。”
  他心里定也是极为难受的吧?只是不知道,和他不得不面对逐月陌生的眼神相比,我想要守着宁出尘而不得,那个更为残忍?
  撑了竹伞在雨中有些茫然的机械行走,黑暗中路途泥泞,不辨方向,似是没有尽头。眼前有些模糊,衣袍早已湿透了,抬头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豆大的雨滴趁着风砸在脸上,冰冷无情的触感,微微苦笑,低下头一只手轻轻的揉了揉眼睛,喃喃低语:“这雨……怎么这样大呢?”
  有些恍惚的朝宁出尘所在的听雨阁去了,脚下却不知是路途泥泞还是为何,竟重的抬不起步子来。在那门外呆立半晌,缓缓的推门进去了。
  昏黄的灯光下,那人安静的侧脸,依旧俊朗皎若月,清冷似晨星。
  在门口呆呆的看着他,有些恍惚的伸了手去,在空中一点一点描画着那沉在昏暗的朦胧灯光中的侧脸,不禁有些痴了。
  “少爷……”伏在他床前打瞌睡的小厮被我惊醒,揉着眼睛看着我。我回过神来,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他行了个礼,犹犹豫豫的道:“少爷您还好么?要不要小的给您找件干衣裳?”
  我低头,才看到自己满身泥水,苦笑一声,点点头。他应了声便出去了。
  我慢慢的踱到他床前,无声的看着他,忽的笑道:“看,我都这样狼狈了,你还在这里舒舒服服的躺着,真是不公平。”
  他仍旧是无声无息的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映着昏黄的烛光,在眼下投下一圈模模糊糊的黑影。呼吸清浅平稳,竟似真的睡着了。
  心下一阵绞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缓缓的脱下身上湿透了的长袍,边脱边扯出一个僵硬苦涩的笑,声音沙哑,带着些哭腔,分外难听,只是轻声道:“这里可有美男脱衣哦,再不看就没机会了,你快些起来看吧,任君观赏的哦……”
  明知道那人即使醒来了也不会认得自己,又在这里做这些个傻事干什么呢?难道还想着他能如往常一样温柔的笑?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我本以为这一次我能笑着离开。
  我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感情?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一滴清凉无声的划过脸颊,可以清晰的感到它的轨迹,柔软的,不舍的,缠绵的,微凉的,坠入那黑暗中,难觅踪影。手轻轻捂上眼,手背上湿了一片。
  不过是……一别千重万重山,从此萧郎是路人罢。
  “少爷,衣服拿来了。”我揉了揉眼睛,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接了衣物,对那小厮轻声道:“麻烦你,可否帮我找些针线和几味药草?”
  那小厮忙的答应了,我说了几味药,他便点头出去了。我将衣物放在桌上,只穿着里衣,在他身边轻轻躺下,悠悠传来的淡淡清香,却让人心里苦涩难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半晌半抬起身,在他嘴角轻轻吻了吻,一滴泪滴在他额上,烛光下浅浅的闪着微弱的光,莹莹的,颤动了几下,顺着额角滑下去了。
  “思年姑娘和夏阳明天大概就能回来了,你不用担心了……”我靠在他胸前,指尖轻点着他的额头,柔声道:“你这个人……明明心里很担心,急急的想要将事情处理了不惜放火烧山也想早些去救人,却总是嘴硬,这样怎么能让别人全心全意的跟着你呢?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我以前也是和甲丙他们一样的,你就悄悄地下令好好待他们,若不是逐月无意间说出来我还不晓得……怎么我就看上你了呢……”捏了捏他的鼻梁,苦涩的一笑,喃喃道:“若是我还能回来,你一定要想的起来我,如果你爱上了别人,我就休了你,另寻个温柔又体贴的,不似你这样天天冷着脸,还霸道……”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我从哪里来呢?”一只手轻轻的缠上他散在枕上的长发,绕着指尖打着转,冰冷丝滑的触感,让人有些恍然,“我以前啊,其实也不是杀手罢,只不过是林家养的一个挺好用的工具罢,什么都做得,管理公司,处理帮会,也杀人,最后还差点当了伶之的……呃,禁脔罢,总之就是那样,不过当时并没有觉得难过,现在想想,那时候连自己都不在乎,自然没有什么能觉得伤心的。不过遇到你,我怎么就这么容易觉得痛呢?心痛呢……”
  我只是爱上你,然后为了能一直爱你,而爱惜自己罢。
  想到这里不由得吃吃笑出了声,指尖摩挲着那带着些微凉的唇,温柔一笑,轻声自语:“你一定不知道伶之是谁吧?那就醒来问我啊。……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可是他为我死了……你可要好好的……即使忘了我,也……没关系,要好好的活着……听到了吗?”我一只手扯了扯他耳朵,他却仍是面无表情,温热的气息迎面扑在脸上,痒痒的,像是一根羽毛在心上挠啊挠,突地就痛了。
  泪忽然就不受控制,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比那窗外的瓢泼大雨更为汹涌,打湿了他胸前雪白的里衣。唇轻轻的碰了碰他的唇,一滴泪滑进齿间,咸咸的,好苦。
  “少爷,东西拿来了,给……”那小厮拿了个小木箱进来,见我吻宁出尘,怔在门口,我用袖角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苦笑一声,这副样子,真是难看。
  “放在桌上吧。”那小厮回过神来,脸似是红了,飞快的放下木箱,一溜烟的关上门出去了。我轻叹一声,光着脚走到那桌边,将在怀中已然放了些日子的做好的月白色香袋掏出,将那些个穹川,木竹细细的放进香袋,愣了愣,走到书桌边,沉思了片刻,撕了一页纸,写了些话,折了几下,小心的封到了香袋里,放在手心怔怔的瞧了会,便踱到他床边,将那香袋在他枕边放好。
  吹熄了灯,在他床边静静的坐着。心里忽然疲累的浑身似脱了力,只是趴在他床前看着那黑暗中模模糊糊的轮廓发呆。窗外的雨声渐渐的小了,些许晨光熹微,泛着青白墨蓝,映亮了那窗棂。
  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在他脸颊上烙下轻吻,低声道:“现在想想,你从来都没说过……爱我,可是,我现在很想告诉你,我……很爱你。”苦笑一声,喃喃道:“我这就要走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听你说这句话……你要好好的,恩?”
  给他掖了掖被角,心里酸痛的厉害,轻轻的抚了抚他的眉眼,便转身推了门离去了。
  没有回头,是怕一回头便舍不得那人了。
  昨晚的暴雨下了一夜,这会淅淅沥沥的有气无力的滴着几滴细雨,扫在脸上,凉凉的,竟和那泪一般无异。
  飞身回到夜里和宁则荇谈话的别院,却见那床上躺着一人,宁则荇坐在桌边,和听风低声交谈着,见我进来,便点点头,沉声道:“方才有人将思年和夏阳都送来了,现在在府里,受了些惊,并无大碍。你说的那人,我已经从牢里提了出来,”他说着,指了指床上安静躺着的那人,皱了皱眉,接着道:“只是看情况,似是不太好。”
  我心突地一跳,静静地走上前去,却在看到床上那人之时,不由得惊呼出声,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五味杂陈,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确定这是……小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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