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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修】

书籍名:《心字香烧》    作者:清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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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老头沉思了一会,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捋了捋胡子,缓缓说道:“应该是另一个灵魂反噬的结果。可在习武?”
  我点点头。“只习了轻功,拳脚功夫并没有。”
  “习武可以增强人的意志力,你在变强的同时,另一魂魄恐怕也在不断吸收力量,待他力量强于你时,你这身子恐怕就会被他占去了。”
  我轻笑,这梁老头要是知道了我才是抢了人身体的那缕幽魂,怕是会巴不得这种事情发生了。
  也罢,顺其自然吧。我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更何况听他所言,原应是无法可解,既求之不得,又何必再求?
  我想了想,问道:
  “那样的话我会如何?魂飞魄散?”
  “……老夫亦无从知晓。”
  一阵短暂的沉默,我拿起桌上梁老头给配的安神静气的药,起身告辞,仍是丢下那一句话,走进那茫茫大雪中,飘然去了。
  “还望梁太医替宁罂保密,宁罂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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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压翠竹,风扫残叶。黄昏,天色低沉。
  我有些烦躁的斜靠在榻上,盯着窗外的落雪出神。想起下午时候梁太医的话,不由得又有些烦躁,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笔,一遍一遍的摹着字帖。
  “怎么了?难得看你这副模样。”逐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端了盘花生米,百无聊赖的吃着,见小叶子进来倒茶,便道:“热壶酒来罢。”
  小叶子应了声,便退了下去。我扔了笔,瘫在椅子中,瞧着那纸上乱糟糟的字迹发呆。
  心乱了……
  “小少爷可会弹琴?这落雪黄昏后,把酒弹琴赏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逐月斜瞅着我,又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
  我按着太阳穴,轻轻揉了揉,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逐月一拍手,笑咪咪的起身出去了,片刻即返,怀中抱着架古琴。
  我接了琴,放到案上,手轻轻拂过琴身,微凉莹润的触感,丝丝的透到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轻挑,悠扬醇厚的声音飘散开来,在簌簌落雪间轻快穿行,朝着那云霄,袅袅去了。
  林老爷子说,琴是一种心境,最是能反映一个人的感情。无情无心,方能弹出那意境最广最深的调子。心乱之时,便莫要碰琴。
  琴弦在手下崩断的一刻,我僵了僵,颓然倒在椅子上,闭了眼,轻叹。一曲《梅花三弄》被我弹成这样,果然还是心乱了。
  抚了抚额,抬头,这才注意到,宁出尘竟立在门边上,白衣胜雪,静静地看着我。逐月回过神,笑道:“这是甚曲子?竟没听过……呃?主公,你何时来的?”
  宁出尘看了逐月一眼,眉头轻蹙,脸色暗了几分,逐月识趣的闭了口。宁出尘挥挥手,将那逐月赶了出去。
  心情忽的似是好了起来,低头轻笑,这下他的酒是没得喝了。
  两人安静的吃了晚饭,又洗了澡。直至躺倒床上,宁出尘都未曾问我,何时会弹琴。只是他若真的问起,我亦只能沉默罢。
  “今日可好?”我缩在被窝里,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靠着宁出尘,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这会儿身子竟乏得很,任由着宁出尘抱着,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瞇着眼打瞌睡。
  “还好,我那‘岳父大人’好心要荐我去皇上身边作那风光无限的右侍书,我这会还等着宁丞相拿主意呢。”我懒懒的说着,感觉着宁出尘的大手一下一下抚着头发,煞是舒服,有种……被宠爱的感觉,很……陌生,亦很诱人。
  宁出尘低笑,“可想去?”
  我想了一会,慎重说道:“只是怕会给你添麻烦。”
  “只说你想不想。”
  “如若去了可以帮着你看着那皇帝吧?”
  “你有几分把握?”宁出尘沉默了些许,才低声问道。我闻言睡意顿消,半起身,看向他,却被他拦在怀里,扯了被子盖了。“外面冷,别乱动。”
  “形势不好了么?”我紧盯着宁出尘,他只是轻笑着靠近我,鼻尖几乎擦过我的唇,幽深的黑瞳里满是耀眼的光华,化成满满的笑意与温柔,缓缓的流到心里。我垂下眼,却被他抬起下巴。
  “你可是担心我?”
  我突然有些恼恨,我紧张的不行,这厮倒跟无事人般,竟还有心情玩笑,倒让我显得有些可笑了。
  见我似是有些不快,他松开我的下巴,将我头放到他胸前,轻声道:“皇上似是与权府残余势力结了盟,佟府应该也脱不了干系,我并不欲与皇上翻脸,不能伤了他,却也不能任他胡闹。”
  “可知皇上为何突然这般强硬?”
  宁出尘给我掖了掖被角,将我朝怀里揽了揽,“手脚怎么这样凉?”说着便拉了我的手,一股热气渐渐在身体内流转开来,大概是内力真气之类的,手脚渐渐暖了起来。
  “宁氏家族贵为三大家族之首,族人里也有些个仗势欺人之辈;势力自不必说,皇上年龄大了自是忌讳;我这些年做丞相,亦招了不少人嫉恨。上次灭权氏一族亦是那权府欲联合了朝中的反对势力将宁府势力铲除,这才逼不得已仓促先下手,不想让那权府公子给逃了,皇上亦因为这件事对我很不满。”
  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青碧如洗,黑曜石般闪亮着,让人错不开眼,低沉的声音像是隔了几个世纪般悠然传至耳边,飘渺轻盈,纠缠着落在耳畔的温热气息,百转千回,“我下令将那权府上下只要是活着的,格杀勿论。你可会觉得我狠心?”
  我看着那眼睛,想要错开些视线,却又深陷在那潭幽深里,不自觉的伸手轻抚着那似带着不安的眉宇,轻声道:“胜利者的安宁,需要战败者的死亡。”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映着室内昏黄的烛光在眼下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我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情,却总觉得他是在笑的。他伸手握着我的手,十指相扣,放至唇边,轻轻的在我手背上啄了一下,冰冷的柔然触感转瞬即逝。像是一片羽毛轻轻的划过心上,我怔怔的看着他昏暗中发亮的眼睛,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愣在那里。
  “我都不曾知道你会弹琴……睡吧。”他一只手仍是扣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却一弹指,桌上的油灯灭了。窗外的雪映得屋里泛着微微的光亮,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此刻竟让人有些沉醉。
  我闭上眼,埋头在他怀里,闷声道:“让我进宫去吧。”
  假装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一吻在心里起了涟漪,我沉沉睡去。我是如此害怕,有些事情一旦改变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一如,重华和伶之一般。
  我虽不是善良之人,却最是讨厌欠人恩情。我只知道,我已让宁罂失了身体,不能再让他因我而失了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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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安静的站在檐下,抬头看着小叶子踩在高高的木梯上,抱着个玉坛,小心翼翼的用玉铲收集那梅花花蕊上的雪,冬日的阳光透过那玉坛照在屋墙上,屋檐下结的冰凌散发着柔和的晶亮,凝成一滴滴雪水,无声的滴落。
  “少爷,积了大半坛了,这花园里的梅花上的雪差不多都婇过了,够了么?”明明是冬天,小叶子此刻却满头大汗,想来这样已经忙了大半天,小叶子也累了,便点点头,小叶子抱着坛子从梯子上下来,将玉坛递给我。
  “小少爷这是忙什么呢?”一转身,却看到逐月和听风从花园那边翩然踏雪而来,好似仙人,只是那逐月的一身红衣实在招摇,倒也和他狂放的气质。
  听风仍是一脸温润如玉的笑容,我朝他淡淡一笑,“师父,逐月。”
  “在做什么?”听风柔声问道,我抬了抬抱在怀中的玉坛,浅笑道:“采些梅花花心上的积雪,化了是极好的冲茶水。”
  “为何偏要这梅花花蕊上的雪?”逐月仍旧扇着那把折扇,斜着眼儿挑衅的看着我,一脸邪笑。
  我不禁有些无奈,这逐月看着也不小了,就这么喜欢和我这一个“小孩儿”斗嘴么?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这梅花最是洁凈,雪本就是天来之水,别有根芽,如今沾了梅花的味道,喝起来自是与那井水不同。”
  言毕不再理会逐月,只向着听风笑道:“我昨天也已弄了一坛,师父可要?”
  不待师父回答,逐月便伸手捞走我怀里的坛子,抢着道:“就给这坛吧,省得你回头了又心疼后悔,不舍的给了。”
  我笑骂:“宁罂竟不知在逐月心中原是这般小气。”便似漫不经心的斜着眼儿瞥了眼师父挂在腰间的白色香袋,意有所指的笑看着逐月。那厮却一脸若无其事,抬头看天,只得感叹这人脸皮太厚,怎样都奈何他不得。
  听风笑着看着我和逐月唇枪舌剑,摸摸我的头,道:“这几日像是又长高了些罢。轻功怎样了?”
  我敛了神色,点头答道:“已经按着师父的吩咐和教导,开始练第二层‘捕风’了,并无问题。”
  “你悟性是极好的,不必心急,心法是根基,不可扔在一边,贪多只会坏事。”
  我点头,想了一会,才犹豫着看着听风,斟词酌句的问道:“爹爹这几日似是仍旧忙的很,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从那晚之后,宁出尘又开始时不时的彻夜不回房休息,似亦是没去几位夫人房中,到今日我已经半月有余没见到他了。思及他那日所说之事,愈发不安起来,却只能干着急,无法可想。
  “无妨,凭主公的势力和宁府的基业,还不至于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即使他们联合起来,亦不能将主公怎样,顶多是相当而已。况且主公武功天下难逢敌手,小少爷大可放心。倒是小少爷你入宫的日子眼看便要到了,还是要多做些准备才是。”
  我点点头,却终是无法安心。看向这满园的梅树,皑皑白雪中更显得清丽脱俗,似有若无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竟像极了那人身上的气息。冷风裹着冬日的阳光吹过,红色的花瓣悠悠荡荡的飘落在雪地上,好生刺眼。
  心中微动,眼前又似看到那人月下挺拔修长的身影,黑色长发随风飘舞,眉目冷清,神态倨傲,俊美无双,波光涟冼的眼中风华无限,却摇曳着令人心神都全然柔软了的温柔,一时竟恍然如梦,失了神。
  一只手轻抚着手背,低下头,喃喃轻语:
  “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一片幽香冷处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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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罂的十三岁生辰在新年到来之前静悄悄的过去,只是宁府一家人在一起静悄悄的吃了顿饭,几位夫人送了些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不外乎玉佩、古玩之类。
  我斜倚在榻上,把玩着宁远山送的一把小小的翡翠玉笛,不由得暗叹这古人的玩意儿却是造的精巧。这玉笛青翠欲滴,放在烛光下绿莹莹的放着柔光,煞是喜人,只是可惜了我不会吹笛。
  玩了一会便命小叶子将东西都收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捧着本书就着烛光看了,昏暗的灯光让眼睛不一会便睁不开了,头点着靠着枕头打瞌睡。
  迷糊间有人掀了被子抱着我身子躺在了身边,我一惊,继而一股清凉香气盈满全身,我放松下来,是宁出尘。
  “回来了?”我睁开眼,宁出尘正低头看着我,目光深邃。
  “恩,吵醒你了,接着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我点点头,靠在他胸前,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的心跳声坚定沉稳,让人安心。
  明天,这个人就不在身边了吧。
  这样想着,心底那想要忽略却愈加激烈的惆怅让我有些烦乱,和这人朝夕相处仅三月有余,竟这般不舍了么?
  揽着我的腰的胳膊突然收紧,我被宁出尘紧紧地抱在怀里,心突然急速的跳起来,我将头深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明天就要进宫了,你要……小心。”
  “……嗯。”
  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起起落落,混乱一如暗中涌动着的心情。我轻叹,犹豫了一些,终是环上了那人的腰,感觉到那人将我拥的更紧了,心中竟是有些欣喜。
  他……亦是舍不得我的吧?
  白色的月光悄然从窗口照进来,优雅的,清冷的,高贵的,不容亵渎的,一如身边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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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晟帝国玄天帝天和三年十月,右史权徽名密谋叛乱,被丞相宁出尘剿灭。
  同年十一月,左使佟世川之次女佟水情与丞相宁出尘之三子结亲,佟宁两大家族结为同盟。
  玄天帝天和四年二月初,丞相宁出尘三子宁罂受佟世川所荐,入宫为玄天帝右侍书。宁氏一族一时风光无限,圣恩日隆。

  番外一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一)

  月上中天之时,听风才从悬剑堂出来,白色的月光映着地上的积雪,竟亮如白昼。夜色辛凉,时不时的响起几声婉转的鸟鸣声,在月色中飘飘荡荡,几只鸟扑棱着翅膀朝着那墨蓝色的天空一头扎去,渐渐的被那沉郁吞没,不见踪影。听风抬首仰望那躲在树枝后的一轮明月,时不时的被飘来的几片浮云遮住,投下淡淡的影子,好似赌气般,不由得想起那人,淡淡一笑,脚不点地的施展轻功,无声无息的朝城外方向掠身去了。
  不多会儿便来到了城外一片林子前。那林子间怪木丛生,乱石奇谲,嶙峋狰狞,干枯的树枝胡乱交缠着,惨白的月光下如从地狱中伸出的鬼爪,铮铮的朝天探着,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嘶哑的野兽吼声,于林间游荡者,好生诡异。听风却似没看到般,纵身点着树梢一路飞过,于那林子中间停了下来,眼前的二层小木楼静静地立在扭曲了的枯木之中。嘴角轻挑,从那开着着的窗口翩然进去了。
  果然,白色的月光下,那人正趴在桌上拿着一根竹棍逗着一只全身雪白的小兽,邪魅俊逸的脸上此刻满是不耐,却似没看到他一般眼皮抬也不抬。
  听风轻笑,走到那人身旁,俯身双手环住那人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喃:“可是生气了?我来迟了。”
  逐月这才丢下竹棒,转身回抱住听风,凑着窗口的月光仔细的看他脸色,却突又恼了,一双剑眉攒到一起,低声道:“主公是不是又把事情都推给你了?堂里的事还是没了么?又要教那小少爷功夫。主公可当真是狠心,竟这样使唤你。”
  听风拉着逐月的手,在桌边坐了,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堂里的事今晚便了了,那内奸已让主公用计逼了出来,竟是东西阁阁主阮至,如今被主公拿下了,正关在思过堂里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苦,竟是连‘蛊虫草’都用上了,那阮至倒是嘴硬的很,一句话不说,倒不知他主子是谁,竟调教的出这等汉子。”
  逐月一旁早就消了气,斜靠在椅背上,捞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听风,道:“实在不行,直接让小少爷用上次的法子,呃……‘催眠’他不就好了。”
  听风接了茶杯,点头,道:“我亦跟主公说了,只是主公像是不愿如此,我也没办法。小少爷刚入了宫,主公怕是担心的很,不愿去扰了他罢。”
  逐月闻言,忽抚掌而笑,凑到听风脸前,故作神秘的低声道:“你可觉得主公对小少爷的感情不一般?你我跟了主公这些年,何时见过主公对人这般体贴。那日我不过是调笑了几句,主公竟发了脾气,实在让人委屈的紧。”
  听风却只是不答,一手揽过他的腰,眉目含笑,修长的手指轻抚逐月在月光下白皙的几乎透明的脸颊,双唇凑上去轻贴上那两片柔软,伸出舌头细细舔舐,逐月张开口,那舌便滑了进去,婉转纠缠,逐月的呼吸逐渐乱了,被听风拥在怀里,任凭他索吻。
  几许唇舌缠绵,听风才放开逐月,逐月早已瘫软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双颊微红,气息不稳,更添妩媚风流。指尖轻轻的描画着他的唇形,听风柔声道:“那小少爷端的不是简单人物,看着他平凡无奇,对什么都一副淡淡的模样,却是深藏不露,才不过十二三岁一双眼睛竟连我都看不透,心思怕是极深的,大少爷二少爷虽然优秀,这方面却不及他分毫。这些天教他习武,他虽总是懒懒的,却悟性奇高,小看他只怕是要吃大亏。”
  逐月点头,思索着道:“我也这样觉得,那小少爷看着温柔,却总让人有距离感,朦朦胧胧的让人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他娘亲死在主公手里,自己又被关了五年,竟没有一丝恨意?只是如今主公对他如此特别,不怕他存报复之心么?”
  “他娘亲背叛了悬剑堂,拈花因她而死,凝雪又远走不知所踪,即使杀了她,又灭了冰魄山庄,拈花亦无法复生,又待如何?”听风沉默半晌,才低声悠然开口。那叹息般声音仿佛是带着无比凄厉的心痛与从他心底深处飘然而出,却重重的砸在逐月心上,让他一时竟僵直了身子,不知所措的看向身旁那人温润如玉的脸庞,满口苦涩,竟说不出话来。
  沉默兜兜转转,两人都不出声,那平日里被刻意避开的话题如今赫然被翻出来,才发现旧日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只因为时间并不会让人忘记痛苦,只会让人习惯痛苦。
  “你……还是爱着他么?那我又算什么?”逐月倏地开口问道,平日里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竟是冷若寒星,直直的逼视着那陷入回忆中的人,那人怔怔的看着他,拥着他的手臂却是失了力。
  “我和你的这些年,对你来说又算什么?我在你心中,又是你的什么人?你虽对我温柔,我亦怕失去你,总想着我在你身边,你总归一日会爱上我,但是如果你拿我当拈花的替代品,虽然我爱你至深,却亦决不愿的!”
  逐月猛地从听风怀中起身,弯腰抱起地上的白色小兽,转身自窗口飞身离去了。
  听风却依旧坐在桌边,看着那修长身影带着些难言的孤寂与决然,消失在银色月光之下,脸上似还有他转身时长发拂过脸颊的轻柔触感。
  他垂下眼帘,指尖轻触着唇,似有些迷茫但又带着些坚定的低语:
  “我爱你吗?我只知道你……绝不是替代品,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的逐月……”

  番外二 【我和你的那些年】(一)

  在那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遇到他,现在的我会怎样呢?
  我不知道,但是,大概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也不会比现在更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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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7月14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我见到一个人。
  在爷爷的书房里见到他时,他正立在爷爷身边,手里端着一把小巧的紫砂茶壶,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冲茶,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很精致的侧面,线条柔和,专注的神情让人错不开眼。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上的五彩玻璃照在他身上,衬着他身上干净的白衬衫,在他周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色光晕,圣洁如圣子。
  爷爷对我招招手,说,来,伶之,这是重华,以后就让他跟着你罢,有不懂的就问他。
  爷爷又对那男孩说,重华,这是我的孙子,伶之,以后你就跟着他,好好的照顾他,知道了么?
  他转过头看着我,眉目清秀如一幅画,皮肤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一双晶亮的眸子闪闪的,安静的看着我,仿佛是藏在深山里的一眼清泉,幽深而清澈。
  他对我轻轻点头,说,伶之少爷,我是重华。声音清脆中带着些沙哑,并不十分悦耳,却意外的听着很舒服。
  重华,他叫重华,真好。
  我现在不那么后悔离开法国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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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7月25日 星期一 阴转小雨
  妈妈死去的时候,我没有哭。
  今天我却哭了,十六年来第一次流泪。
  吃过晚饭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遇到二叔家的什么表哥的,领着一群人,见我过来,便起哄着骂我只是个妓女生的私生子,没资格呆在林家,我冲上去跟他们扭打在一起,最后浑身是伤的被闻讯赶来的国叔拉开,他的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重华,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安静的像一缕魂魄。
  他的眼睛看着我,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就像过去的几天一样。
  我和表哥被带到爷爷面前,爷爷看了我一眼不说话,只是朝国叔点了点头。
  我睁大着眼睛看着立在我身后的重华朝前跨出一步,脸色平静的脱下身上的白衬衫,露出白皙纤细的上身。
  国叔从墙上拿起一根细细的鞭子,甩了甩,和空气摩擦着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啪”的一声,重华的背上便多了一条长长的鞭痕,细细的往外渗着血珠,在那白皙的背上,像是一条狰狞的蛇,红着眼睛狞笑着盯着我。
  我呆立着,听着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仿佛要刺穿耳膜一般尖锐的在耳边叫嚣着,那一条条血红的伤痕,如烙铁般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想要移开视线,却只能盯着那背上渐渐变得血红一片,交织着的鞭痕如同一个网,我被那网深深缠住,再也无法挣脱。
  我想冲上去拉开国叔,让他住手,我想说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架,打我就好了,重华没有错!
  可是我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我的身体像是秋天里的最后一片叶子一样抖着,只能睁大了眼睛,眼眶都痛了,却还是大睁着。
  表哥早已吓得哭出声来,我却没有哭,挨打的是重华,他是因为我而挨罚,他都没有哭,我又有什么资格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在我的神经也快要在那一声声鞭响下断裂的时候?还是重华的背上再也找不出一点完好的皮肉的时候?我不知道。爷爷终于点了点头,华叔收了鞭子,站在爷爷身边。
  重华发着抖,缓慢的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衬衣,紧皱着眉慢慢的穿上,抬起头,眼神依旧是晶亮的,淡淡的,却像最利又最钝的刀子,一下一下戳在我心上。
  爷爷说,这件事就这样吧。
  重华牵起我的手,慢慢的走出去。我迈不动步子,任他拖着,眼里只看到那雪白的衬衫一点点被背上的血渗透。
  少爷,我没事,不痛的。他看着我,忽然温柔的笑了一声。少爷不要哭。
  骗人!你走路的时候腿都在抖!拉着我的手手心里满是冷汗!你的嘴唇都被你咬出血了!
  我想这样说,却张了张口,捂着脸蹲了下去。
  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板,像是一面镜子,冷冷的,映出一个满脸泪水的人,好狼狈。
  我闭上眼,一滴眼泪滴落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微小的声音。
  我深深的痛恨这样的自己,如此的无力而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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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8月17日 星期三 多云
  重华是安静而温柔的人,却总是淡淡的,笑是淡淡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连那温柔也是淡淡的。他总是在忙着,安静的忙绿常常让人忽略掉他苍白的脸上深藏着的疲惫。
  他要跟着叔叔学着管理公司,因为他将来要帮着我接管家族业务;要跟着国叔学各种拳脚功夫,熟练地用枪,因为他要负责我的安全;要上各种培训班,学茶道,剑道,古筝,书法,小提琴……因为他还要替我出席各种可能的宴会和交际;要……
  和他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我的心情复杂晦涩。
  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难过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不为了我。
  这样矛盾的心情,甜蜜中混着些许苦涩,隐约的又有些不甘,让我无所适从。
  我时常看着重华纤细单薄的身影,想,如果我不是林家少爷,重华便不会为我做这些吧,他大概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如果林家少爷另有其人,重华亦会为他做这些吧。
  一想到这,我便觉得心里像是有几百只猫在心上使劲的抓挠,刺啦啦的疼。
  或许,接受爷爷的提议,认真的做好林家继承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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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9月9日 星期五 多云转晴
  重华平时不太爱说话,总是静静地。我总是找各种借口和他搭腔,他都会很带着淡淡的温柔笑着回答我。
  今天我却后悔了。
  我问他,你就姓重吗?好奇怪的姓。
  重华说,我没有姓。
  他平静的说着,眼睛仍是亮亮的,清澈如一泓泉水,耀眼如天上繁星,我却总觉得那里面盈满着难言的悲哀,在一如既往的淡淡笑容下成年累月的压抑积累着,带着无奈而又麻木的神情,以一种高傲而悲悯的姿态,被他深深的埋在心里。
  我忽然很担心,他那瘦弱的肩膀会微微的颤抖着,痛哭失声。
  然而他没有,仍旧是那样笑着,温柔,却不温暖,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容,有一种平静而深沉的哀伤。
  看着那笑容,我突然后悔的想扇自己耳光。
  后来我去问国叔,国叔说重华是四岁那年被领回来的。爷爷是在电视节目上看到重华,四岁的他被养父母虐待的遍体鳞伤,面对采访镜头,他一双眼睛平静如一潭死水,爷爷一眼就看中了那眼神,便把他领回来了,起名重华。
  眼里干涩涩的,心里一抽抽的痛。国叔看我的样子,突然笑着说,伶之,你不用替重华难过,那是他的命,没有老爷,他早在四岁那年就死了。你也不用担心他,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手攥的死紧。我知道重华很强,虽然他比我还要小一岁;我也知道我很弱,什么都不会,都是重华在教我。
  ……想要变强,强到可以保护他,那样他就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了,让人心酸。
  【未完待续】

  第一卷-----我是人間惆悵客之【照花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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