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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想象力

书籍名:《信有时》    作者:花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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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昂用一只手指牵着曹铄走近刘夫人的院子,突然发现曹操的贴身侍卫许褚站在院门口。
  “大公子。”许褚对他抱拳一礼。
  “父亲在里面么?”
  “是。”许褚面无表情的回答。
  曹昂脸颊抽搐了一下,居然派人在外面守着,曹操干的什么事啊!
  曹铄不知事,一听说父亲来了,立马放开曹昂的手指撒开小短腿就要往院子里跑。
  曹昂见状,赶紧一把捞起曹铄将他放在自己臂弯,然后在许褚感激的目光中不顾小胖子的抗议转身开始往外走,“今天和哥哥睡觉。”
  “铄儿肚子饿了,铄儿要见父亲。”曹铄扭股儿糖似的在曹昂身上挣扎着要下来,曹昂不耐,索性将他扔到肩膀上扛着走。
  “哥哥坏——哥哥坏——”曹铄不乐意的捶打着哥哥的后背,不过几天的相处,他已经从最开始的陌生戒备变成现在的撒娇耍赖发脾气了。曹昂有些不满意,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纵容了。
  “仲康(许褚的字),让他们进来吧。”
  就在曹铄大耍赖皮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曹操的声音。曹昂简直如奉纶音,立刻放下小胖子,然后小胖子便乐呵乐呵的颠着小短腿往里跑。
  曹昂朝许褚打了个招呼方才随后走进院子,便发现曹操负手立在廊下,刘夫人温婉的站在曹操身边,连日以来的病容似乎也有些起色。
  “父亲。”
  小胖子在进来之前仗着一股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冲到了哥哥前面,可真正面对父亲时却不由害怕起来,呐呐的打了声招呼后便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只得将目光投向曹昂求哥哥救场。
  曹昂有几分好笑的看着小胖子,唇畔便不由自主带出了一丝笑意,“父亲,孩儿今日出城遇着今上。”
  曹操漫不经心的步下台阶,走到因难得见面而对自己心生怯意的幼子面前,将之爱怜的抱起,然后才将目光投向长子,“随侍的都有些什么人?”
  曹昂笑着摇头,“陛下想是在猎场迷路了,身边并无一人。”
  曹操眸光一闪:“果真如此?”
  “嗯。”曹昂看似不经意的道,“只是孩儿听说由于连年征战国库最近有些吃紧?”
  曹操心头一动,心脏立刻活泼泼的跳动起来,虽然早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一毛不拔的,可是突然听他主动提前这个话题他还是不由动了几分心思,难道,莫非——
  曹操是个极有想象力的人,不然他也成不了文学大家,所以现下儿子刚刚提起了个话头,他已经想到要向儿子要求多少粮食多少兵器合适,还有运输也是个大问题,辽东海军据说是极厉害的,就让他们送过来吧,自己还可以顺便看看它的情况……
  曹操极力按下心头的狂喜,作出一副痛心的样子,叹息道:“正是如此啊,便是陛下,亦是不尝肉味久矣。奈何国有逆贼,不得不伐,只是可怜了陛下以天子之尊,竟要受如此之苦。昂儿啊,你如今身为一方镇守,也要仔细思量如何为君分忧啊。”
  曹铄自从被父亲抱起便一直沉浸在父爱的幸福之中,心中对父亲的好感无限上升,他虽然听不太懂父亲那番皮里阳秋的话,但对父亲话中的那种殷切的期盼倒是感觉的很清楚,于是也眼巴巴的望着曹昂,同时奶声奶气的唤着:“哥哥——”语气里满是期盼,尽管他也不明白期盼的是什么。
  曹昂虽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并没有错过曹操眼底的喜色,心知他父亲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又发作了,曹昂有些无语的举起右手揉了揉抽出的嘴角,“父亲,孩儿有一计可解如今困窘之局。”
  曹操就等着他这句话,因此曹昂话音方落,他便立刻打蛇随棍上:“昂儿且说来听听。”
  曹昂咧嘴一笑,“兖,青二州多富庶之地,父亲不若从中挑选一些出来辟为皇庄专门奉养皇室,如此,便是国库暂时空虚,亦断不会让堂堂天子陷入无肉可食的境地。父亲以为如何?”
  曹操一听,居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儿子依然束手不管,所有的事情依旧要自己解决,失望之下几乎要翻脸对曹昂怒言相向。但是曹操毕竟是曹操,千古大枭雄一只,心念急转之下,立马分析出了此举的好处:将皇室收支与国库分开,大大的限制了皇权。只是想到了这层好处的同时,曹操心中不免生出了一种后生可畏的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啊!
  不说曹操自去召集手下谋士商量实施皇庄的事情,曹昂照例悠哉游哉的过自己的保姆日子。
  翌日一大早,曹铄早早的自己起了床跑到哥哥的房间里,却发现一向早起的哥哥还在睡觉,于是很认真的趴在床前撑着小脑袋耐心的等待自己哥哥醒来带自己去见那个有趣的哥哥。
  曹昂早在曹铄跑进自己房间时就被惊醒了,只是昨夜委实睡得太晚——他人虽困在这里却并没有与外界断绝了联系,每晚林风都会用信鸽与他联系,而昨晚事情较往常多了些——所以躺床上不想起来,想着等曹铄看过离开以后继续补眠,不想小胖子就这么坐下不动了。
  小胖子人虽小,眼神却是厉害。曹昂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实在受不了小胖子紧紧盯住自己的眼神于是睁开眼睛,然后便听得小胖子欢喜道:“哥哥你终于睁开眼睛了!”
  曹昂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来,门外的丫鬟听得里面的响动带着盥洗用具推门进来为曹昂更衣,期间曹铄围着他转了不下十次,不停的嘟囔“哥哥快点嘛——”。
  直到曹昂淡淡的问了他一句“用过早餐否?”他才消停下来,苦着小脸哀求的看着哥哥,早饭还要等好久了,他想早点去见那个哥哥也。
  曹昂没有为难曹铄,对于这个弟弟,他有着与生身父母不同的亲密感,所以有些纵容,于是吩咐侍女准备了些盐巴花椒之类的调味品,想着吃顿烧烤也不错。
  兄弟两人一道比以往早许多时间出城,曹铄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约会兴奋不已,坐在马背上不断折腾,时而抓抓流星的鬃毛,时而扯扯哥哥的头发,最后竟然抓住曹昂的前襟摇摇晃晃的在马鞍上站起来。
  曹昂有心吓唬他,故意放开了揽住他的手臂,小腿也悄悄地夹紧流星的肚子,流星突然加速,小胖子一个站不稳,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滑下马背,幸而曹昂抓住了他的腰带将他拎起来。
  劫后余生的心悸使得小胖子安分了许多,曹昂很满意。
  两人来到昨日与刘协相会之地,曹昂放下弟弟,自己跑河里抓了两条鱼,然后生起火来烧烤。说起来曹昂的厨艺其实很有一手,上次一时不慎失手煮了条臭鱼,结果被郭嘉禁止接近厨房,让他很是郁闷,幸而小胖子不知道他曾经的“辉煌”战绩,终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两人本就没有吃早饭,眼下闻着烤鱼的香味,两人尤其是曹铄忍不住口水长流。不多时鱼便烤好了,两人开始开吃,准确说曹昂择刺曹铄开吃,这小胖子胃口挺大的,于是两条烤鱼在曹昂的腹诽中大半进了曹铄的肚子。
  曹昂自己还没吃饱,于是继续抓鱼烤鱼,曹铄无事可做,围着火堆跑来跑去,反反复复的问:“哥哥,那个人还来不来啊?”
  曹昂转动着手中串鱼的木棍,想着那个被自己身份吓到了的小皇帝,一面懒懒的道:“我也不知道啊。”心中却道,来是肯定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会以怎样的方式来罢了,于是又嘱咐道,“铄儿,那人来了以后你便不可胡乱说话,知否?”
  曹铄毕竟是在曹氏家庭长大的,还是知道一些分寸的,点点头,软软的道:“知道了。”
  正在此时,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原来曹卿早就到了。”
  曹昂寻声望去,却见除了昨日的少年天子外,又多了两人,一个精壮汉子与一瘦弱老者。
  曹昂放下手中的烤鱼,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衣衫,然后拉过弟弟一起跪下,“臣,曹昂见过陛下。”
  曹铄张着小嘴呆呆跟着哥哥动作,一时有些搞不太清楚情况,不过倒是很听话的一言不发。
  刘协急忙上前亲手托起曹昂,“曹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曹昂并没有顺势站起,依旧施足了礼才站起来,刘协身后的老者眼里闪过一抹赞赏,捋须对着曹昂笑道:“曹公子年少有为,老夫今日有幸得见。”
  曹昂垂下眼帘掩饰眼底的冷意,一声“公子”暗藏挑拨,意味他此刻仍是曹操长子却不是什么北方之主,“董大人过奖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纵是六月天气,城主府守大门的两个卫兵也不由缩着脖子搓着手臂跺脚取暖,此时一驾四轮马车疾驰而来,尔后在城主府前的大门口缓缓停下,一个卫兵跑上去准备提醒对方这里不能停车,突然注意到车身上的柳叶标志,赶紧向马车上的车夫行了个军礼,道:“可是郭先生到了?”
  车夫自马车上一跃而下,回了个军礼,“正是,鲁将军可在?”
  那卫兵还来不及回答,一个爽朗的声音已经从门内传来,“奉孝来了么?”然后便见一个高大精壮的汉子大步跨出门来。
  郭嘉在马车上听得真实,掀帘钻出车厢,站在车座上懒懒笑道:“可不是么。”
  鲁楚看得清楚,郭嘉钻出马车的那瞬间手拉了拉领口,显是不胜寒力,想起主公前两天飞鸽传来的密令:“若是奉孝在辽东病了唯你是问!”鲁楚的小心肝颤了颤,立刻扭转头吩咐身后的卫兵去将库房里冬天用的狐裘拿出来。
  马夫伸手将郭嘉扶下马车,郭嘉熟门熟路的走进城主府,鲁楚走在他身边,有几分促狭道:“奉孝,现今这府里唯一空着的院子就是主公的了,奉孝今晚且在主公房里住下,料来主公不会介意。”他是包括林风等人在内的少数几个知道曹昂与郭嘉之间关系的人,是以敢这么出言调侃郭嘉。
  说起来他也蛮好奇这两人是怎么相处的,不过,看了眼身旁的郭嘉,凭他这病怏怏的身体,想要降服主公不太容易吧。可是,主公的话,又好像略显稚嫩了些。说来主公与奉孝,一胜在无耻,一长于阴险,两人半斤八两的,谁想要取胜都不是那么容易。
  鲁楚正在心头编排两位上司编排得高兴,冷不防身旁甩过来凉凉的一句:“嘉听人传言今年上春俊乂几次找你比武,你都躲到草原上去了,可有此事?”
  鲁楚干笑,笑过一阵后又作忿然状:“楚这不是为了不给主公丢脸么,说来都怪主公,当年鲁楚想要发奋练武,主公却说什么上兵伐谋,硬是逼楚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兵法,弄得现在见了对手只有躲的份。”
  郭嘉似有所语道:“果真如此么?”说着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一眼。
  鲁楚脊背一凉,明明没什么事的,却还是被郭嘉那清亮的眼神看得一阵心虚。
  两人就这样一路互相打趣着走到鲁楚所在院子的小厅里,郭嘉有几分好奇道:“除了你都还有谁住在这里?”
  柳城这边都已经普及了桌椅,鲁楚大马金刀的坐在左侧的靠背椅上吟诗般道:“仲业,敬志皆在此。”
  郭嘉眉尖微蹙:“仲业不是早该出海了么?”
  鲁楚正欲回答,却见一红衣侍婢手捧一雪白狐裘匆匆而入,便道:“奉孝且换上衣服吧。”
  郭嘉接过狐裘,心知必是鲁楚促狭,却也不点破,只是随便披上,然后对那侍婢友好的一笑:“谢谢姑娘了。”
  那清俊斯文中带着慵懒疏狂的气象使得侍婢立刻红了脸,音若蚁呐般道:“不……不必谢。”说着便跑了下去,其间膝盖狠狠的在门槛上撞了一下,但她似乎毫无所觉。
  鲁楚嘿嘿笑道:“主公严令我等看好奉孝,若是奉孝病了唯我是问,想来奉孝必不愿为难我等。”
  郭嘉懒得再跟他胡扯,“我军准备得如何了?”早在启程北上之时,他便飞鸽传书要求鲁楚立刻挑出军中最优秀的骑兵一万,一人双马,待他到达柳城便准备出击。
  鲁楚傲然一笑:“早准备好了,还有,仲业也要求同去,我说不动他。”
  郭嘉断然道:“仲业长在水军,此间用不上他,他不如出海多换些粮食的好。”
  鲁楚“唔”了一声,又道:“则注刻下在昌平布置防务,奉孝是否过去看看?”昌平是柳城北面的卫城,与天狼,南风,云冈四面环绕拱卫着柳城。
  郭嘉摇头:“兵贵神速,我们明日就要出发尽早到白檀。”去年的大战,使得乌桓退出了右北平辽西两郡,辽东的乌桓人也全部迁走,如今大战在即,乌桓各部基本集结在上谷,白檀一带。
  “奉孝莫非想要全歼乌桓于会和之前?”鲁楚有几分不解。
  郭嘉眼里扬起一抹邪气,“鲁楚以为一万骑兵能做到么?”
  “若是奉孝,应该可以。”鲁楚对于郭嘉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赖。
  “或许可以,但那样太麻烦。”郭嘉眼里掠过一抹狠色,“还有更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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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边的草地上,曹铄已经坐不住倒在曹昂腿上睡着了,曹昂脱下外衫盖在他的身上,刘协见状,叹道:“曹卿与令弟真是兄弟情深。”
  曹昂不在意的拿起火堆上焦香的烤鱼,随手的撕了一块丢进嘴里,吞下鱼肉,方才道:“皇上缪赏了。”原本他对历史上的献帝还是有几分敬意的,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位生不逢时的亡国英主罢了,如果不是恰巧遇上了曹操这位千古枭雄他不定真能中兴汉朝,可是如今看来就是没有曹操他照样撑不起汉朝这座将倾的大夏。曹操说得没错,刘协就是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志大才疏的书生皇帝罢了。
  曹昂这般想着面上也不由带出几分失望来,本以为可以找到一个较好的合作伙伴不想却是个扶不上墙的家伙,哎!看来兖州这一趟自己的首要目的已经注定无法达成了,真是可惜呢。
  刘协眼看对方似乎又开始走神,心中不由埋怨董承将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和曹昂虽说之前曾有一路之缘,到底不曾深交,如今指望他念着那一丁点儿旧情就放弃生身父亲支持自己,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如今对方两句话不到就走神,舅父,你的苦心安排只怕要落空啊。
  纵使心中已经生出了绝望,刘协还是想要试一下,毕竟身担着复兴大汉的重任,由不得自己任性。“曹卿,如今汉室式微诸侯纷争,天下就指望着你这样的忠臣了。”
  曹昂差点嗤笑出声,忠臣?“皇上过誉了,比起荆州刘别驾臣差之远矣。”
  刘协脸色顿时一白,额头居然冒出几滴汗来,曹昂看了好笑,揪着点微末演技,还想在曹操眼皮底下搞阴谋,能成功才怪。
  不过,这小皇帝留着还有用,自己就先帮衬着一点吧。于是,曹昂绽开一个充满诚意的笑容,“不过,陛下放心,但凡臣在一日,必保陛下一日。”
  刘协眼底立刻溢满了喜色,嘴唇微颤:“真的?”可是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将喜悦表达的太明显了,急忙忙的想将脸上的喜色收回去,于是一张脸顿时变得青红交加,极为精彩。
  曹昂看着对面脸色迅速变化的小皇帝,这才想到对方毕竟还是个小孩,难为他了,于是 对他友好的露齿一笑,同时保证:“一定。”
  刘协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自从父皇驾崩,自己便一直战战兢兢的活着,一言一行,哪一天不是过得如履薄冰,可是如今竟然有人会坦言相告他会一直保护自己,就算只是为了这句话,他也愿意将自己的信任暂时交付。
  当半红半紫的火烧云布满西方的天空时,曹昂按照几天以来的惯例抱着曹铄骑着马慢慢走进了许昌城。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曹昂还是认定昨天自己搅了刘夫人的好事,因此他决定先把小胖子往自己的院子里放一放,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在母亲的院子里和父亲撞上然后又惹得刘夫人一脸哀怨,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因为嫌小胖子腿短跑得慢,曹昂直接将小胖子抱在怀里大步走进自己院子,然后——便撞见了站在庭中的曹操。
  彼时曹操站在庭中的两棵樟树下,仰头望着系在两树之间的藕色织锦吊床。
  曹昂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及思考为何曹操不在刘夫人或者其他姬妾那里而跑到自己院子里来,只是飞快想着怎么把面前的这一难关度过才好,要知道曹操是在自己家人身上见不得锦的。
  曹操这人说起来蛮奇怪的,他养的那些歌舞伎女们一个个衣锦着绣,而他的家人谁要是穿得华丽了些就等着被他喷吧!历史上曹植的妻子有一次穿得很华丽的登上高台想要向她的丈夫展示一下自己的美丽结果恰巧被曹操看到,那时候曹植还是很得曹操的欢心的,可是曹操依旧不顾自己儿子的面子将那她赐死了。倒霉的女人!
  曹昂倒不认为自己会像那个可怜的女人一样倒霉,但是一顿教训显然是跑不了的。说起来曹昂也蛮郁闷的。他自认为自己绝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只是一下子从物质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跑到贫瘠的三国时代,总得给他一个过渡让他慢慢习惯吧。
  曹操闻声转过头来,浓眉紧皱,两道不悦的目光直直看着曹昂怀中的小胖子,“昂儿,放他下来,我曹家的儿郎,坐立行走,都须由自主,岂可如妇人般假手他人?”
  曹铄闻言,立刻垮下小肩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挣扎着就要从曹昂怀里跳下去。
  曹昂顺着他的意思将他缓缓放在地上,曹铄立刻跪在地上向曹操认错,这是曹家的家风,不管如何,受了批评先向尊长认错。
  曹操也没有怎么为难他,说起来其实是自己在迁怒,大的翅膀硬了自己管不了了,难免对小的有几分怨气。所以教训了曹铄几句后便叫人将他送到刘夫人那里去了。
  曹铄走后,曹操心情平复了些,便开始教训曹昂,“古人以勤俭立业,奢侈败身,你如今事业略有小成便如此不知节制,日后如何能成大事?”
  曹昂深知此刻万万不能与曹操顶撞,于是低头乖乖的认了个错,深刻的反思并且痛心疾首的表示改过,然后问:“父亲这个时刻找昂儿可是有事吩咐?
  曹操一副恍然的样子,“为父明日便要赶赴下蔡与讨逆大军会和,昂儿可有话要带与赵张两位将军?”
  不就是想要我传话给他们要他们乖乖听你的话么,曹昂心内嘀咕,面上却无比郑重的道:“父亲曾教过儿子,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能因敌变化致胜者谓之神,孩儿一介凡夫不知战场细况岂敢妄语,一切但凭父亲做主罢了。”
  曹操捋须满意道:“甚好,如此你便安心在此陪你母亲养病吧。”
  曹昂恭敬的点头,“孩儿在此谨祝父亲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曹操志得意满的捋须而笑,“嗯,这两年你倒是读了些书,不过你那马叫什么流星?这名字不好,须知流星虽灿终究不过刹那,不若换个名字。”
  “如此还请父亲赐名。”这种无可无不可的小事依着他便也无妨。
  曹操对曹昂毫不犹豫就听了自己的态度很是满意,“就叫绝影吧。”
  曹昂闻语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知道历史上曹操的爱驹绝影是曹昂给的,这世自己早早跑出去独立了因此便一直没有献马,曹操的绝影也一直没有出现,便是宛城大战时自己让给曹操的也只不过是一匹普通的辽东白马罢了,原来曹操的绝影终究要着落到自己身上,莫非这就是历史不可逆的体现?
  曹昂抽搐着嘴角,“既是父亲赐名,孩儿愿将绝影献与父亲,愿它能在战场上助父亲一臂之力。”
  曹操闻言大喜,装模作样的推辞了几次后便收下了。
  曹昂送马送得痛快,只是翌日小胖子因为不见了流星而抱着他腿哇哇大哭的时候,他方才想起之前承诺小胖子的每日一溜没条件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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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水之上,一支船队乘风顺流而下,高大的船身,坚固的桅杆,随风张扬的帆,以及船上身材彪悍目光如电的水手,无一不显示这是一只实力雄厚的商队,那些想要打劫的水匪见状,想起最近关于柳城商队的传闻,纷纷闻风而避。开玩笑,柳城商队是肥羊没错,可是也要你有命吃才行呀!
  甲板上,赵兴一身不打眼的灰衣,抱臂站在舱门口,一双看似微阖的眼睛其实一直紧紧盯着船头的几个儒生。那可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对象!本来水镜先生都说了不要派人保护,主公拂不过他的面子,可是又不放心,于是他这常年走南闯北的柳城情报司“商人”便在年初接到了主公的命令,带上柳城最好的酒与幽州最好的华毡到汉中去交易蜀锦,“顺便”保护水镜先生管幼安一行人。
  赵兴很无奈,蜀锦不是主要是益州出产么,居然跑到汉中去交易,这也太假了吧!幸好水镜先生以及管幼安都是厚道人,不会为难他这种小人物,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
  要知道汉中虽然也生产蜀锦,可那是少量,而且质量跟益州出产的没法比。自从加入情报司的商部以后,赵兴养成了一个毛病,那就是对于从他手里经过的生意要求只赚不赔。赵兴本是平民出身,打小过惯了苦日子,所以对财帛特别敏感,如今拿自己上好的美酒华毡送上门去换那劣质蜀锦,张鲁倒是乐呵了,他肉疼啊!所以,现在,这一支船队的底舱里大半都还是之前带来的美酒华毡。
  这也是为什么水镜先生他们那么容易就答应与他一道行走的原因。
  这不,他们就在船头喝上了。
  水镜先生头戴逍遥巾,身着广袖大衫,一手摇着时下最流行的羽扇,一手提着酒壶,眯着醉眼,自斟自饮。管宁正拉着一个叫法正的年轻人对喝,旁边一白衣青年一手举杯一手扶栏对着两岸不断后退的青山吟哦不止。
  这些文人啊,不能喝酒就别喝啊,想起昨天管宁喝醉了拔剑猛砍舱门的行径,赵兴便头冒冷汗。抬头看见天边一只白鸽远远飞来,赵兴招手叫来附近的两个属下吩咐他们务必在那几人喝醉开始破坏船体之前将他们拉进船舱,然后摸出袖子里的鸽哨便迅速走向船尾。
  站在船尾,赵兴三长两短的吹响了鸽哨,不多时,洁白的信鸽盘旋着落在船尾的横木上。赵兴从鸽腿上取下装信的小竹筒,顺手往横木旁边的食盘里撒了些掺了碎沫肉干的麦子,这两年,中原越发乱了,中原的稻麦卖得比肉干还贵,因为肉可以从路边倒下的尸体上获得,稻麦地里却不能凭空长出,之前自己走陆路自长安进汉中,一路几乎不见人影,若不是那些荒废的城镇证明,自己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走错路了。
  叹息着,赵兴取出竹筒中的细绢,洁白的绢上仅书六字:“备已离开荆州。”
  赵兴拿着那片薄薄的素绢,又仔细查看了下绢背后附着的表示日期的特殊符号,只有情报人员才认得——其实就是阿拉伯数字,仔细思索片刻,赵兴返回船舱在原来的绢书上写了几个字,照旧将之塞进竹筒绑上鸽子腿,然后将业已吃饱喝足的鸽子向空中抛去。
  船头甲板上,醉眼朦胧的法正看到扑棱着自船尾飞起的白鸽,拉住管宁的手问道:“幼安公,那是何物?”
  管宁扫了一眼,放下手中的酒壶,曼声吟哦:
  “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法正坐在船板上,搔着头,不解道:“可是,有那么小的凤凰吗?”
  塞外的六月,天朗气清,阳光明媚,实在是极好的日子。
  大群的牧民跟在蹋顿行进的大军后面,这些牧民中有乌桓人,也有鲜卑人。经过一个春天的修养,去年寒冬受到的创伤已经平复。他们快活的坐在牛车上,或者聊天,或者放开喉咙嚎几嗓草原上的歌曲,这个队伍洋溢着一种快乐的气氛。
  能不快乐么?他们此行,是要跟着英勇的乌桓王蹋顿以及善战的柯比能大人前往富得流油的柳城劫掠那里的女人,财富。所有的战事都有前面的战士打头,他们只管在后面捡起那些不要的牛羊,绢帛,还有白嫩嫩的女人。一路行来,他们已经劫掠了不少小城镇,那都是来自的各地商人在草原边缘建立的与胡人做交易的商埠。虽然没有多少牛羊女人,但是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捡到了足以让许多中原汉人眼红的财富,大量精美的华毡,玉器,等等。虽然这些收获对于普通牧人来说不可谓不丰富,可是却没有人起过就此回去的念头。
  因为前方就是柳城啊!那里有吃不完的稻米麦子,有喝不完的美酒,还有来自各地的商人们带来的各种奇珍。虽然那里也有善战的勇士,可是,从来没有人能挡住英勇善战的乌桓战士——去年那是例外,因为战事被狡猾的汉人拖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他们的马匹都生了病,汉人又坏心的联合柯比能在后面攻打他们,他们才会不得不退兵呐。更何况,今年他们乌桓人与鲜卑人一起,鲜卑人虽说人坏了一点,可是打起仗来可是一点不含糊,柳城里那些连马都不会骑的只会依仗着高墙厚壁的汉人能挡得住他们么?
  这些憨厚的牧民们只要一进入汉人的地界,就会变成如狼似虎的强盗,大汉于他们不过是另一方牧场罢了。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缺衣少粮时不要慌,问大汉要就好了。如果他们不给,抢就好了。反正汉人从来不知道反抗,汉人的官府也从来都不管。
  虽说去年的抢劫失败了,可是他们心中的想法依旧不变。因为历史上也曾有过汉人反抗的,可是最后不都是失败了么,只要他们的战士一到,然后再向汉人官府施一些压,汉人中的官员就会主动地将那些反对他们的汉人交出来任剐任杀。
  十四岁的哈桑快活的坐在牛车上唱着歌儿,他因为还未满十五岁大王不让他参战,所以他赶着牛车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捡他们的战利品。
  哈桑的旁边是一个老头,龇着一口发黄的老牙,乐呵呵的道:“哈桑,马上就要到柳城了,到时候你可不要看花了眼噢。”
  哈桑不服气的反驳:“巴赛大叔,你到时候别尽抓女奴,小心大婶儿生气又拿马鞭追着你打。”
  “她才不敢,哈哈——”巴赛有些尴尬的干笑,逗得旁边的一群人都哈哈大笑。
  昌平毕竟只是一个为了保护柳城才建的卫城,实在大不到哪里去。幸好当初建城的时候就是针对胡人的骑兵建的,三米高的城墙倒是建的扎扎实实,基本上,只是城头还有人,城下的人就别想进城。
  邓英去年乌桓进攻的时候杀了一个千夫长,立了一个小功。于是被提拔了一等成为偏将,负责昌平防务。
  此刻,邓英便站在城头,直面着敌人的挑衅。
  城下,一个乌桓人骑着马在下面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正在叫骂,言语难听之极,站在城头的士兵无不气得面皮发紫,头上冒烟。邓英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屯长受不住了,道:“大人,请让我下去迎战。”
  邓英狠狠瞪他一眼,“沮先生不是说过吗,不准出战!”
  那年轻的屯长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他那般辱骂我等汉人,侮辱主公,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主公被人这般侮辱,我等作为臣下的岂可坐视不理?”
  邓英一脚踹到那愣头青身上,真是的,读过两年书了不起啊,到他面前来卖弄!“你哪只眼看到主公被侮辱了?”
  那年轻的屯长呐呐:“主公被骂了。”
  邓英冷哼一声,“主公现下在扬州讨伐叛逆,谁敢骂他?”
  年轻屯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辩驳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邓英见状满意的挥挥手,道:“不过敢在昌平前乱吠,也不可轻饶了。”周围的士兵闻言顿时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邓英正了正脸色,压下心中的忧虑,道:“等抵住了敌人的这一轮进攻再说。”
  下午,敌军发起了第一轮进攻。三米并不是什么很高的高度,只要在下面垫些障碍物便可以足够攀援上来了。
  只是邓英他们却也不会就这么让他们接近城墙。乌桓虽然多年与汉人交易并且学习汉人的技术,只是既没有铁矿有没有极少定居的他们实在造不出精良的弓箭,而且自从曹昂入主幽州后开始极力限制与少数民族的铁器交易,尤其是年初辽东铁矿落到曹昂手里,除了铁锅等最基本的日用工具外,其他的任何铁器基本上都被曹昂禁止流入草原。是以东胡的战力锐减,都快要在草原上站不住脚了,这也是为什么鲜卑乌桓如此仇敌都能联合起来的原因,实在是曹昂这招太狠了。
  因为没有箭支极少,胡骑轻易不开弓,所以距昌平城墙六百尺以内的距离起他们只能靠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冲过城头守军的箭雨。闯不闯得过,全凭运气。
  当天下午,城头守军凭借着手中利器,硬是阻住了前仆后继的胡骑,造出了一段六百尺的只有死尸的真空距离。
  天黑之后,除了部分要站岗守夜的士兵,其余的士兵明显都很兴奋,威名远扬的乌桓骑兵也不过如此尔。
  邓英却没有他们那么乐观,今天下午一战,表面上看是他们占了上风,实际上敌军并没有损失多少人马,倒是己方为对方所牵引耗费了大量箭支。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的箭支就会耗光,到时候将不得不与胡人进行肉搏。整个昌平不过三千人马,自己能支撑到郭大人回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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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彤彤的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殷红的光线照着草地上的露珠,折射出一种美丽的色彩。上谷乌桓人居住的地方开始慢慢的闹腾起来。牧人们驱使着狗儿放牧牛羊,女人们也开始劳作,家里没有男人的也开始放牧,有男人的则守在家里找看孩子编制毡子同时准备饭食,年幼的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在距离帐篷不远的草地上玩耍。
  在远处放牧的老牧人最先感觉到地下隐隐传来的震动,经验丰富的老牧人迅速跑到附近的小丘上极目远眺,然后看到了远处飞扬的尘土。
  没有一丝犹豫,老牧人立马扔下还在原地吃草的羊群,飞速向帐篷区跑去,边跑边喊:“鲜卑来袭了!”乌桓与鲜卑常年交战,因此只要有敌来袭,十有八九是鲜卑,因此老牧人想当然的认为是鲜卑中的某个不长眼的部落想要趁他们大王外出时劫掠他们。
  利格是蹋顿安排的留守主将,手下冲进来告诉他有人袭营时他正在给爱马洗澡,听完报讯,立刻翻身上马,拿出号角命令战士在帐篷外围集合准备战斗。
  待他冲到外面,发现敌军已经冲到了近前,根本就没有时间给他列阵迎敌,战士们只来得及拿着兵器上得马来,敌军已经冲到了面前。而且,敌军也不是什么鲜卑人,而是汉人,装备精良的汉人骑兵,看样子,接近一万人。
  利格心中哀叹,这样子怎么可能取胜!
  尽管如此,利格还是持着兵器冲了上去。在乌桓人的心中是没有后退这两个字的,既然注定失败,那么就杀几个敌人陪葬吧。
  汉人骑兵不断涌上,如同潮水般连绵不绝,乌桓战士很快被冲散,利格早已被与其他族人隔绝开来,对方人数占优,通常是几个打一个,利格自己亦在人群的包围下极力冲杀,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疲乏之下难免分神,然后便觉得脖子一凉,空气大量的涌入身体,有什么自喉咙喷出,染红了眼前的世界,意识的最后,他恍恍惚惚的想着,怎么汉人的骑兵杀到这里来了,大王他们失败了么?
  不远处的小丘上,郭嘉鲁楚并肩而立,注视着下方的战场,他们的周围,二十来个身体彪悍的汉子骑在马上围成一圈保护着他们。下方的战场厮杀部分已经结束,基本上下面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听着下方传来的女人小孩的哭叫声,似是兵器砍入人体的沉闷的声响以及羊咩牛叫马嘶,各种各样的声响混在一起,使得看惯生死的鲁楚也不禁露出不忍的神色来。
  郭嘉淡淡的瞥他一眼,道:“不忍了?”
  鲁楚面露苦笑,“虽知乌桓曾掳我汉人财物无数,亦曾在边境杀人无数,然则这些妇人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郭嘉淡淡道:“那些被掳走的汉人亦是无辜的。”
  鲁楚不再说话,郭嘉又道:“平了此间事,料来边境能得几年太平。”
  鲁楚闻言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嗯,到那时,鲜卑羌氐都对主公称臣,边境的汉人必不会再受胡人劫掠之苦,说不定还可以将草原上的汉人奴隶弄回来,那样我们柳城的人口就大大增加了。”
  郭嘉看着身旁这个还是有几分稚嫩的青年将军,唇畔不由带出几丝笑意,心说到底是年轻人,心思还单纯,也不想想那些胡人贵族会那么容易放人么。还是他家慕青好,行事老道,手段干练,文武双全,身材也很好。郭嘉轻轻叹口气,他有些想念曹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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