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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露宿

书籍名:《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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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见你穿白衣。”郑枰钧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便道,“不过性格还是那么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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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白天穿白衣,黑夜穿黑衣。”说罢,不顾郑枰钧抗议的脸色,一下子坐到安置了室内唯一一张床上。
“算了,看你换了衣服的样子,刚才我与刘辰庚谈话时你洗过澡了吧。”
“枰钧,你也太不厚道了,冰天雪地让我怎么洗?”颜承旧双手一摊,又指指房梁上道,“我只是把黑色罩袍脱了,挂在房梁上呢,要不你自己穿黑衣蹲雪地里去,看这帮东齐羔子兵们不把你乱棍打飞才怪。”
“你,哎……”郑枰钧恼恨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挂个死人头,又走了这么多天。身上又脏又臭,也敢坐我床上!”
颜承旧闻言一怔,便举起手来往自己腋下嗅了两下。他身上其实并无味道,因为曾经是杀手的关系,他已经习惯于不时运功驱散身上附着的任何气味,所以此时自然没有任何异味。确定了这一点后,他才抬头不解道:“没味道啊。再说,有时间关心我身上的味道,不如谈谈刘辰庚的反应。”
郑枰钧听他转换了话题,于是也正色道:“他是让我留下来了,毕竟南楚方面的情报他们知之甚少。不过你呢?那个胆敢看上我的淫魔处理得怎样了?”
“四师父现在正追着他呢,我现在暂时是没事。”
“要不你就一直留下算了。毕竟我善商而你善战。战场上千变万化,你随时给一些建议,再由我去向刘辰庚建言,也好配合若影那边的行动。”
颜承旧思忖了片刻道:“也好。若影既然已经把东齐方面的事情交与你我二人,我也有一分责任在内。”
“要不我呆会儿就带你去见刘辰庚,就说是群竹山庄的信使?”
“不必,我要不时去若影那边探视一下。让刘辰庚知道我的存在,就不方便随时进出了。”
“也好,反正生意方面有老朱和十老人照顾着。”点头认可之后,郑枰钧也在好友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时无话。
静默片晌,颜承旧用肩膀顶了顶身旁的好友,问道,“你觉得那个刘辰庚,呃,是个怎么样的人。”
“若说是作为一宫之主,或是作为七皇子,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怎么说?”
“遇人则不动声色,遇事则当机立断,若是乱世,会是不世枭雄。”
颜承旧一挑眉,道:“听你这么说,是很可惜自己没能在他手下做事?”
“怎么可能!”郑枰钧畅笑着敲了好友脑袋一记,道,“刘辰庚是好,但这就能让我甘于在他下面惟命是从?难道你不觉得比起被他掌控命运前途,还是更喜欢若影对我们的全心信任吗?”
郑枰钧想也不想地便说出了这番话。其实早在认识梅若影时,他就注意到了。梅若影对于朋友的选择十分谨慎,可一旦结交,便是全心信任。
颜承旧默然点头,想起那个远在南楚分别两地的青年。
郑枰钧对感情之事也算是个过来人,见好友若有所思,心有所感,于是轻拍好友的肩膀笑道:“别儿女情长了,反正你也可以随时过去看若影啊。”
他原本是好心劝解,想不到好友安静了还不到一柱香时分,脸上就渐渐浮现出黄鼠狼般的笑容,跟着便缓缓腻声对他道:“枰钧!这几日我是要呆你身边的了,身为至交好友,你总不会忍心看我一直睡房梁吧。”
郑枰钧正奇怪好友脸上表情变幻,听他如此开口,便知道好友心中打的黄鼠狼算盘,一把把对方推到地上骂道:“休想!除非把自己里外清洗干净,否则别上本公子高卧!”
“枰钧,话不能这么说……每日抵足夜谈,不正是朋友间应当做的事吗!”
“喂!警告你!你别上去!……好小子,竟敢真窝我床上?看我不把你踢得你断子绝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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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湘郡属地密林]
夜如漆,有人未眠。
密林间一丛旅人点起的篝火燃着。火里丢了竹枝,发出一连串不绝于耳的噼啪声,在林间空响回荡,驱散徘徊于四近的野兽。
梅若影擦了一下额上渗出的汗珠,自地上站起。
他月前与军队派来的两名士兵一同离开宁城,前往军营服役。一路步行而来,原本并没什么阻碍。不想昨日经过一片山坳时,同行的那两名兵士误饮了山间死水,一下子上吐下泻。两人偏偏徒逞匹夫之勇,死撑硬撑挨到这片林子时,已经高烧不止,再无法前进。
看向好不容易完成的庇身所,吁了一口长气。
眼前的篝火旁,正是一株被齐腰截断的枞木。枞木一端还连在树桩上,另一端的树冠则斜斜搭在地面。他刚才耗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用细藤编入了搭在地上的树枝上,便成了一个简易的防风帐篷。
篝火在枞木帐篷敞开的三角口前燃着,一个三脚架吊起的小锅搭在火上,火中的竹节依旧发出噼啪乱炸的声音,却打扰不到篷里人的昏睡。
梅若影对帐篷里无奈地抱怨道:“逞什么能,最后麻烦的还不是我。”一边说着,一边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发丝,倚着半人高的树桩坐了下来。
这种茎干笔直的针叶乔木是有名的耐寒植物,想不到竟然在南楚的阔叶林里也有生长。看着对面的针叶细枝光影摇晃,百无聊赖下想起了尚在前世时与同学一起度过的圣诞节。有时候,一些大商场里会立起张灯结彩的圣诞树。他一直认为枞木做的圣诞树是最漂亮的,却也常常为这些挺直的树木惋惜。不知其他人们在圣诞树下欢笑嬉戏时,有没有想过树林里从此又少了一棵漂亮的针叶木呢。不过今日为了搭建庇身所,也只好牺牲这棵茎干只碗口大的小枞了。
树冠编成的背风处里传来一阵短促的喘息,有一人自昏睡中醒了过来。梅若影站起身来,走到帐篷口前蹲下,向里面张望进去,轻声问道:“醒了?”
“唔……”里面一名士兵哑声应了一下,又半昏沉地哼了一字,“水……”
“你等一下。”说完便转身自地上拾起一柄刀鞘,从火上撩下正烧着的小锅。锅中的水烧得正热,腾腾地冒起白雾,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歪头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拿起在一旁放置已有一段时间的大碗。
在避风挡雨的树蓬里躺了一阵,李大牛舒服了些许。他这次与同伍的战友押着参军青年到军营报到,尚在半路就因为病体难支而停滞,心里已经深感窝囊。听被他们押着的青年蹲在外边的火旁叹气,头脑虽然昏沉,终于还是愧疚地哑声说道:“这次真是连累你了。”
“也没什么连累。只是这片林子药草不多,我又没有带现成药物。恐怕你们要耽搁两日才能好全了。”梅若影一边说着,一边将热水倒入碗中。那其中盛着已经研碎的百里香叶和车前草。
百里香是一种天然抗菌剂,车前则能止腹治泻,已经他在这片林子里能找到的最对症的药了。
摇晃了一阵,药水泛出澄澈的青绿色,也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梅若影回到树冠旁,里面空隙太小,睡了两个病号已经显得狭小,他也挤不进去。将大碗送了进去,问道:“有力气喝水吗?”
梅若影刚想坐回去,就听里面的人问道:“这是……什么水?”
想起这牛壮的大汉日前还老仗着自己体格粗壮,饮食生冷不计,这一场大病里终于学会了谨慎小心,若影笑道:“放心,是竹节里贮的清水,如果喝不完,顺便喂半碗给你旁边那位。”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慢慢喝水的动静,青年坐回树桩前用枯叶垫起的地席上。他们一行三人其时已经离多雨阴湿的宁城有了些距离,虽已经进入初春,却因日益北上,气温反而日趋下降。好在虽然下霜,空气里也干燥了许多。
帐篷里面窸窣一阵响动,原来是李大牛自己喝够,转而叫醒同伴饮水喝药了。百无聊赖下,梅若影自颈间扯出一段绳子,将绳子末端的一根小指大小的口哨含在唇中慢悠悠吹了起来。气流悠缓,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当时雷鸣带人来押他,象郡征召的新兵早已开拔奔赴大营了。而岭南本就是瘴气多发。目下这两名士兵显然常年居住在岭北,并不了解在岭南行走须要注意的事项。他们来时是一个大队同来,还有队里人打点照顾,如今回去却是分散着带人去。他原本可以照应得来,不想这两人脾气牛韧。昨日他去采摘野菜,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这两人就找了一处水洼喝了不干净的水。现在看来,大概又要再耽搁上两三日了。
恐怕到营地时,他已经比常人要晚上许多时间。如此一来,到了军医房时终究是要引人注目惹人非议的了,这可与他当初预计的不符。
真庆幸南楚不像他前世的秦朝——农工迟到戍守者按令当斩,否则他岂不要考虑一下效仿陈胜吴广揭竿起义……
为自己的无厘头想法笑了出来,看看小锅里的沸水已不剩多少了,梅若影从身边捡起下午时砍来的一段竹枝,没节都破了个小口,里面贮的水就流进了小锅里。
将锅子挂了回去,
竹子中空有节是常识,可是竹节中会贮着水就是他原本不知的了。他本就是一只现代城市里的懒虫,只有在少年时期学认药时才实地采摘,离家独居后用药多是去药店购买现成。竹子如此好认,所以根本没有亲手砍折过。也因此,他对于竹中取水这一节并不知晓。
于是想到最近越来越显得童心未泯的颜承旧。为了奔波新成立的山庄事宜,有时会与他一同行走山林,这些琐碎杂事就是当时学到的。
那位当时刚自杀手业金盆洗手的同志比如今稳重多了。虽是包办了一应露宿问题,却都是一言不发默默而为。找不到干净的水源时,他便娴熟地抓着竹子一根根摇晃。若是听到咕咚直响,便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砍了下来。
越是老龄的竹中水就越多,干净清洁可直接饮用,味道也清新甘甜。若不是要照顾两位病患,梅若影也懒得煮沸。
正这时,风声不绝的密林中,似乎传来隐约不可闻的声音。
这是一片静谧得森冷的密林。
即使在冬日,层层叠叠的树也没落尽树叶。尤其在夜间,盘结虬曲的粗枝暗影在篝火的摇摆下显得越发张牙舞爪。竹节在火里烧着,紧密相贴的纤维一线一线地爆开,发出迂回折返的连串响声。鸟兽的啼鸣虽有,风过枝梢的声响虽不绝,却更令夜幕阴影下的林子显得空旷幽深。
有什么正安静地划过空气,顺着冷风的曲线,迅速地向这里靠过来了……
放下空中的短哨,青年持起一柄刀鞘站起身来,被火光映亮的双目直视幽深黑暗的枝杈灌木间。
不愧是洪三叔驯养出来的猛禽。若非他在外时长期保持的警觉和由此锻炼出来的耳力,也不会发觉这熟悉的顺着流线轻微振翼声。(还记得颜承旧断了一臂的四师父洪炎吗?洪三叔是三师父洪凌,因饕餮公子之事而双腿残废的那个。)
仿佛幽灵般,生活于黑暗世界的飞禽悄无声息从黑暗的空隙间滑翔而过。相对于那羽翼拂动的声音,帐篷里传出的均匀和缓的呼吸反而响若宏雷。
青年移了一步,停在了帐篷中人目不能及的角度,将刀鞘横于肩侧,手上一沉,一只浑身黑褐的褐嘴枭便平稳地抓落在横起的鞘上。
虽然梅若影已经换了一个平凡面孔,但挂于胸前的短哨却是给它认熟的,于是那只极认生的枭又挪了两步,神态亲密地靠了过来。
任它锋利的爪子抓上肩膀,梅若影从它足上的小筒中取出一卷帛卷,展开迅速地浏览了起来。帛卷上写的是拼音字母,只有山庄里几个掌事的才会使用。译读了一下,首先看到的便是饕餮公子与颜承旧师徒经历了一番对抗,后来被洪炎追得逃回南楚,大概是欲寻求司徒氏的庇护。而颜承旧当下便留在东齐军营里照应郑枰钧。
看毕,丢入火中烧了。思忖了一下,又从自己腰囊中取出炭笔和纸条,写完回书后塞了回去。
喂褐嘴枭饮了些水,振臂一抖,猛禽便离了他肩膀,舒展宽翼,悄无声息地滑入深暗的夜幕中。
梅若影再度坐回地上。地上虽铺了一些枯叶,旁边也燃了火。可才离开那么一会儿,便又被冷风拂凉了。
抱着双膝靠近火源取暖,思绪有些朦胧。越是远隔两地,越是想起一双暖热坚实的臂膀。若是有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在,今夜当不会这么形单影只地寒冻清冷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青年陡然惊醒。
不由自嘲地摇头叹气。
才安逸了短短的数日时间,怎么会被这种奇怪的念头缠上呢。居安而不思危,实在不该。
算算时间,也大概将近凌晨了。想起明日还有得忙的,青年将取完水的新鲜竹子伸入火中,靠在断裂的枞木桩上打坐休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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