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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籍名:《小丑之城》    作者:金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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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算怄多久?”等电梯的时候邵静安问了一句。
  正逢上班高峰期,电梯前面熙熙攘攘的人头,飘出来的无非都是些吃了没,吃了什么的场面话,突然知名主持人邵静安无比严肃地冒出来这么句话,大家立刻闭嘴,然后伸长耳朵开始听男方的回答。
  张鹏生看看手表:“至少到十点。”
  邵静安便不说话,继续喝手上那杯咖啡,直到手机响起。她接起,短暂几句便收线。
  “是不是时达?”
  “现在还不到十点。”
  “你别老和他混在一起。”电梯门开了,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想听八卦但又怕迟到的状态。
  “小袁,帮我请个假。”邵静安点点旁边的一个文员,“我要到青要山去一趟。”
  “可是下午有录影……”
  “我十点前就回来。”

  到了青要山格陵监狱的时候,时达终于没有驾那辆倒霉的出租车,站在界墙外鬼鬼祟祟。
  “邵小姐!”时达赶紧招手,“东西带来了没有。”
  “不是约了星期一。”邵静安从手袋中拿出一张照片给他。
  “那是烟幕弹。”时达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星期一肯定看不到,因为你会告诉张鹏生,张鹏生就会告诉张鲲生,哦对了,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那个两次把我拦下的兵痞就是张鹏生的大哥。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采访陈红旗。哈哈,他们肯定想不到我有这一招。”
  邵静安头一次发现时达精明到超乎想象,突然间汗毛直竖:“那我们在这里等谁?”
  她马上就知道了答案,界墙上的一扇小铁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面色不太好的狱警。
  “时达,”他招招手,时达立刻迎上去,“那家伙今天早上被送进三院了。”
  “什么意思?”
  “不要问了,”狱警面有难色,“时达,就当你不走运,再见。”
  “好吧,”时达把照片递给他,“邵小姐,我们走了。”
  就这样走了?邵静安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被时达使了个眼色。
  “喂,等等。”狱警在他们身后喊了一声。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时达立刻转身:“什么?”
  他想了想,又抬头看看铁藜上架着的监视器,对两个人做了个手势:“去别的地方谈。”
  邵静安终于还是错过了下午的录影;所有人遍寻她不着,全来找张鹏生:“你知道邵姐去哪里了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要因为你们两个闹别扭就影响工作……”
  看来他已经正式从邵静安的小跟班上升为小白脸,虽然薪水不见长,但未来还有无限发展空间;于是他忍气吞声一一抱拳和诸位打太极:“我不知道。”“哎呀,她也要自己的空间嘛。”“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等她回来我好好和她说。”
  没想到邵静安回到电视台一头就栽进他的剪辑室,当时张鹏生正在剪带子,满墙的鬼屋片断然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张鹏生。”
  “干吗?”
  “周末诶,”邵静安指指桌上的饭盒,“吃这个。”
  “有个片子今天要赶出来。”
  “你干嘛要这么拼命。”
  “不然你替我付房租。”
  邵静安坐在他身边无声无息地冷笑。
  “张鹏生,我在想,为什么时达的新闻刊出了,你最生气的不是他,而是我。”
  “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本来以时达的逻辑,他的报导根本不会对朴议员产生任何威胁;她可以避重就轻,说自己的女儿根本不是神经病,还可以出示医院证明;但是在我的联想下,却接近了事实,所以你慌了,你怕一个被隐藏了十年的真相被揭穿,对不对?”
  “张鹏生,你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北京上午召开的会议,你中午就知道内容;时达要采访陈红旗,当晚陈红旗就被围殴到脾脏破裂送入医院;数次为难时达的张鲲生少校是张鲲鹏副区长的大公子,那你呢?”
  “那我当然是他的小儿子。”张鹏生很轻松地做出这句结论,“怎么办,这下换你变成灰姑娘。”
  “朴桂兰不是因为性命受到威胁而把女儿送走;是因为她的女儿被侵犯了,而她不希望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我十年前就知道,不用你来加强记忆。”
  “这不是结局;她因为恨所以推动了整个议案施行的进程,那个侵犯朴璧希的男人,就是新议案的第一个受刑者陈红旗。”
  “嘿!邵静安,你有些精神失控。”
  “我只想知道法律是不是成为了私人的利器。这是民主社会所不能容许的特权!”
  “所以你要和那个叫时达的家伙合作,接近狱警,从他口中套出内幕?”
  “对,当年在法庭上陈红旗什么也没说,指望着能减刑,结果还是被判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啊,张鹏生!旧议案中猥亵罪的上限是十年,翻了一倍都不止!”
  “你现在是不是同情这个人渣?”
  “不,但我倾向于他应当受他应得的惩罚,不多也不少!”
  “你不是Justitia,你根本不知道如何量刑才是正确!”
  “但这也不是朴桂兰的强项!这件事情只让我看见了朴璧希作为格陵公民的特权,那么将来会不会还有第二个朴璧希,第三个朴璧希?到最后,所有的律法都用来保护你们这些所谓的上层建筑?”
  张鹏生连眼睛里的血丝都悲哀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他的居民证,啪地一声甩在桌上。
  “邵静安,你看清楚了,我甚至不是格陵的公民。所以你大可不必有被害妄想症,小宪法永远会保护大多数市民的利益,朴璧希的身分是受害者,仅此而已。”
  他不是格陵的公民。

  一九九五年,即张鹏生出生的那一年,格陵城通过臭名昭著的“乙等法案”,主要内容为非独生子女的夫妇仅有第一个孩子享有格陵居民权,第二个以及以后的孩子不得享受与格陵公民同等的权利,没有永久居留权,要自行申请护照,交着比别人多一倍的税,却没有社会福利。此举目的是为了解决格陵能源消耗和人口增长比例失衡问题,但也受到了国际人权组织的非议,二零零五年,格陵城在长达三年的会议讨论之后,增订了法案内容,规定对格陵城作出杰出贡献者,可以申请格陵永久居留权。
  “张鹏生?”屏幕已经全部黑了,寂静中的邵静安唤他的名字。
  他没有听见,抑或不想回答,但他还站在原地,清清楚楚地看着他们之间的死结。
  “张鹏生?”她语调轻柔,“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吗?”
  平岛。夜。
  人鱼馆这枚巨大的银色贝壳至今一直紧紧关闭;虽说只有能征服深海美人鱼的歌者才有资格在这里登台,但谁都知道,它关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四年前音乐大赛上的事故。
  恐怕记忆中的华丽音符永远都不会再现,但初零还是带着朴璧希来到这里。沿着雕刻在外墙上的台阶来到馆顶,楔型的避风港设计,屏蔽了大部分的海浪声和海风声。
  “这里是个小型模型,”初零站在避风港中央,“人鱼馆内的舞台也沿用了这种设计,所以在表演的时候既不会受到天气的干扰,又可以自然地融合整个环境。”
  “我知道,这是建筑家童梧的杰作。”她记得,“我曾经来过这里,那个时候老师一直在讲人鱼馆的设计是多么的鬼斧神工。”
  “还会说到童梧先生是多么的力求臻境,为了得到最完美的音质体现,不惜将已经完成一半的人鱼馆炸掉重建。”

  “他还亲自潜入海底计算海波的频率,”朴璧希奇道,“……是陈文喜老师吗?”
  温柔的笑在他嘴边荡漾开:“原来你也曾经是顷优的学生。”
  不给朴璧希回想往事的机会,他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铁门,他开了门,整个人鱼馆的秘密都呈现在朴璧希面前。
  巨大的环形座位群簇拥着珍珠般闪着光泽的巨大舞台,而她和初零正在这舞台的上方。
  “准备好了吗?”初零按了几个钮,“我们要降落了。”
  升降台以几乎发觉不到的声音摩擦着控制杆,缓缓下落。恍惚间,朴璧希觉得自己远离了天地,飘飘然于半空中。
  现在他们是站在舞台中央了,不知道童梧先生利用了什么光学原理,屋顶上反射的隐隐月光,竟使他们好像站在深蓝色的天穹下,甚至能感受到一望无垠的银色沙滩在脚下铺开。
  “太美了。”朴璧希喃喃自语,贪婪地望着这一切,她或许再没有机会体会万众瞩目,但她身边有应该站在最高处让所有人聆听的声音。
  每一步都好像有细细的银沙陷在趾缝里,她走到舞台一侧的钢琴旁,掀开琴盖。
  “陈嘉初,来演奏吧。”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脱去了所有的枷锁,明亮而欣喜,一如当年。
  只有天籁才配得上这仙境,无论是初零的琴声,还是她的请求,都不能亵渎。
  他的手指触到黑白琴键上,随意地敲了几个音符试音:“弹一首曾经出现过的曲子吧;否则我不确定是否会衬得起这里。”
  《双华》的旋律响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满足地叹息着,时急时缓的节拍,他的十指和钢琴谈着一场心灵相通的恋爱。
  那他和她呢?这样算什么?
  朴璧希成年之后和异性的接触太少,她天真地以为,这样弹着钢琴,只有两个人,就是恋人关系了吧。

  既然是恋人,那怎么可以有隐瞒。
  “我听过这首歌,”一曲完毕,朴璧希闭着眼睛,打了个旋儿,这是她表达快乐的方式,“季鱼,常歌,常歌,季鱼,为什么最后非要走掉一个。”
  初零并不知道她和季鱼的关系,只当她听说过这条新闻,便微笑道:“你不会了解。”
  “为什么?难道你了解?”她并不排斥同性爱情,所以有些不悦。
  “对。我了解。”他的话语淹没在一阵欢快的急弹中,朴璧希便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他这首曲子弹得不如《双华》,短暂的欢快在长长的滑音里挣扎,初零用技巧补充了不足,而朴璧希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
  初零无视滴在琴键上的泪水,不间歇地弹下去,抓住每一个悄悄溜走的音符,一直追赶着,追赶着,脚步时而欢快如同在冰上旋转,时而凝滞如同在林间穿梭,但最终还是全部消散在云间风里,渺无踪迹。
  他弹到一半嘎然而止:“啊,我不会弹了。”
  “这首歌叫什么?”
  “完成之后,我会叫它《小丑之城》。”初零擦去琴键上的泪水,“或者你会有更好的提议。”
  小丑之城。
  朴璧希的格陵城。
  “陈嘉初,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么不快乐,是为什么?”
  熟悉的痛感再次袭来,但他突然可以微笑回答:“因为我和某人分手了。”
  某人?
  不管她是谁,他们分手了。
  好吧,换你问我了,只要你问我,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她心里这样渴望着,已经准备好回答,但是初零没有问,他只是关上了琴盖,牵着朴璧希的手重新回到馆顶。
  “明天你什么时候回城?”她问着,突然沙滩上传来越野车的轰鸣声,强劲的灯柱朝这边照来。
  跑过来的是黄机要,车上还坐着一个人。

  “为什么到处跑?”黄机要气急败坏,声音也很尖锐,“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朴璧希歉道,“我马上回家。”
  黄机要顿时张口结舌。这个表示歉意的是朴璧希吗?
  “那么……那么走吧。”
  满天星光下,朴璧希对初零挥挥手:“明天见。”
  笑容从心底满满地溢出来,明天见,还有后天,大后天,每天都会有一个叫初零的人在她的世界里,多美妙。
  上了车,朴璧希毫不意外地发现母亲在等她。
  “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和那个人?”
  “他叫陈嘉初。”
  “那你叫什么?”
  车里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他不知道我是谁。”朴璧希大声地想要驱走心底的一丝惊慌,“他不在乎我是谁。”
  “是吗?”黑暗中,女儿看不见母亲悲哀的眼神,“绿宝,你得离开格陵城。”
  “为什么?”
  “有记者在追查十年前发生的事情。”黄机要插嘴道,“议员的处境很尴尬。”
  “为什么要调查我?”朴璧希又气又慌,“我不要接受采访,我不要。”
  “所以才让你离开。”朴桂兰斩钉截铁地回答,“消失个一两年,一切就会回到正常。”
  朴璧希没有回答,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母亲。十年来她从未做过如此亲昵的动作,朴桂兰的身体僵住了,但最终还是抚了抚女儿的头发。
  “绿宝,原谅妈妈。”
  她哀求。
  事情发生后,她曾经对女儿破口大骂,骂她是个蠢货,居然跟着陌生人走。
  当时绿宝哭着说,我很怕他……
  她立刻吼回去,害怕他你还和他走?
  气头上她无法深想,慢慢才明白——虽然害怕,但那也是她造的孽。如果她没有带着绿宝去其华路探访,如果她没有让绿宝在那些人面前唱歌跳舞,如果那个混蛋要抱抱绿宝的时候她阻止了——就算这一切无可挽回,如果她没有在议会上耽搁太久的时间,如果那天她按时去接绿宝下学……
  格陵城的父母都会教导自己的孩子怎样保护自己,但她什么也没说过,她只说过,你要有礼貌,要有教养,因为你是格陵城的绿光……
  当道歉变得毫无力量,互相折磨就变成了母女之间沟通的唯一方式。
  “好。”朴璧希紧紧地抱着妈妈,心酸地发现她比上一次拥抱瘦了好多,“但是你要给我买很多好看的衣服,很多好看的鞋子,我还要去上学,去见小璃子……”
  “为了能让你不被打扰地生活,已经花了好多钱。”黄机要插嘴,他吸着鼻子,努力使声音变得正常,“议员真的很清廉诶。”
  “那我去找工作。”
  “开什么玩笑。”

  “我说真的!我会变魔术,会滑冰,会扎气球,会很多小丑技能,我可以在游乐园,大卖场,百货公司工作……”
  她兴致勃勃地描述着,太久没有见过她这么朝气的一面,朴桂兰宠溺地望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
  可惜……偏偏却是那个叫陈嘉初的少年改变了她。
  “你看,我养活自己肯定没有问题,妈妈,把人鱼岛的房子卖掉吧。反正我也不住了。”
  “那就这样决定,现在我们立刻坐船回格陵,然后你和黄机要去澄丽住下,最迟下个星期五我送你去美因茨。”
  “美因茨?”全球唯一的一所小丑学校就在美因茨啊。莫非……
  “这段期间你不要到处乱跑,除非我亲自和你联系,不要和任何人接触。”她细细地讲着计划,这个计划完全把陈嘉初排除在外,她就是要看看绿宝的反应。
  果然她迟疑了;垂着头不说话。为何事情会在短短三天内失控至此?
  “如果你想……”
  “不。”朴璧希坚定地摇摇头,“这也会给他带来困扰,不是吗。”
  “绿宝。”她唤着女儿的名字,疼爱地揽过来,“绿宝。”
  不管要让她付出多大的代价,她一定不会再让人伤害她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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