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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父兄 ...

书籍名:《素手窃国》    作者:弦断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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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瓘站在长江南岸,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江水。即使隔着浩浩汤汤的大江,他几乎无法看到对岸,可他依旧静静地伫立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原本一碧如洗的蓝天,渐渐被乌云所遮掩,天色一点点暗了。风中的湿气越来越重,到后来,开始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将他身上的衣甲淋湿了。他没有回去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似乎对渡江远去的那个人,依依不舍。
  
  一个身形单薄,却个子高挑的少年,举着一柄油纸伞,悄然走到他近前,为他遮雨。
  
  烟雨蒙蒙,江天一色,如此景致,只能让人徒增伤感。两人默默地站了许久,少年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
  
  “你知道我的心事?”孝瓘转头,瞥了他一眼。
  
  尉相愿是个少年老成,很有独立见解的人,六年前在黄河边上被赵源相中带去京城,做了孝瓘的伴读,之后又和他一起从军,一起出征。虽比他小了三岁,却是他关系不错的伙伴,外加得力下属。因此对于他和赵源之间的事情,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至尊应该很希望您也一道回去的,您为何不遂了至尊的心愿,让他高兴高兴呢?”
  
  尉相愿用一双极有洞察力的眼睛,望着孝瓘,似乎有所期望。
  
  他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我和伯父的恩怨,你也知道。”
  
  “至尊最是爱重殿下,甚至胜过待河南王。以小人看来,至尊的龙体,似乎有些……此去相隔千里,通讯不便,万一有什么重大变故,只怕殿下会追悔莫及。”
  
  孝瓘被他说得有几分动容。踌躇片刻,他看了看四周无人,亲卫都距离很远,这才压低声音,回答:“我正是为此事烦恼。可我实在不方便回去,只怕招惹麻烦。否则,我也不会回绝陛下的好意。”
  
  他诧异了,“哦,为何?”
  
  “伯父现在身体不好,很不好。”孝瓘说到这里,顿了顿,有点艰难地说出了他先前的见闻,“我见他咯血了……徐之才都治不好,何况他人了。若留在建康暂且休养,兴许能有起色。可他坚持要回去,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只怕就算回了京城,也要出事的……”
  
  他说不下去了,尾音中已经带了一点极力克制下的哽咽。他转头面向大江,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尉相愿缄默了,情绪也被感染,颇为沉重,也就没用追问,静静地陪着他一起悲伤。
  
  过了好久,他抬手抹了抹脸,深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当年我恨他,恨透了。可这几年过来,好像也渐渐淡了。他待我,也确实很好,很好……可是,河南王待我也很好,一点也不因为我的身世就疑忌我,排挤我,反而像对亲兄弟一样地对我。我若回去,只怕会给他平添麻烦,只怕会将这十多年的兄弟之情毁于一旦。”
  
  他注意到,孝瓘在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伸向腰间,捏着系于蹀躞带上的佩饰,慢慢摩挲着。那是一对翠玉雕成的小鞋,一大一小。大的将近两寸,小的约有一寸,雕工精美,造型别致。甚至能清晰看出,鞋面上有微微凸起的桃花图案。
  
  这一对小玉鞋,从他第一次见到孝瓘,就有了。这六年来,孝瓘一直将它随身带着,却从不肯取下给他仔细观看,好像这玉鞋对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一样。
  
  他突然心中一悚,明白孝瓘的真正心思了,“莫非,殿下真的不打算和至尊确定名分,不想当未来储君?”
  
  “正是如此。”
  
  “可您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河南王身为庶子,根本不能和您争夺这个位置。唾手可得的位置,您为何要让人呢?”
  
  孝瓘叹了口气,又释然一笑:“将来河南王为至尊天子,我为领兵大将,他主内政,我主军事,兄弟协力,不是更能早日统一河山,结束乱世吗?我的志向不在朝堂,勉强我坐那个位置,只能是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将来不是河南王来杀我,就是我不得不杀河南王。就像伯父和父亲的例子,好好的一对兄弟,最终只能以血决绝。”
  
  尉相愿思忖片刻,有些担忧,“小人只怕后事发展不如殿下预料这般顺利。”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敢问殿下,您和河南王的兄弟情分,比至尊与太原公,如何?”
  
  孝瓘愣了愣,他从记事起,赵源和赵汶这对兄弟就已经貌合神离,明争暗斗了,所以他并不清楚他们是不是曾经好过,友爱过。
  
  因此,他的回答并不肯定,“这个……难说。我只知河南王和长广王的关系,似乎更亲密些,毕竟他们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
  
  “以小人看来,也许在遇到皇后之前,至尊最亲密,也最爱的人,正是太原公。当年小人在黄河边上初遇至尊时,他曾跟小人讲述过幼年时与太原公共患难的经历,讲着讲着,流了好多泪,非常难受……”
  
  接着,在孝瓘诧异的目光中,他将当年赵源向他讲述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最后,感慨道:“当今天子,是小人所见最重情义之人,可即便如此,后来还不是落了个兄弟决裂,背负恶名?殿下与河南王的兄弟情义,只怕不及他们的万分之一。怎能轻信河南王,笃信他将来大权在手,不会因为听信他人谗言,对您下手呢?”
  
  孝瓘听得脸色越发沉重,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许久,仍是沉吟不语。
  
  尉相愿忍不住提醒道:“恕小人直言,长广王似非良善之人,又与河南王过从甚密,只怕会对殿下不利。”
  
  “你说的这个,我并非不知。只不过我一直是陛下的侄儿身份,朝臣们都以河南王为陛下的唯一子嗣,自然暗地里许多经营。这些人在河南王那里投入不少,我一旦回去,局势改变,只怕会有不少人会忌恨我。敌暗我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暗算,要置我于死地。”
  
  尉相愿也深知朝堂险恶,根基薄弱的孝瓘一旦当了储君,说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此,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
  
  孝瓘眼望着滔滔江水,滚滚浊浪,叹道:“祖父创业不易,伯父更是为此栉风沐雨、呕心沥血。乱世之中,三国互相牵制,势如累卵。一旦内讧起来,只怕瞬间就要倾覆。我只想为国效力,将来功成身退,当个富贵闲人,不想这江山基业因为我们的兄弟争斗,就此毁了。”
  
  ……
  
  黄河畔,黄昏时分。
  
  赵源从昏睡中醒来,橘黄色的夕阳斜照在窗纸上,又透过窗纸,漫洒进来,给他没有血色的面庞上,映上了一层浅浅的暖色。他并不想睁开眼睛,只是想继续躺着,享受一下最近很难得的,没有剧烈病痛的日子。
  
  以前,每每受伤生病,被痛苦折磨,他就会暴躁发怒,训斥责打身边的奴仆。可现在他好像连这点火气也没有了,也许是有气无力的缘故,也许是看透了宿命,只想积攒着剩余的一点体力,去完成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罢了。
  
  被孝瓘拒绝之后,这回程的半个月来,他的病越来越沉重了。尽管他也很想努力撑着,回邺城去见牧云,可他仍然不可抑制地,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这种悲哀,就像漫长到看不到黎明曙光的黑夜,让人绝望。
  
  心力交瘁,令他现在连行走都困难了,只能整天躺着。可即便如此,路途中的车马颠簸,还是让他颇为辛苦。
  
  意念朦胧之间,赵源隐约听到帐外有歌声。遥遥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调子有点熟悉,但是有好多年没有听过了。
  
  到后来,歌词也可以听清了,是用鲜卑语唱的,“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大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这首歌他也会唱,小时候在怀朔镇时,他曾和小伙伴们并肩坐在城头上,看着茫茫草原,看着混沌夕阳,唱着这支《阿干歌》。
  
  “阿干”是鲜卑语“哥哥”的意思。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燕国开国君主慕容廆逼走了哥哥,事后很后悔,便派专使请哥哥回去。吐谷浑说:“我虽然想回去,但还要看看马群的意见怎样?就以头马的方向作决定吧!”说罢,从白兰的东门放出了百匹马,谁料马却向西南方向跑去。吐谷浑就此谢绝了使者,永不东归了。慕容廆思念他的哥哥作了《阿干歌》,一直流传到现在。
  
  听着听着,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歌声重复了三遍,越来越低,渐渐消失了,连回音都没有,好像从来就没有响起过一样。
  
  赵源手撑着榻沿下了地,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向外张望。
  
  他想看看是什么人在唱歌,唱得如此慷慨悲伤,好像草原上的北风呼啸而过,带起漫天黄沙,将兄弟间曾经的情,曾经的爱,曾经的恩恩怨怨,一并掩埋了。
  
  窗子一开,漫天飘舞的杨花乘着风儿,进入帐内。
  
  他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屏了片刻,仍旧不可避免地喘了起来。
  
  侍从恰好送药进来,一眼看到他站在窗前,连忙放下托盘,上前关闭了窗子,又搀扶他回去。
  
  “你叫人去找找,刚才,是谁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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